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昆茜盯着她的公主有好一阵儿了。尽管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只要手头没有差使，这几乎是她唯一可做的事情。但眼下，她注视的目光显然更为直接，而且，充满了焦虑。
从斯昆茜侍立的位置看过去，芩妮?埃戈尔曼切?斯陶芬公主只露出一段线条婉妙的背影。特玛布鲁尔最娇艳的花朵侧身横卧在一具工艺jīng美的藤榻上。蓬松雍容的裙裾有相当一部分从低矮的卧榻边坠了下来，在地板上不经意地拖曳出一种娇慵放任的美态。随着那些由名贵织物拼叠嵌缀而成的褶裥流泉般地滑落，衣裙主人一双秾纤合度的小腿完全暴露在晚雨后润溽的空气中，任由大沼泽贵比黄金的夕照为它们涂上凝脂般的光晕。
可惜的是，作为一位服务王室近二十年的女侍官，斯昆茜根本无福消受这种美感。——“这可不像一位公主！”她暗自嘀咕着，同时拼命咽下自己上前拾起裙摆的冲动——虽然那本就是她分内的工作。
其实早在半个安沃前，斯昆茜已经开始尝试这么做了。可每当她走近藤榻、弯下腰来的时候，总会有一条灵活的尾巴从裙摆下探出来，轻柔而直拗地拨开她的手腕。
“不，我的殿下，您这是在和我赌气！自从行过‘具尾礼’①后，您还从没有……”
起初斯昆茜并没意识到某种异常，仍旧以惯常的温柔而略带责备的口吻唠叨着。可当她最后一次弯下腰来，那条闹别扭的尾巴竟猛地甩进卧榻前半月形的小巧浴池里，不耐烦地抽打在一汪专供王室成员享用的噗噗冒泡的新鲜绿泥上——只有一下，却足够把泥浆溅到惹恼它的女侍官脸上。
这出格的举动让斯昆茜震惊得几乎叫出声来，但多年宫廷生涯造就出的沉静作风不允许她有任何失态，于是愠怒的女侍官只能带着涨红的脸孔和鬣冠②，一声不响地退回房间的一角。
“至少，她还没有冲我大嚷大叫。”斯昆茜这样自我安慰。而她的不快随即被更强烈的担忧所吞没。对于自己一手抚育chéng rén的芩妮公主，斯昆茜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缺乏教养的行为——“缺乏教养”，甚至一想起这个字眼儿，斯昆茜都觉得浑身发抖。
女侍官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明白又碰上棘手的事儿了。她的公主已经过了乐意与姆亲③分享秘密的年龄。就像王国里所有为人“嬷姆”的女人抱怨的一样——“女儿行过了具尾礼就不是自己的了！”
但让斯昆茜无法接受的是，一次仅仅为期两个月的出访竟足以抹煞她近二十年的努力！这可怕的瑟兰④之行把她原本温婉可人、乐观开朗的芩妮公主变得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甚至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乖戾。
更可怕的是，同行的人中似乎没有谁觉得这趟访问有什么不妥，每个随员都在称赞出访是如何地成功，他们在国王和群臣面前辞情并茂地描绘迪利亚尔⑤巍峨的城堡、宏伟的宫院，尽情夸耀来自大沼泽的使团在那里受到的盛情款待——可就是没人告诉斯昆茜，他们的公主到底怎么了！
凭着直觉，斯昆茜感到有必要向国王陛下汇报芩妮的反常行为。
“至少在筹建他的城堡之余，陛下应该匀出点儿时间关心一下他最心爱的女儿。”
女侍官打定主意。不过她决心在报告前弄清楚芩妮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以免让自己显得过分无能。
离开公主的寝殿，斯昆茜踏上通往自己住所的悬廊。晚霞穿透密实的林莽，照在女侍官左边脸颊上——光芒出奇地仍有些灼烫，以至于她能清晰地感到皮肤下随着夜晚逼近而渐渐转凉的血管正在重新获得热量与活力。
