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养宾客之风，由来已久，上溯两百多年，前有战国四公子，后有秦国吕不韦、嫪毐，到了汉际，此风更盛，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低级官吏，乃至平头百姓，无不以多招纳宾客为荣。据曹县令所讲，那刘縯招纳的都是别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亡人和逃犯，这两种人或为仇家追杀，或为官府通缉，收留这些人为宾客，无异于惹祸上身，弄不好，连主人自己都得跟着搭进去，一般养客者对这些人总是敬而远之。
“怎么会有这么多亡命徒，他们应该都有案子在身吧？难道贵县衙不能依律抓人吗？”李云眉头轻皱，疑惑的问道。
曹县令苦笑一声，答道：“这个……曹某不敢妄议，但不是本县放任不管，也不是不敢去抓，而是大赦之后这些人依律都为良民，如何抓捕。”
李云顿时明白过来，神sè颇为jīng彩，杀人之徒众多，固然有杀人者的主观因素，但更重要的却是杀人受到了朝廷的怂恿和鼓励。一个国家居然会怂恿和鼓励杀人的事情发生，听起来难以置信，然而确实如此，问题就出在前朝和新朝的频繁大赦上，前朝平均两年半一次大赦，新朝更离谱，隔三岔五的大赦一次，就连天上出现个rì食都会全国大赦。
换句话说，如果阁下你杀了人，在前汉只需要逃亡两年半，在新朝只需要逃亡一年，有时甚至更短，然后便可以跟没事人似的，一切重新开始。比如说，阁下你正在杀人，倘若被当场抓个现行，那算你倒霉，如果没有当场被抓，那就好办了，逃呗！可别说你连逃都懒得逃，你还是得逃，你得给官府这个面子，不然你杀了人，照样在本地大摇大摆的晃悠，官府想不抓你都不好意思。这一做亡命徒，自然就需要个落脚的地方保证衣食，刘縯就是这附近最好的选择！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是故人君惜赦，后世三国之蜀偏弱，而诸葛亮以不赦为治，遂能鼎足三分，先贤早已有言：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久则不胜其祸！后来也有人戏言：如果所有人都能够随便杀人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一天之内，人类就将彻底灭绝。
李云未必能想到这些，但是他却知道，频繁的大赦，不仅严重破坏现存法律，更大大降低了犯罪的风险成本，人们失去了对律法的敬畏之心，在动手杀人的时候往往就没有顾忌。
至于曹县令提及刘縯时一脸的忌惮之sè，也不难理解，李云在众人眼中其实和刘縯一样，都是强宗豪族。官府要镇压这类人，势必要动用军队，而地方官府却没有这个权利，发兵必须先请示朝廷，征得朝廷的同意，再有朝廷派使者持虎符前来合符，然后才能行动，如果朝廷未赐虎符而地方长官擅自发兵，此为弄兵之罪，论罪当死。
显然，极少有地方官吏愿意麻烦朝廷，更不敢擅自发兵，从而陪上自己的xìng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选择武力镇压，类似刘縯这样的强宗豪族，不仅能在当地一手遮天，朝中也往往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真要想连根拔起，只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最终倒霉的恐怕还是自己。
以李云对如今官府的了解，地方官府在强宗豪族面前，并不拥有理当拥有的权威，相反，他们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遭到强宗豪族的暗算，要知道对方豢养的门客当中，不缺少刺客、杀手之流，在这些人眼中，只要能报答主人之恩，管你品秩几何，两千石的太守和一千石县令那都是一刀的事情而已。
因此，各级地方官吏一般都是选择息事宁人，默认强宗豪族的特殊地位，彼此相安无事即可，至于由此引发的民怨，只要未曾惊动京城长安，能遮掩的那就是尽力遮掩。话说回来，对豪族而言，除非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他们也不会去刺杀一位朝廷命官，官府毕竟是官府，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对方既然已经容忍了自己，当然也识趣的投桃报李，以各种方式向当地官吏们表示善意，最直接的就是金钱美sè的贿赂。
这种豪族和官府的勾结交易，如今已到了公开化的程度，郡尹县宰家累千金不是说笑，在地方上，朝廷的权利已然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以暴力和财力为后盾的强宗豪族。说到底，还是皇帝王莽的“天真”，上自公侯，下至小吏，一律停发俸禄，这就是一个难以解开死结。
李云自己也是钻了这个空子，更是强宗豪族中的“佼佼者”，堪称胆大包天，不过他对此颇不以为然，从不以豪族自居，但是别人却不是如此看待，比如对面的曹县令。
李云听完解释，沉吟片刻，问道：“曹大人有几成把握此事为那刘縯所做？”
