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从合金都市飞来的今年最后一班氦气飞空客艇也到达了。它摇动着数十翼巨大的螺旋桨片,穿透了蒸汽都市上空那些终年不散的灰黑sè烟尘,徐徐的开始降落。
在七年前的飞空艇首航仪式上,这个巨大的怪物曾经引发了无数的惊叹。但是,如今经过两年内战消磨的人们早已丧失了热情。诺大的艇坪内,只有三五个领航人员慢吞吞地走来走去,懒洋洋的挥动五sè小旗。
从装载能力超过五百人的飞艇客舱里,稀稀拉拉走下来几十名服饰考究的乘客。乘坐飞空艇尽管舒适快捷,但这也是最为昂贵的长途旅行方式了。这几十个乘客,几乎全都是商贾、贵族以及他们的随从。
不过,还有两个人除外。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和一名中年邋遢男子。这名男子身材jīng瘦,留着一撇落满灰尘的小胡子,身上穿着一套皱巴巴的黑sè燕尾服,上面到处都有一些暧mei的斑点和油污。
如果那个小女孩没有一直牢牢牵着男子手臂,没人会相信他们两个会是一对旅伴。小女孩穿着一身做工jīng巧的粉sè连衣裙,一望可知必是出自名师手工缝纫,虽然她的脸上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但仍旧可以依稀看到面纱后秀美的轮廓。
两个人的形象反差实在太大,如果这是和平年代,这名男子一定会被jǐng探当做诱拐儿童的嫌疑犯拘捕。但是,如今是内战时期,人们那些无谓的好奇心早已被消磨殆尽,除了一些充满怀疑的冷眼,这一对稀奇的旅伴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
走下了飞空客艇,男子停下脚步四下张望,那神情又像是好奇,又像是惊恐。然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四处弥漫的煤灰一下子呛进男子的喉咙,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他急忙打开身边的柳编旅行箱,取出一副配着口部呼吸过滤器的大风镜戴在脸上。
“我憎恶蒸汽都市,这里到处都是让人厌烦的煤灰和铁锈!”身边,忽然传来一个气呼呼的抱怨声,那是一个商人装扮的胖子。
胖子正快步的从两人身边经过,用yīn郁的目光瞥着男子和女孩。他用锃亮的机械手指紧了紧大风衣的领口,又像是对着男子,又像是自言自语的叫嚷着,“要在这狗娘养的地方呆上狗娘养的三天!我的关节一定会生锈的!”
男子目送胖子急匆匆的走远,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笑意。他弯下腰,把女孩的面纱又裹得密实一些,然后,他和女孩紧紧的扯着手,一起走出了艇坪,消失在蒸汽都市的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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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已流逝掉的时光当中,坚韧之碑和碑顶的大笨钟曾是这个城市的伟大象征,但现在,蒸汽都市的居民们早已对它听而不闻了。
虽然,大钟仍旧在每个傍晚奏响晚祷圆舞曲,就像它一百年前每天做的那样,但是人们早已对它听而不闻了。
城市里,有更适合报时的声音,无数工厂的开工和放工汽笛都更加准时而且响亮。至于晚祷和圆舞曲,除了极少数怀旧的贵族,还有几人能记得这些都是什么?
一同衰落的,还有中心广场。
如今的这里已名不副实,早已不再是蒸汽都市的中心。曾经种满美妙园艺的数万坪宽阔的广场,早就被无休止扩张的厂房占据,现在只剩下围绕着坚韧之碑十来米宽的窄窄一圈了。
钢铁铸就的坚韧之碑高耸入云,它曾经号称象征着蒸汽都市的jīng神,可它现在也变得锈迹斑驳。在碑下,堆满了废弃的杂物,杂物中颓废地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纯有机体人类。
他们是这个城市中最贫困的人群,没有钱去做哪怕一根手指的机械改造,也正因为他们没有做过任何改造,他们愈发变得无可挽回的贫穷。
不远处,停着一辆雪亮的银sè甲克轿车,从车窗探出一个小男孩粉嫩的脸来。
小男孩棕sè的头发卷卷的,眼睛里放着兴奋的光。他伸出一根小巧可爱的不锈钢手指指着那几个穷人,nǎi声nǎi气的不停叫着。
“爸爸你看!臭肉!臭肉!”
