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几乎看不到这样的鸟兽,因为它非常喜寒,是冰天雪地中生存的鸟,北方的人和物都比南方的要庞大健硕,董夫人是南方女子,一辈子没有出过故土,她很稀奇,拉着白夫人一起过去瞧。
我端着一杯茶倚靠在栏杆上,琢磨着该怎么对白夫人下手,等到她们观赏完鸟兽回来,我放下茶杯转身喂池内的金鱼。
白夫人看到我喂鱼,她也很想喂,小声问董夫人哪里有鱼食,董夫人推了她一下,“任小姐手里不拿着呢嘛。”
她朝我要了一点,跪在长椅上探身下去,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水面,一条金色的燕尾鱼张开嘴巴啄她的手指,董夫人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哎呀,好不了得,小畜生敢咬我的手!”
我用帕子擦干净钵盂的底部,然后递到白夫人手中,她很高兴和我道谢,“其实刚才第一眼看到任小姐,就觉得很喜欢,您能明白那种一见如故的感受吗。您的周到热情温顺,都让我觉得和一些太太小姐不一样。”
“因为我既没有太太的尊贵,也没有小姐的家世。”
白夫人看着钵盂的紫红色漆釉,“五爷身边的红人,比谁的太太毫不逊色,五爷的柳小姐出门,我们哪一个见了都要给她鞠躬。何况如果拥有高贵的身份就可以谩骂嘲讽别人,那才是可悲。我们这样的女人,本来也不是靠自己才得到别人的尊重,都是因为先生的关系,如果不看自己的先生,谁又认识我们呢?”
董夫人没有听到我们在说话,她招手叫我们过去看一只绿色的鱼,她欣喜的脸上有一层浮粉,被风一吹露出原本的暗黄皮肤,虽然她比白夫人要苍老许多,可窈窕背影却非常婀娜,在金光粼粼的水纹下显得更加玲珑。
白夫人笑着让她自己先看,不远处乘船的阿嬷正划桨往湖中荡过来,扬起一把鱼苗洒进湖水里,等到来年春暖花开鱼苗开始繁衍,夏天就是一池子五颜六色的鱼。
白夫人说,“董夫人是我在太太圈唯一的好友,她性子耿直嘴巴不坏,那些表里不一又嫌贫爱富的女人,我和她们合不来。”
“白夫人是性情中人。”
她有些惆怅,“我和我先生不是原配,我是他第三任续弦,他之前的两位夫人都很会左右逢源,在圈子里有很大名气,在她们的阴影下,我做得多好也不够,干脆面子都懒得维持。我这个人的性格很不讨喜,太太圈又都喜欢攀比奉承,一来二去她们也不待见我。”
白夫人这样憨厚沉闷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在上层抛头露面,很容易得罪人,得罪多了为自己丈夫惹祸。
通过和白夫人今天的接触,我掌握到她应该很胆小怕事,对于自己不喜欢的人充满戒备,沉默到底,而喜欢的人又无条件的相信。
这正是可以被人利用的弱点。
我回头看了眼五爷,他正背对这边和白先生谈事,我故意用非常惋惜的语气说,“刚才我替白夫人试探了五爷,五爷对白夫人的评价很高。”
白夫人一愣,“我先生常和五爷出去,但我今天是第一次见。”
我掸了掸旗袍袖口崩开的丝线,“可夫人第一次见,就能让五爷牵肠挂肚。”
她听到我这样说神色忽然慌张起来,“五爷说什么。”
我从钵盂中捏了点鱼食撒入水里,鱼群从董夫人那里嗅到了气味,争先恐后游过来抢夺,水面嗞嗞响着,无数水泡涌出,我懒洋洋打个哈欠,“白先生和夫人刚才就有的顾虑,何必再问我呢。”
白夫人身体一抖,手中捧着的钵盂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重响,里面鱼食倾洒出来,她的失手惊动了坐在不远处谈事的男人们,五爷回头问了句怎么了。
白夫人面容苍白,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我笑着弯腰捡起来,告诉他们不碍事,白夫人手滑了。
白先生笑着斥骂她,“总是这样,在家里端菜也会失手打碎盘子,被我养得越来越笨拙,有劳任小姐海涵。”
我抓起浮在上面的干净鱼食塞回钵盂里,“白先生这话说的,白夫人和我投缘,朋友相处这么客气干什么。”
白夫人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她满眼的惊慌和恐惧,我刚想问她鱼还喂吗,她忽然屈膝差点跪在我面前,我赶紧扶住她,让她不要这样。