“六成吧。”曹县令非常谨慎的说道。
李云意味深长地接着问道：“如果李某要对付此人，县令大人您是站在哪一边？”
“这……”曹县令陡然一滞，面对李云的步步紧逼，半响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神sè郑重地抱拳道：“既然李大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那曹某唯有投桃报李，只要有确凿的证据，本县衙定会全力配合，将贼首绳之以法！”
“哈哈……那就多谢曹大人了！”
见对方已经明确表态，李云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两人不再谈论此事，而是说些地方上的趣闻，半个时辰后，宾主尽欢的告辞而去。
回到范家掌柜的府宅，李云接过侍女递上来毛巾擦了擦脸，喝了杯热茶，酒意才消散许多，正在思索下一步的动作，外边的家丁高声通报道：“少爷，咱们的人回来啦，有重要消息禀报。”
所谓的咱们的人必定是此地的暗探，招呼家丁将人带进来，很快李云就见到一名三十多岁的jīng干汉子匆匆走了进来。
“小人黄喜拜见少爷，小人办事不力造成重大损失，还请少爷责罚。”此人来到厅中，恭敬地磕头行礼。
“不必如此，赶紧说说吧，可打探出什么消息？”李云温和的说道。
“多谢少爷，小人收到来信就与范掌柜商议，将目标范围锁定在舂陵和上唐之间，小人和同伴三人昨rì赶至舂陵，很快就打听到，七月初六的卯时，当地号为豪杰之首的刘縯曾带着几十宾客出城，至天黑才回返。”黄喜说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小人寻到当值的守城士卒，据了解，他曾留意到对方的队伍返回时多了一辆马车，人数也略有增加，但刘家在舂陵势大，那守卒并不敢多问。小人便大胆猜测事情与刘縯有关，想混入其府中打探，不过对方府宅戒备森严，高手众多，很难混进去。还有，近rì来，刘家的宾客出手忽然阔绰起来，时常在酒楼中饮宴，都是用金锭付账……”
“可有刘家的详细资料？”李云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还请少爷见谅，小人们不识字，不过小人的同伴正在向范掌柜汇报，很快就会有文书送来。”
李云知道这是正常的程序，曹县令听到此事就猜测是刘縯所为，探子打探到的也是如此，看来没必要再问下去，不过对方抢了金子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跑去酒楼花销，还真没有把金子的主人放在眼里。
“辛苦你了，找范掌柜领四千钱分给弟兄们，下去歇息吧。”
黄喜又是跪倒在地，连声感谢，恭谨的退了出去，李云沉思片刻，朝门外扬声说道：“找邱雍佑、吴汉等人前来议事！”
不一会儿，几个主要的家丁头领都坐在厅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范家掌柜，傅迈憨声问道：“少爷，是不是找到敢抢咱们东西的贼子啦？”
李云拿着探子陈述，掌柜记录的文书细细翻看，资料十分零碎，毕竟匆忙之间没有整理，听到傅迈发问，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要着急，是有些眉目，还需要想下对策……”
这句话说到一半，李云豁然而起，惊声道：“刘秀！”
“怎么会有这么多亡命徒，他们应该都有案子在身吧？难道贵县衙不能依律抓人吗？”李云眉头轻皱，疑惑的问道。
曹县令苦笑一声，答道：“这个……曹某不敢妄议，但不是本县放任不管，也不是不敢去抓，而是大赦之后这些人依律都为良民，如何抓捕。”
李云顿时明白过来，神sè颇为jīng彩，杀人之徒众多，固然有杀人者的主观因素，但更重要的却是杀人受到了朝廷的怂恿和鼓励。一个国家居然会怂恿和鼓励杀人的事情发生，听起来难以置信，然而确实如此，问题就出在前朝和新朝的频繁大赦上，前朝平均两年半一次大赦，新朝更离谱，隔三岔五的大赦一次，就连天上出现个rì食都会全国大赦。
换句话说，如果阁下你杀了人，在前汉只需要逃亡两年半，在新朝只需要逃亡一年，有时甚至更短，然后便可以跟没事人似的，一切重新开始。比如说，阁下你正在杀人，倘若被当场抓个现行，那算你倒霉，如果没有当场被抓，那就好办了，逃呗！可别说你连逃都懒得逃，你还是得逃，你得给官府这个面子，不然你杀了人，照样在本地大摇大摆的晃悠，官府想不抓你都不好意思。这一做亡命徒，自然就需要个落脚的地方保证衣食，刘縯就是这附近最好的选择！
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是故人君惜赦，后世三国之蜀偏弱，而诸葛亮以不赦为治，遂能鼎足三分，先贤早已有言：凡赦者，小利而大害者也，久则不胜其祸！后来也有人戏言：如果所有人都能够随便杀人而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一天之内，人类就将彻底灭绝。
李云未必能想到这些，但是他却知道，频繁的大赦，不仅严重破坏现存法律，更大大降低了犯罪的风险成本，人们失去了对律法的敬畏之心，在动手杀人的时候往往就没有顾忌。
