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惬意地斜仰在皮制沙发扶手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当最后一丝绵软悠长的余香从嘴中滑落,他又点燃了一支烟。看着轻烟缭绕,他不禁思绪翩翩: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该多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饿了就吃,困了就睡;闲时品一壶茶,累时抽两支烟;无聊则聚三五个朋友,空虚则看七八页闲书。兴之所至,可仰望云卷云舒;情之所困,则坐观cháo起cháo落......
可惜这等逍遥rì子,恐怕就是神仙也未必能有;自己一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够有得!那就退而求其次,做一个隐士吧。
大隐?这肯定不行!自己一介布衣,已经失去了先决条件。虽说好歹也是三个公司的老总,坐拥数亿资产,可是私营的,没有半点行政编制。要不捐个官?那更不行!如今政治昌明、世态承平,就是想捐,又到哪里捐去?
要不冒昧给zhèng fǔ写个提案:“大学本科以上、年龄三十四岁以下,资产四亿以上可以捐官。”暂且不论zhèng fǔ应不应你,即便应了,可现在中国的富豪多了去了,按你这个层次,顶多捐个镇长。花几亿捐个镇长来做大隐chūn秋梦?!说你脑子进水、被门挤了算是恭维了你!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索xìng移民得了!去哪?欧美?不行,太富!全世界有钱的都跑那儿去了。你这点钱,怕是捐个大学楼长还要他们卖“中国不好惹”的面子。没意思!再说,好多年没讲,英语也不利索了。
去rì韩?听说那里政治献金很厉害。这倒是条路子,再说距离也近,一泡尿的功夫就到了,还省了倒时差。赶明儿就去办移民手续。
打个电话探探路先。什么?小rì本又在拿钓鱼岛生事?晕,我怎么给这事给忘了!最近睡眠不好,老犯晕。这是大事,含糊不得。连马里亚拉海沟趴着的盲鱼都知道钓鱼岛是中国的,这小rì本却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来品行有问题。这地方不能去,免费当首相也不能去!要去,也得等钓鱼岛收回来再说。
那去韩国算了,马上办签证!不过还得打个电话探探路先。
什么?韩国网民说李时珍是韩国人?你正在和他们打嘴仗?哦,算了,你是大国子民,何必跟小人一般见识!再说李时珍他老人家写完《本草纲目》一早累翻了,一觉睡去快一千年了。别吵醒他!让他睡够了醒来好写《本草纲目》二。先甭管他是哪国人,写出来肯定能幸福全人类,说不定眼下令世界挠头的艾滋病,也能被他老人家一举攻克了。
喂!忘了告诉你,赶紧去和你对骂的寒国网民说,别为一个虚的名头争个你死我活了。眼下有两个现成的,一个是法国的里昂,一个是葡萄牙的里斯本,都姓“Li”,是他们的地盘,叫他们赶快派人拿回来。什么?不去?为什么?说怕打?都还没打怎么就怕了?说以前被打怕了?被谁啊?中国?哦,你是说朝鲜战争。都几十年前的事了,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可他们还记得,为什么?他们说小米加步枪太厉害了,比原子弹还厉害?瞎说,这怎么可能!他们就这么说?为什么?他们说,小rì本被美国用原子弹炸了现在还好得跟兄弟似的,可见这痛早好了,可他们现在骨头还痛?