她抓着我的手臂央求,“任小姐…您是五爷身边的红人,只有您能帮帮我,我和我先生感情非常好,我不能做任何不仁不义的事,哪怕是被动的,我也绝不允许自己背叛我的丈夫。”
我很想探一探白先生的底,我问白夫人您真的不愿意跟五爷吗,五爷什么都有。
她摇头说不想,她知道现在已经不是男权社会,可她还是愿意遵守三从四德,嫁给谁就从一而终,对婚姻和丈夫绝对忠诚。
我小声问她,“白先生做什么的。”
她说是个闲人。
我一愣,闲人,什么都不干的闲人,五爷和这样的男人接触有什么用。
我面无表情拂开白夫人握住我的手,“夫人既然对我有忌惮,那我也不问了,五爷想要怎样,我恐怕爱莫能助。”
我撂下钵盂转身要走,白夫人一把拉住我,“任小姐,我没有骗您,我先生真的是个闲人,他有五个非常有出息的兄弟姐妹,我先生从小帮助我守寡的婆婆拉扯他们长大,这份恩情让他们对这个大哥非常孝顺,我先生没有生意和官职,因为兄弟姐妹的照料,他日子还是过得很舒心。”
我问白夫人兄弟姐妹是做什么的,她说其中两个有官位,另外的做珠宝行当。
我试探着问她,“能够保一家荣华利禄,官职一定不低吧。”
她点头,“在市里任职,算比较显赫。”
我深深吸了口气,没想到竟然无心插柳钓了这么大一只鱼。
我重新握住白夫人的手,“您想要平息五爷的事吗。”
她说当然想,如果任小姐不肯帮忙,就是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董夫人喂完鱼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还没有表态,白夫人很着急,她愁眉苦脸说,“如果只是五爷自己,我不会这样为难您,可还有严先生这一关,严先生的势力太重,我先生家人也不想惹是生非。”
董夫人从那边走过来,她脸上喂出了汗,指着地上刚才我丢掉的帕子说,“这是丝绒锦啊,谁暴殄天物,洗洗再用呀。”
她找老董去要茶喝,我趁着这个时机对白夫人说,“您放心,这件事我来办,就当我和夫人交个朋友的见面礼,我一定让您平安脱险。”
她非常感激,不断和我道谢,承诺欠我一个人情,以后一定偿还。
我们在湖心亭用了晚餐,为了让白夫人更加信服,我一直暗中怂恿五爷和白夫人说话,而每一次说完白夫人都大汗淋漓,像被浇了雨一样。
散席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老董和夫人去前院看杂耍,我跟着五爷与白先生夫妇在门口道别,一起坐上车离开了马场。
回到宅子客厅有两名手下在等五爷,柳小姐出去打牌还没回来,五爷脱了外套问他们有什么事,这么晚还要过来汇报。
为首的男人告诉五爷新湖码头第一批试水的货物出港在三卡子口被扣押了。
五爷愣住,他大声说不可能!这批货有沈局长在暗中保,谁也不敢私自扣押。
男人说确实被扣了,条子在现场贴封条看得一清二楚,如果沈局长真的保下,那些条子怎么敢盘查。
五爷整个人都有些慌张,他丢掉拐杖在客厅来回踱步,嘴巴里嘟囔着怎么可能呢。
试水这批货影响不大,找个手下顶包也就混过去了,五爷最担心是沈烛尘如果假意合作,实则布下一张大网,他已经把底细掏给了对方,就算自己这边货物不出,沈烛尘顺藤摸瓜也不愁不能扳倒他。
这么多条子五爷就怵他一个,他的能力实在太出色,不管多么艰难危险的案子到他手中都能迎刃而解,警界对沈烛尘有多自豪,道上头子对他就有多忌惮。
五爷坐在沙发上摸烟盒,“汝筠那边什么说法。”
男人怔了怔,“五爷,筠哥不知道这事,您不是让我们别说吗。”
男人的话把五爷说愣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当初和沈烛尘的合作瞒着严汝筠,一旦出了篓子,他连商量的人都没有。
五爷问不让说他就真的不知道吗。
男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就算知道,筠哥也不可能主动来为五爷解忧,您瞒着他就有您的打算。”
“你们翅膀都硬了,也敢来算计我。”
五爷阴着一张脸,盛怒之下掀翻了茶几,桌布霎那间被扬起,东西坠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巨响,惊动了楼上的保姆佣人,她们从二楼奔跑下来,连滚带爬跪到五爷脚下,央求他不要动怒,五爷抡着手臂让她们滚!