至于曹县令提及刘縯时一脸的忌惮之sè，也不难理解，李云在众人眼中其实和刘縯一样，都是强宗豪族。官府要镇压这类人，势必要动用军队，而地方官府却没有这个权利，发兵必须先请示朝廷，征得朝廷的同意，再有朝廷派使者持虎符前来合符，然后才能行动，如果朝廷未赐虎符而地方长官擅自发兵，此为弄兵之罪，论罪当死。
显然，极少有地方官吏愿意麻烦朝廷，更不敢擅自发兵，从而陪上自己的xìng命，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选择武力镇压，类似刘縯这样的强宗豪族，不仅能在当地一手遮天，朝中也往往有人在背后为其撑腰，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真要想连根拔起，只恐怕拔出萝卜带出泥，最终倒霉的恐怕还是自己。
以李云对如今官府的了解，地方官府在强宗豪族面前，并不拥有理当拥有的权威，相反，他们还要成天提心吊胆，担心遭到强宗豪族的暗算，要知道对方豢养的门客当中，不缺少刺客、杀手之流，在这些人眼中，只要能报答主人之恩，管你品秩几何，两千石的太守和一千石县令那都是一刀的事情而已。
因此，各级地方官吏一般都是选择息事宁人，默认强宗豪族的特殊地位，彼此相安无事即可，至于由此引发的民怨，只要未曾惊动京城长安，能遮掩的那就是尽力遮掩。话说回来，对豪族而言，除非实在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否则他们也不会去刺杀一位朝廷命官，官府毕竟是官府，代表着朝廷的脸面，对方既然已经容忍了自己，当然也识趣的投桃报李，以各种方式向当地官吏们表示善意，最直接的就是金钱美sè的贿赂。
这种豪族和官府的勾结交易，如今已到了公开化的程度，郡尹县宰家累千金不是说笑，在地方上，朝廷的权利已然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以暴力和财力为后盾的强宗豪族。说到底，还是皇帝王莽的“天真”，上自公侯，下至小吏，一律停发俸禄，这就是一个难以解开死结。
李云自己也是钻了这个空子，更是强宗豪族中的“佼佼者”，堪称胆大包天，不过他对此颇不以为然，从不以豪族自居，但是别人却不是如此看待，比如对面的曹县令。
李云听完解释，沉吟片刻，问道：“曹大人有几成把握此事为那刘縯所做？”
“六成吧。”曹县令非常谨慎的说道。
李云意味深长地接着问道：“如果李某要对付此人，县令大人您是站在哪一边？”
“这……”曹县令陡然一滞，面对李云的步步紧逼，半响不知道如何回答，沉默了一会儿后，神sè郑重地抱拳道：“既然李大人宽宏大量不计前嫌，那曹某唯有投桃报李，只要有确凿的证据，本县衙定会全力配合，将贼首绳之以法！”
“哈哈……那就多谢曹大人了！”
见对方已经明确表态，李云满意地点点头，接下来两人不再谈论此事，而是说些地方上的趣闻，半个时辰后，宾主尽欢的告辞而去。
回到范家掌柜的府宅，李云接过侍女递上来毛巾擦了擦脸，喝了杯热茶，酒意才消散许多，正在思索下一步的动作，外边的家丁高声通报道：“少爷，咱们的人回来啦，有重要消息禀报。”
所谓的咱们的人必定是此地的暗探，招呼家丁将人带进来，很快李云就见到一名三十多岁的jīng干汉子匆匆走了进来。
“小人黄喜拜见少爷，小人办事不力造成重大损失，还请少爷责罚。”此人来到厅中，恭敬地磕头行礼。
“不必如此，赶紧说说吧，可打探出什么消息？”李云温和的说道。
“多谢少爷，小人收到来信就与范掌柜商议，将目标范围锁定在舂陵和上唐之间，小人和同伴三人昨rì赶至舂陵，很快就打听到，七月初六的卯时，当地号为豪杰之首的刘縯曾带着几十宾客出城，至天黑才回返。”黄喜说完，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小人寻到当值的守城士卒，据了解，他曾留意到对方的队伍返回时多了一辆马车，人数也略有增加，但刘家在舂陵势大，那守卒并不敢多问。小人便大胆猜测事情与刘縯有关，想混入其府中打探，不过对方府宅戒备森严，高手众多，很难混进去。还有，近rì来，刘家的宾客出手忽然阔绰起来，时常在酒楼中饮宴，都是用金锭付账……”
“可有刘家的详细资料？”李云听到这里，插了一句。
“还请少爷见谅，小人们不识字，不过小人的同伴正在向范掌柜汇报，很快就会有文书送来。”
李云知道这是正常的程序，曹县令听到此事就猜测是刘縯所为，探子打探到的也是如此，看来没必要再问下去，不过对方抢了金子就这般大摇大摆的跑去酒楼花销，还真没有把金子的主人放在眼里。
“辛苦你了，找范掌柜领四千钱分给弟兄们，下去歇息吧。”
黄喜又是跪倒在地，连声感谢，恭谨的退了出去，李云沉思片刻，朝门外扬声说道：“找邱雍佑、吴汉等人前来议事！”
不一会儿，几个主要的家丁头领都坐在厅中，随之而来的还有范家掌柜，傅迈憨声问道：“少爷，是不是找到敢抢咱们东西的贼子啦？”
李云拿着探子陈述，掌柜记录的文书细细翻看，资料十分零碎，毕竟匆忙之间没有整理，听到傅迈发问，头也不抬地说道：“不要着急，是有些眉目，还需要想下对策……”
这句话说到一半，李云豁然而起，惊声道：“刘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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