哦,听你这么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难怪他们现在和你吵得没完没了,我倒是悟出点什么来了。你问我悟出什么了?我本来不想说,见你和他们吵得这么起劲,就告诉你吧:你——上——当——了!问我为什么?这还不简单吗?他们就希望你和他们吵,吵得越凶越好,这样才能早一点把李时珍吵醒。你说吵醒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傻瓜!这都不明白?他们不是骨头痛吗,替他们配膏药呗。
看来韩国也去不了了。这如何是好?那去非洲得了!怎么感到这么热?看看空调!怎么二十五度了?难怪刚才一阵胡思乱想,敢情是这脑子一时烧糊了。
遥控呢?哦,屁股下面。把温度调回来,二十四度。刚好!嘿嘿,这几年空调病犯得厉害,高一度热得就要中暑,低一度冷得打摆子。
刚才想到去哪?哦,去非洲。那怎么行!不行不行不行!那是什么地方?!“烈炎炎似火烧,河里鳄鱼全烤焦”的地方。听说那里热起来的时候,蛤蟆钻进两米深的地下都烫得遍身起泡。我这二十五度就高烧不止的身子骨,再怎么高看也没有鳄鱼皮结实,指不定飞机还没到非洲上空了,人就先气化了。
这隐是隐了,也未免隐得太彻底了,都变空气了!还好几亿没花呢,这太冤了!比窦娥还冤!你说没窦娥冤?那你试试?不试?也行,那劳驾你把我的冤情给窦娥讲讲。给她讲过了?那她有没有笑醒?没有?哦,她这一觉睡得够沉的,都一千多年了。那麻烦你再看看她睡觉的地方有没有下雪。没有?阳光灿烂、万里无云?我说嘛!和我相比,她那点冤算得了什么!
算了,非洲也不能去,小命要紧。拿世界地图来看看,最好人少一点的地方。这样钱花得少,官也当得大些。嗯,地球两端不错!人烟稀少,人迹罕至。是个好地方!听说那里不光天上飞的鸟不愿意生蛋,连地上走的鸟也不愿意生蛋。哦,头有点晕,说错了,是地上——也不能说是地上、严格说应该是冰上——走的“QQ”也不愿意生蛋!
我刚才说什么?冰上?!哎呀我的妈呀!零下五十多度,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可我二十三度就冷得直哆嗦!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你说什么?天天穿着北极熊的毛皮在冰上爬?那万一被母熊发现找我交配怎么办?给她解释?那她听得懂中文吗?
听不懂就跑?你一小时跑多少公里?十几公里?那你知道北极熊一小时跑多少公里?不知道?那我告诉你,它随便拉开架势就是三四十公里,发了情的母熊就不好说了!
你说不跑了?跑也白跑?嗯,我想也是。与其气喘吁吁而死,不如气定神闲而亡。据说发了情的母北极熊的眼睛是全世界所有哺rǔ动物里边最美的,许多动物学家穷毕生jīng力而未得一见。我英勇献身前能有幸一睹,也算没有白披这身熊皮。
“咚——”
啊!熊掌拍过来了!快跑呀!......
陈子昂想跑,却怎么也动弹不了。心里一急,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起来。四下一张望,哪里有什么北极熊!分明是在自己总裁室。
原来他刚才想着想着睡着了,居然做了一个想当隐士的梦!这大隐梦才做到北极熊,中隐和小隐还没开始呢,就被咚咚的敲门声惊醒。
“咚——咚——”
“咚——咚——咚——”
又是两串敲门声。看来隐士梦是做不下去了!陈子昂心里有些不快,凶巴巴冲门吼了一嗓子,“谁啊!”
“是......我。”门外娇声迤逦,如出谷黄鹂。
是她!陈子昂一听声音就知道谁来了,jīng神不由为之一振,哪还有什么懊恼!他赶紧站起来整整衣服,然后坐直身子,冲门口道:“进来吧。”声音异常柔和。
只见门手转动,门被推开一条缝,慢慢扩大至能容一身光景,一道丽影柔身滑入,复又轻轻把门关上,随即轻盈转身——举止优雅,仪态万方!看得陈子昂一时呆了。
女子名叫季玉,是陈子昂公司的人事总监。季玉人如其名,长得高挑丰满,蛾眉凤目。但见她身穿一件白底翠花的束腰连衣裙,脚着一双淡绿sè软底手工绣花布鞋;一头柔顺的长发微波垂肩,颀长的双臂润滑细腻,肉sè无托胸罩兜着坚挺圆润的双rǔ,依稀可辨的丝质无缝内衣裹着丰满翘挺的臀,裙摆下隐约可见的双腿修长而白皙;而修剪jīng致的脚趾此刻正从鞋端钻出可爱的小脑袋,齐刷刷地打探着前面不远处沙发上一个正襟危坐、神情恍惚的男人。
见陈子昂毫无反应,季玉又轻轻向前莲移了两步。
一缕暗香迎面袭来,沁入心脾。陈子昂顿觉五张六腑润贴无比,那感觉较之刚刚品完的极品铁观音,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你没事吧?陈总。”陈子昂面颊cháo红,季玉以为他病了,柔身上前伸手yù摸他的额头。
温馨的体香顿时笼罩周身,摄人心魄。陈子昂心都化了,感到大脑一阵晕眩。眼见一倾碧波向自己翻滚而来,慌忙后仰,抬手挡住季玉的手臂,嗫嗫道:“有事吗?”
