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的六月与七月之间,正值酷暑盛夏。虽然荷兰是地处高纬度的低地地区,也仍常年会被北海上空飘来的yīn霾雾气重重笼罩,但在这个时节身处阿姆斯特丹依然可以感受到几分夏rì的沉闷与烈炙热。
对刚刚完成自己职业生涯第一次转会的王一而言,这个炎热的夏天明显是要比以往的那些蝉鸣季节更为的繁忙与杂乱,而且这些繁忙与杂乱不仅仅只表现在他个人的行为上面。
更是在jīng神上面的!
他需要自己努力保持住一颗平常心,在付出着比保持一颗平常心所需要付出的要多得多的努力与jīng力。
而事实也正是如此的残酷,不容他、或者其他任何人在这一刻的出言置喙。
王一也是已经渐渐接受自己寄住在范德伍德森家中的这个事实。范德伍德森一家表现出了相当程度的热情,分毫没有让王一感觉有文化或者情感上的不适与隔阂。王一看得出来他们是想方设法要让自己在这千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也能感受到一种家庭生活才有的温暖关怀——虽然有些可悲的是他们对自己孤儿的事实一无所知。而身为一个孤儿的事实又往往让他感觉到自己是抵受不住这些随之而来的无形压力的,毕竟在范德伍德森夫妇的眼里还只不过十八岁的自己更像是他们的另一个孩子,而非一个可以dú lì生活的大人。因此在面对这一家人无微不至悉心关怀的时候,在肆意享受着这些可能原本就不应该属于他的温柔温馨的时候,王一内心深处忍不住就会泛上很多的惶恐与拒绝。他知道他还割舍不下过去那个特立独行的自己,他害怕如果有一天当自己习惯了这些溺人的温暖与温馨,习惯了家庭生活的琐碎与不堪的时候应该如何去面对它们的失去,就如同害怕当自己失去这些已经习惯的温柔时候也同时会失去当初支撑他自己一个人走下去、生活下去的坚强意志。
不过除此之外一切尚且安好如常,他一有空闲就跟迈克与本杰明两个小子一起去踢球、跟范德伍德森太太拉拉家常、跟杰森·范德伍德森学习如何使用割草机。每当这些时候王一就可以从与他们的言谈欢笑中暂时逃离自己无力拒绝的纠结情绪!
他享受、乃至惶恐着自己这种复杂的情绪状态。这矛盾的心情既让他惧怕,也让他为此深深迷恋。
也许家的温暖也不过如此罢!
这个夏天罗德·范尼德也很少来烦王一。只有上次签约的时候稍微露了一会儿小脸,其它时候几乎见不到他的人影,也不知道是在干些什么。不过这也是王一当初愿意让他来当自己经纪人的一个原因。因为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王一还不是一个宝贝得需要经纪人来忙前忙后的超级明星;因为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王一在球场外还没有那么多繁杂的事物需要去处理。罗德·范尼德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给王一留出足够的一个人的时间与空间,而王一也愿意继续自己这种平淡而充实的生活,享受着在阳光下、在绿油油的草皮上肆意奔跑欢笑的畅快淋漓感觉,憧憬着自己将会变得五颜六sè如同夜幕霓虹般的jīng彩未来。
然而就是渐渐的,王一开始认识到自己的这一意愿已经慢慢变成了一种奢求。他的生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得令他拘谨、无措。他开始得花一些额外的时间与口舌来应付显得有些过分热情的范·因斯的关切与问候,让王一总忍不住怀疑罗德·范尼德是不是将自己经纪人的职责交到了这位体育副总监的手上;他开始得学着跟俱乐部其他的工作人员友好相处,即便每次见了面仅仅只是一个合乎规矩的点头与微笑;他也得在训练场上忍受着失去假期的助理教练厉声的呵斥与吆喝,只不过就因为一个简简单单的停球居然被撇脚的自己给停出了边线;他还得学着让自己在面对着在每一个满怀殷切的球迷递上来的笔记本上签写下自己大名的时候,一脸荣幸之至的笑容——这一个个不断的签名也让他愈加感觉到“王一”这个名字逐渐失去的分量。
他开始变得愈来愈随意,也愈来愈习惯。
他在改变自己,像一个努力成为足球明星的追梦人一样在改变着自己——他的态度、习惯、认知、甚至还有内敛的xìng格。
然而改变终究难免痛苦,也是充满着对未知前路的迷惘与怅惘。也许人类天生骨子里头就往外透着一股惰xìng,怀恋过往的旧生活久久不肯起身继续前行,也不愿去直面。因为习惯与熟悉毕竟是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安逸与安全,不到迫非得已的时候,不到有足够诱惑驱使的时候没有人愿意让自己开始一个全新而且陌生的前程。因而对这时候的王一而言,急需要确定下的是他为何要寻求一种自我的改变,这些改变究竟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这些改变会给他以及身边的人们带来些什么,又会让他失去些什么诸如此一类的问题。而这些困惑与疑问也往往都需要他一个人独自去衡量、去解决,没有人可以帮得了他——就像蝴蝶破茧重生展翅飞腾的时候必须摒绝任何的帮助。
在这个烈阳高照的夏天没有人可以帮得了他,云向南不行、恩格尔·维特老头子不行、罗德·范尼德不行、范·因斯不行,凯拉·奈特莉也不行。甚至从中国风尘仆仆赶到阿姆斯特丹、特地带来一个专访邀约、同时告知他已经成为了为阿贾克斯效力的亚洲第一人的喜悦消息的胖子楚中天也同是不行。
他只有他自己,王一也是只有王一自己!
“我们的人生旅途是一个让人不断做出艰难选择的过程——它唯一给每一个人留下的就是在将来不会追悔莫及的权利与结局!”
对十八岁七个月零三天的王一而言这个炎热的夏天还没有过去,这个炎热的夏天还在等待着一场场舞台剧的开幕落幕——你方唱罢我登场。
只是当命运帷幕的红布拉开的那一刹那,你可以万分肯定自己一定会出现在舞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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