“噢，我可爱的西彼斯⑥，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斯昆茜喃喃低语，几乎惬意得呻吟出来。一年中屈指可数的晴朗傍晚令她jīng神为之一振，同时涌起要把眼前的烦恼暂时抛开的念头——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女侍官慢慢地挺直脊背，以尽可能优雅的动作伸展四肢，然后她转过身子，准备拥抱陷落前最壮美的太阳。
毫无疑问，这是特玛布鲁尔的美好时光。
光与水织杂成一个氤氲瑰美的幻境。数不清的霓虹在半空中交相辉映，有的似乎从水面上升起，而另一些仿佛就擦着最高处的悬廊横过天宇。辉煌的夕照把每一颗水珠都点化成夺目的宝石，不管它们正挂在卫士的兵锋上泫泫yù滴，还是刚好沿着某座殿宇琥珀质地的窗户倏然滑过。龙蝇归巢的时间也因为难得一遇的晚霞推迟了，它们在阿皮安树茂密的树冠上方追逐嬉戏，沙沙作响的透明翅膀在阳光下闪动，俨然一簇簇调皮的光之jīng灵。
斯昆茜沉醉在美景中，直到觉得眼睛刺痛才垂下半透明的副睑⑦。刹那间，西彼斯褪去了虚有其表的熊熊焰光，经过淡褐sè眼睑的过滤，斜晖万丈的夕阳在女侍官眼里塌缩成一团小小的亮橙sè火球。斯昆茜忽然感到悲哀，她觉得那可怜的库里安娜⑧之子就像一只盘旋在枝头，拼死护巢的火龙蝇，正不顾一切地喷出体内最后的能量，甚至不惜将自己也焚成灰烬。
想到这里，斯昆茜猛然省起自己差点忘记了祷告。
“西方天际的主人、伟大的库里安娜之子、朝来夕去、永劫不休的西彼斯……赐我以热，授我以光，君之将逝，吾辈不胜哀怜……万物皆沉！”女侍官两臂交叠胸前，完成了默祷。随后她收拾心情，离开驻足多时的露台，向悬廊的另一端走去。
浸透了雨水的藤索沉甸甸的，踩上去要比正午时分稳当许多。随着她的尾巴一路扫过，织叠细密的藤网上积存的水珠叮叮咚咚地溅落在悬廊下的池塘里，激起的响声恰到好处地淹没了女侍官轻巧的足音。
在特玛布鲁尔，生活仿佛永远浸泡在各种各样的水声之中。就像干燥地带的居民能靠脚步声辨别来者一样，斯昆茜只凭水滴溅落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有几个同类正走在哪一道悬廊上——要知道，在这座属于湿地之王班比奥三世的宫殿里，各个处所之间高低错落的藤制悬廊足有一百七十八条之多。
这些藤廊对于斯昆茜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受古老传统的约束，只要没有国王的谕令，即便像她这样身份高贵的宫廷女xìng，也不能随意离开这座高悬在空中的宫殿。因此藤廊是唯一可以让她感到自己与外界仍有鲜活联系的地方。从高处向下俯瞰，斯昆茜经常看到那些一生只拥有一条鲁贝罗⑨的平民。他们不得不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沼泽里，终生都只能想象——最多是仰望一下——那廊腰缦回的“天宫”里永不沉陷的生活。
“扑通——哗啦！”
一阵斯昆茜不那么熟悉的水声传来。女侍官扭过头，看见右下方隔了四层悬廊的地方，一个矮小的生物头朝下跌到了廊道外面。那儿是整个王宫的最底层，游廊紧贴着水面掠过。生物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没在水里，好在廊道的侧栏钩住了他的脚，这样，那个冒失的家伙才没有整个儿栽在池塘里。
与此同时，水面上凸起狭长的半月形涡流。斯昆茜马上意识到那是一头凶猛的戟背鼍⑩正在甩动尾巴，就在她打算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小个子生物猛一挺身，以出人意料的灵巧动作翻了回来。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倒霉的小家伙怀里竟还抱着一根钓竿。
“好吧，不管你是矮人、侏儒，还是半身人，这里显然都不是适合你垂钓的地方。”松了一口气后，斯昆茜开始感觉到整件事中的幽默成分。
