武岭一宿未眠。因帐篷所在的草坪地势低洼,他和他的团队整晚都忙着“抗洪救灾”。好在他未雨绸缪,事先早将一干娇贵的仪器转移至“天字一号”的房檐下,这才避免了一场定要令他捶胸顿足的损失。
一大早,范市长准确得钟摆似的脚步刚迈进市府,便见武岭歪在大厅的排椅上呼呼大睡,蓬头垢面,浑身脏得刚从泥潭里爬出来似的。
其实,他昨晚也是整夜半寐半醒。这倒不是因为作为一市之长,悬心越城又有多少路面在暴雨中沦为泽国——越城哪方面距世界大都市都尚差一大截,唯排灌系统提前十年达标;也不是担心武岭及其团队雨夜难熬——若一场小小暴雨就能令一个将军及其手下俯首称臣的话,赶明rì保家卫国就只能祈求英烈重生了。乃是因为恰逢鼻塞还要捂了口罩睡觉,委实是一件不小的苦差,何况还要应对太太没完没了的盘问。好在太太问到半途被急诊唤走,不然,他凌晨三点就该躲进市府了。
两颗梅花星绝不是白扛了!范市长悄无声息刚放马过去,武岭便醒了。
“我刚才听见你在说梦话!”大厅无人,范市长难得起了童心。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武岭四下乱瞅,一阵紧张。
“你要自己听得到,那还叫说梦话吗?”范市长见他如此神情,心里一乐,故作肃颜道,“口罩我已经替你买好了,待会儿别忘了带走。”
武岭连连点头,愧然道:“保密高于一切,是该令行禁止,是该令行禁止。”
范市长报了昨rì怀疑“保密三务必”的“一箭之仇”,心里倍觉舒坦,和武岭来到自己市长办公室,这方问他昨夜过得如何。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武岭掸了浑身泥污,便回敬问范市长,昨夜戴口罩睡觉如何应付太太的盘问。
范市长嗯嗯哈哈,半晌方道:“我现在好羡慕你和粟师长。”
武岭大为讶异,忙问为何如此感怀。范市长道:“一个女人,有时的确相当于五百只鸭子。”
二人大笑,这方说起正事。武岭下了天大决心似地定定道:“看来,‘天字一号’,还得借来一用。”
“是啊。”范市长道,“据气象预报,再过两天,越城又有大暴雨。”
“人睡在泥里倒无所谓,关键是那批珍贵的仪器。”
“恰恰相反,我倒觉得,你和你的人远比仪器重要。”
“以前,你可从来不服我。”
“现在仍然不服。”范市长道,“我治下六百万众,你治下六十人众,我凭什么服你!”
“那你还恭维我。”
“谬矣!”范市长狡黠一笑,“不是我恭维你,而是我的好奇心恭维你。”
“那还不赶紧附过耳来!”
......
二人一番叽叽咕咕,范市长似得到极大的满足。见武岭起身yù走,忙从抽屉拿出一打口罩递过去。武岭接了,忐忑问:“我刚才真说梦话了?”范市长微微一笑:“如果呼噜也算的话。”
武岭刚走,范市长唤来姚秘书,问“天字一号”现在户主的情况了解得如何。姚秘书赶紧从隔壁办公室拿了一份材料过来。范市长接过细细看罢,刚yù和姚秘书说些什么,抬眼瞥见门口有人戴了口罩探头探脑,还以为是来上访的,便和颜悦sè问:“您找谁?”门外之人应声摘下口罩,原来是旅游局赵局长!
“流煦啊,怎么就出院了?”范市长忙招呼赵局长进来。细细询问过伤情后,又问他是不是感冒了。
赵局长一听,便知范市长何指,想自己这口罩戴得是不是有些过了,忙遮掩道:“可不,昨晚温度骤降,早上起床便感嗓子眼发痛,所以捂了口罩。”
范市长便关切问他可曾吃过感冒药。赵局长道,在医院耽误三rì,赶着跟您汇报工作,忘了。范市长忙从抽屉里找出一板“白加黑”,掰了两粒递给赵局长,道:“小病不医,终成大祸。你蛇伤刚愈,怎还养虎为患!”又命姚秘书倒来一杯温开水。
赵局长没料到范市长会来这么一刷子,忙推辞道,“感冒无药三rì好。再说,是不是感冒还说不定,哪还用吃药!”
“一派胡言!”范市长沉脸道,“眼看就要国庆节,旅游局工作千头万绪,难道你还想上医院躲清闲吗?”
眼瞅着铁面判官将话说到这等份上,赵局长只得硬了头皮接过药片呡了开水一口吞下。范市长见状满意一笑,挥手屏退姚秘书,这方示意赵局长坐下,问他汇报何事。
赵局长忙从公文包里掏出《玉皇山环境改造综合全案》和《越城旅游景点国庆推广全案》两份jīng美的塑料合页。
范市长接过飞速阅了一遍,再抬头时,已是满面笑容。赵局长见状心头一喜,问范市长还有何指示。
“两点。”范市长抖了‘环境全案’道,“一,玉皇山的发现事关重大,环境改造得暂时缓一缓。”说完,也不待赵局长作何反应,又抖了‘推广全案’道,“二,现在从zhōng yāng到地方都致力扩大内需。我看,上纽约时代广场为越城作宣传一事,就算了。”
赵局长心里微微失望。他促人加班加点、好不容易整出两个漂亮的全案,又迫不及待、清早巴早赶来市府,原指望收获范市长盈耳的首肯,不想铁面判官聊聊两语便否决了一个半:一案束之高阁,这和否决有什么区别!一案唯一的亮点被掐,可不是否决了一半!好在铁面判官睹案而笑,令他心里多少感到一丝慰藉。尤是那两片“白加黑”,虽说吞得冤如六月飞雪,却也从侧面见证了铁面判官对他的格外呵护......
“还有事吗?”范市长心有所系,见赵局长兀在桌前了无离去的迹象,便委婉下了逐客令。
赵局长这方意识到自己走神了,一正身,想起上次铁面判官布置的棘手任务,便道:“关于玉皇山‘神山’古籍记载之事,我派人多方打听,至今毫无收获。我考虑再三,想在《都市晚报》登一则悬赏广告。您看......”
范市长长嗯一声盯了赵局长,心里锣鼓喧天:我说你这个赵流煦,你脑子被蛇咬糊了?为了捂住玉皇山的秘密,我一市之长睡觉都戴口罩了,你还到报上去满世界嚷嚷,你这不是诚心添乱吗!
真是百虑一疏,自己就想着早点从大海捞得一枚金针好消了苦差,端是忘了此一时失彼一时。世易时移,变法宜矣!赵局长一见范市长脸上挂霜,霍然醒过神来,欣喜万分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你说该怎么做?”
“悬赏广告取消,大海捞针立止!”
“错!”范市长道,“悬赏广告必须取消,大海捞针不能停止!”
“为什么?!”
“如果天上有时真会掉馅饼,你不想知道这馅饼是谁扔的吗?”范市长微微一笑。如果说为官这么多年,他真的起过一点私yù的话,那便是眼下——他确实非常想知道,那玉皇山下所埋天外来客当初掉下来时,该是怎样一种奇特景象。而这,又只有上古籍里寻找答案。
斯言玄妙,但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针,还得继续捞!赵局长顿感头脑一整肿胀,无望处,抬眼他顾,瞅见铁面判官扔在桌上的那板“白加黑”,这才发现,通板仅有两个坑,就瘪在黑疙瘩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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