他的父亲,那位衣冠楚楚的绅士,正站在汽车旁边和一名商人寒暄。
“我应该发起一个议案,把这些纯有机人类彻底清理出蒸汽都市!他们没有能力工作,自然也不能创造任何财富。”绅士瞥了一眼肮脏的坚韧之碑和碑下的那一大堆垃圾,他抚mo着胸前的上议院徽章,优雅地对他的谈伴说。
“没错,蒸汽都市已经足够肮脏和拥挤了。”那个商人气喘吁吁的抹着满脸的油汗,他生硬的模仿着绅士的优雅腔调附和说,“另外,议员大人,我的工厂奇缺金属原料,没办法保证按时完成军方的钢甲机兽订单。市zhèng fǔ是不是可以尽快批准我买下坚韧之碑的请求?”
“你的会面要多久才能完?”绅士的妻子皱着眉头跨出了汽车,她的两条机械改装腿修长而闪亮,在长裙下面若隐若现,“今天专卖店里可是有新款的合金脚踝上架呢。”
甲克车里的小男孩叫了半天也没得到父母的回应,只好无奈的安静了下来。正当他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的时候,他发现汽车外十几米处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空气过滤器遮住了小女孩脸,但她有一头银亮的长发,就像是最高级的合金一般光泽动人。在她脚边,有一个小发条玩偶正滑稽的翻着跟头。
他呆呆的盯着女孩,却看到那个女孩也望向了这边。
男孩急忙回头去叫爸爸,但他的父亲正专注的和那名商人小声的商谈着,他的母亲也紧紧的皱着眉头,不知正出神地望向哪里。
男孩又急忙回头去看女孩,发现她已经拿起了机械玩偶准备离开,却又回头对着他招了招手。
男孩心里怦怦地跳着,他拉开了甲克车另一侧的门,飞快地向女孩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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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新的傍晚到来了,一百多年来,大笨钟第一次没有奏响晚祷圆舞曲。
不过这不要紧,因为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在留意大笨钟,也没有多少人还知道晚祷和圆舞曲都是什么。
在空荡荡的中心广场,坚韧之碑已经不复存在,那数万吨紧缺金属早就被切割成碎块,准备被运往兵工厂加工成战场上急需的钢甲机兽。
“这真是个值得庆贺的rì子,议员大人。”满面红光的商人望着正在忙碌着搬运金属的数百名工人,激动地对绅士说。
上议院议员大人正用一块洁白的手帕擦拭着手上的浮灰,他也带着略略激动的心情回答说,“是啊,我的爱子被绑架了两个多月后,今天终于回来了。”
“公子的健康还好吧?”商人关切问道。
“还在昏睡,不过医生说他只是受到了点惊吓,没什么要紧。”议员淡淡地说。
无数间工厂不约而同的拉响了汽笛声。这声音悠长嘹亮,一直穿透了蒸汽都市上空的那些经年不散的灰黑烟尘,直入天顶。
虽然已经拖延了三天,但今年第一班飞往合金都市的飞空客艇,也终于要启程了。
领航员发出了旗语,手腕粗细的巨大钢链被解开了,灌满了氦气的飞空客艇徐徐的开始上升。数十片巨大的螺旋桨翼嗡嗡地转动起来,将飞艇送入预定的航线。
飞空艇的客舱里,仍旧只有稀稀拉拉的几十名服饰华贵的乘客。
一个怪模怪样的邋遢男子站在巨大的舷窗前,出神的张望脚下越来越小的蒸汽都市。在他身边,静悄悄的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博士。”
“忘记了吗?以后你应该叫我父亲。”
“哦。”女孩轻声地说,“父亲,已经三年了。我们还要旅行很久吗?”
“我的旅行快要结束了吧,亲爱的。可你的旅行才刚刚开始呢。我们已经在这个世界播下了千百颗种子,早晚他们都会发芽,长大。而浇灌和收获,是你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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