瞅着陈子昂滑稽的模样,季玉不由捂嘴脆笑。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似有不妥,脸刷地一下红透,一双雪手只顾在胸前不停地绞着,一时都忘了他的问话。
巧笑倩兮!陈子昂又有点心旌神摇起来。他多么希望此刻能成为永恒。季玉娇憨地愣在那里,他不免心疼,于是轻声又问:“你有事吗?”语气异常温柔。
“哦,是这样,你要我约的人来了。”季玉回过神来,立刻恢复了往rì的干练,声音依旧莺歌燕语,“如果你现在有空的话——”
红颜祸水啊!陈子昂这方想起大周末上公司干什么来了,心里不由一声叹息。叹息虽言不由衷,却是绵软悠长,且缀满想入非非和丝丝甜蜜。
原来,陈子昂新近成立了一家园林艺术公司,名曰“JCZAY”。此名是他数rì冥思苦想的结晶,为此他颇感得意。至于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其手下慧者甚众,却无人能解。于是好奇问他,他均一笑了之。独一次被季玉逼急,便信口胡诌:十三世纪欧洲理想主义的缩写。季玉信以为真,跑到图书馆穷经据典,却一无所获,回来后大呼上当。他窃笑:你不会把我和你名字的头一个拼音字母好好排一排吗?JCZAY公司其它人事俱全,独陈子昂最为倚重的“设计总监”苦觅无着,位子一直虚悬。不过,他一大早跑到自己空荡荡的公司,可不单是仅仅为了见见设计总监的人选!
“你对他印象如何?”陈子昂对季玉征询的目光视而不见。
“感觉怪怪的。”季玉双手反剪背后,低头想了想,又抬眼看了看天花板,然后耸了一下肩,秀嘴轻撇。
“这就对了。”陈子昂微微颔首,“搞艺术的,给人感觉就应该这样——像梵高,常人都说他是疯子。”
“可他后来就是疯了!”
“那是后来——再说割下自己的耳朵未必就是真疯。”陈子昂抬眼窗外,神情怅然若失,“也许,他是痛苦不被常人理解才这么做的呢。”
“你......”季玉感到陈子昂的话语和神sè怪怪的,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捂了嘴傻傻地愣在那里。
陈子昂站起身来整整T恤,又拉拉裤腿,没有再看季玉——他不敢面对她的眼睛。他觉得那两汪清泓深不可测,只要再多看一眼,自己的躯体和灵魂随时会被湮灭。他绕过季玉,径直走到自己硕大而考究的办公桌后坐下,对她说:“你五分钟后带他过来,我要和他谈谈。”季玉应了一声,如获大赦,轻盈转身飘了出去。
望着季玉风姿绰约的身影从自己眼前婆娑而去,陈子昂的心一下子像被掏空了似的。他渴望见到季玉,因为她就像一道绚丽的风景,令他向往、令他仰慕、令他沉醉;而她又害怕见到季玉,因为这道风景是如此的纤尘不染、如此的空明澄净、如此的光怪灵动,以至于容不得他心生丝毫的异念与亵渎。半年多来,这分复杂而矛盾的情感纠结于心,每每令他感到无比痛苦,却又百般无奈。
“杜若甫,你害我!”
丽人去兮,香风犹在。陈子昂歪在老板椅上使劲地抽着鼻子,心里恼得大叫。以至于他开始怀疑杜若甫乐颠颠把季玉送来自己公司是不是有些动机不纯,甚至是用心险恶。
杜若甫是越城《都市晚报》财经版主任,二十六七岁,是陈子昂最好的朋友。而季玉,则正是此君的未婚妻!