他抓起拐杖狠狠砸向电视,我捂着耳朵避开了那声震耳欲聋的脆响,佣人蜂拥而至对面的房屋里,蹲在墙角瑟瑟发抖。
男人在这样的暴风骤雨中也不敢出声,怕惹祸上身,索性低头沉默。
我等五爷的火气终于平息一些,也停止了摔砸,走过去为他倒了杯茶,他手颤抖着摸出烟,可打火机却怎么都打不出火,他让我帮他点上,我弯腰点烟时借着阳台微弱的灯光看见他额头冒出冷汗,我用手将那些汗渍擦拭干净,小声喊干爹。
“您不要自己生闷气,沈局长到底是不知情,还是不愿意插手,您了解吗。”
他吸了一大口烟,“市局的每一步行动,他作为局长,会不知情吗?”
“那可未必。天高皇帝远,不是所有事都需要他点头,卡子口例行盘查是一直以来的老规矩,他就算有心保干爹,也不可能直接下令把这个规矩推翻。只是扣了一批试水的货物,条子不还没来找您吗。”
五爷听到货物被扣押整个人都毛躁了,他听我这样安抚忽然意识到确实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让男人把手机给他,调出沈烛尘的号码,那边响到第七声终于接通,五爷迫不及待问是否知道新湖码头货物被扣押的事。
沈烛尘笑着问,“怎么,秦老板这就坐立不安了吗。”
五爷急得掌心用力拍打桌子,“我的沈大局长啊,这件事开不起玩笑,关乎我上上下下一众兄弟的身家性命,没有任何风声通知给我,难道我还吃得下去大鱼大肉吗?”
“秦老板如果这样不信任我,那当初何必来找我。”
沈烛尘似乎走出一个房间,能听到十分清脆的脚步声和穿堂而过的风啸,“这批货我既然担保,就不会出任何问题,我的乌纱帽还要继续戴下去。码头都是我的下属,对我惟命是从,我也只能言尽于此。”
五爷从沙发上坐直身体,他非常严肃问这批货能不能保释出来。
“秦老板要这批货吗。”
这批货物五爷不在乎,他只想通过沈烛尘把这批货完璧归赵的事来验证他到底是不是自己这条船上的人,如果他肯保释出来,既能证明他对自己的诚意,又能证明他在这件事上的话语权,五爷才能放心出后面那批最重要的货。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试探反问沈局长能保吗。
沈烛尘只留下了一声绵长的呼吸,便将电话干脆挂断。
五爷听着忙音愣神,完全不理解他的意思,再回拨过去那边连接也不接,他骂了声狗娘养的,把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在五爷焦躁到砸了客厅所有能砸的东西,门外风风火火闯入一名手下,他脸上有如释重负的笑容,大声告诉五爷货物回来了,一点不缺,是扣押货物的条子穿着便衣亲自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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