半年前的一天,杜若甫来陈子昂公司。陈子昂见他闷闷不乐,便问所为何事。杜若甫大倒苦水,说他未婚妻又辞职了。陈子昂一听就笑了,“我道什么大事呢,把你愁成这样!你那么多关系,替她再找个单位不就得了。”“哪里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杜若甫只得把未婚妻如何因漂亮在单位不是被男同事sāo扰就是遭女同事嫉妒的事跟陈子昂和盘托出。临了,又说,“毕业才一年,换了四个单位!这怎么让人受得了。”“还有这等事?”陈子昂此前偶尔也曾听杜若甫提起他的未婚妻,只是觉得这事自己不便过于热心,也就没有过多打听。眼下见他愁成这副样子,自己再不闻不问,就显得不够仗义了,便说:“如果你放心的话,就让她来我这里好了。”杜若甫正为此事而来,一听大喜,“怎么会!我就是不相信自己,也不能不相信你啊。”
陈子昂现在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季玉时的情景。
那天越城的天气分外寒冷。季玉被杜若甫领着来到总裁室,往他面前怯怯一站,他的眼睛立刻就拉直了——他还从未见到过如此冰清玉洁、美若天仙的女子!
只见季玉头戴一顶褐sè棒线小帽,一头青丝如锦缎般慵懒地披在肩上。眉似青烟,目若清泓;巧鼻如凝脂,香腮似玉彻;丹唇轻启,吹气如兰。青sè羊毛衫裹着丰满的身体,外穿一件深蓝sè开襟棒线毛衣;下身穿一条藏青sè呢子长裙,紧身黑sè羊毛裤裹着修长的双腿;脚穿一双深棕sè小皮靴。气质优雅地往那一站,真如空谷幽兰一般。
难怪她屡屡跳槽!此等人间绝sè,是男人焉有不动心者!红颜未必是祸水,但美得没边也绝非好事。
陈子昂有点后悔让季玉来自己公司了,可为时已晚。出尔反尔不是他能干的事。他只好硬着头皮先接下季玉这颗定时炸弹再说。于是问季玉:“你学什么专业?”其实这是一句废话,因为杜若甫早给他说过了。
“工商行政管理。”季玉细细答道。
我的妈呀!这貌美如仙也就罢了,声音还这般悦耳动听。陈子昂心中暗暗叫苦:就你这模样、你这声音,自己公司的男人谁见了不心猿意马?谁听了不智昏神迷?还有什么心思工作!还搞管理呢,不添乱就算烧高香了。不管倒还罢了,越管可能越乱。
偏巧没几天,公司的人事总监因病离职。陈子昂见公司眼下人员齐整而且稳定,人事部闲得厉害,便安排季玉坐了人事总监这个位子。
到岗那天,陈子昂特意要杜若甫陪着季玉一块来。果然不出他所料,季玉一现公司,立刻引起一阵sāo动,办公区叹声四起。
陈子昂好不容易让员工们平静下来,指了季玉对大家说:“这是我们新来的人事总监,希望大家以后多多配合她的工作。”又指了指杜若甫说:“这是她先生,在市公安局工作,便衣jǐng察。”说完,拉着季玉和杜若甫就躲进了人事总监办公室。
事后,杜若甫一脸疑惑对陈子昂说:“我还不是她先生,也不是便衣jǐng察。”陈子昂答得非常干脆,“我知道。我故意这么说的。人民jǐng察的太太,谁还敢有非分之想?”
让陈子昂感到颇为庆幸的是,季玉并非一般人们眼中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美丽花瓶。她一上班便显出干练本sè。更让陈子昂惊奇的是,季玉一双清眸看人极准,招人从不走眼。这让他至今很是费解。
另外,不知是陈子昂预jǐng在先,还是季玉这只天鹅实在漂亮得让人不敢企及,公司也并没有出现他所担心的那种乱糟糟的局面。
倒是陈子昂自己,rìrì面对季玉这道美丽的风景,心中便免不了漾起阵阵涟漪,却又不敢让它涣成惊天波澜。这份痛苦,天知、地知、他知,但季玉呢——季玉她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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