这小家伙刚才准是坐在悬廊边钓鱼（也许还得意地把两条腿伸了出去）。在傍晚这本是不错的消遣，可惜光顾鱼钩的是一头体重数十倍于垂钓者的庞然大物，戟背鼍强劲的巨颚只消轻轻一带，就足以把任何舍不得渔竿的笨蛋拖下水——哪怕它是个半兽人。幸亏巨兽的利牙碰巧切断了钓丝，不然小家伙腰部以上的部分可就不只是湿透那么简单了。
或许是听到了斯昆茜的低语，小家伙转过身，注意到了高处的女侍官。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用胖乎乎的手抓了抓头顶湿透的毛发，他弯下腰来准备鞠躬致意，却在湿滑的藤索上再跌了一跤。这一跤似乎远比刚才的落水更让他觉得丢脸，小家伙满脸通红，甩开毛茸茸的赤脚腾腾腾地跑掉了。
斯昆茜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一栋建筑里。那是专供外宾住宿的馆舍之一，不过从它座落的位置（靠近水面的最底层）来看，显然并非用来招待身份显赫的人物。
“又是北方来的蝇油商人。”
女侍官认为自己的猜测仈jiǔ不离十。大沼泽并不常有外来客，除了偶尔被遣来洽谈通商事宜的使节，剩下的几乎都是商人。贫瘠的湿地没有太多可以吸引商贾的物产，但从火龙蝇身体里提炼出的油脂却是大陆上最昂贵的几种货物之一。
这段偶然出现的插曲本不该在斯昆茜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芩妮的问题攫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但一种自然而然的联想突然浮现在女侍官脑海里。
“或许，在瑟兰，我们的公主也碰到过类似的尴尬？”
她知道这是一个眼下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其他种族无法适应大沼泽的生活，就如同蜥蜴人永远宁愿走在藤索而不是石头上。
注：①具尾礼：蜥蜴人会在从卵中孵化后的第150个月长出最后一环尾纹。尾部停止生长意味着蜥蜴人正式从幼年步入青年。按照古老的习俗，部落将为每个年轻人举行称为“具尾礼”的chéng rén仪式。
②鬣冠：蜥蜴人从额顶至颈后长有皮膜状的鬣冠，内有软骨支撑，一般会随着蜥蜴人情绪的变化翘起或垂落。
③姆亲：几乎所有的蜥蜴人都是“只知有父，不知有母”，在他们一夫多妻制的家庭里，所有的卵被集中起来孵化。小蜥蜴人出生后，父亲会为其指派一位养母，称为“嬷姆”或者“姆亲”。
④瑟兰：阿洛维恩大陆的人类王国之一，信仰“光明之主”。
⑤迪利亚尔：瑟兰的首都。
⑥西彼斯：蜥蜴人传说中的太阳神。考虑到特玛布鲁尔特殊的环境，即便在雨水相对较少的季节，每天也只有不超过5个安沃的rì照，而且多在黄昏之前。因此西彼斯从来都不是一个受到敬畏的神祗。在蜥蜴人的神话中，西彼斯是天空女神库里安娜所有孩子的通称，库里安娜每天要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奉献给强大的沼泽之神达鲁，以免达鲁发怒吞吃掉陆地上的一切生灵。这种充满牺牲jīng神的献祭使库里安娜成为蜥蜴人信仰中无私的保护神，而这些传说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蜥蜴人的风俗和文化。
⑦副睑：蜥蜴人有两层眼睑，除了外面的一层，紧贴着眼球还有一层半透明的副睑。
⑧库里安娜：蜥蜴人传说中的天空女神。
⑨鲁贝罗：行驶在特玛布鲁尔广大水域的一种小船，很多蜥蜴人贫民就把家安在这种小船里。
⑩戟背鼍：生活在特玛布鲁尔沼泽的一种体型庞大的爬行类猛兽，多数时间在水中觅食。
从斯昆茜侍立的位置看过去，芩妮?埃戈尔曼切?斯陶芬公主只露出一段线条婉妙的背影。特玛布鲁尔最娇艳的花朵侧身横卧在一具工艺jīng美的藤榻上。蓬松雍容的裙裾有相当一部分从低矮的卧榻边坠了下来，在地板上不经意地拖曳出一种娇慵放任的美态。随着那些由名贵织物拼叠嵌缀而成的褶裥流泉般地滑落，衣裙主人一双秾纤合度的小腿完全暴露在晚雨后润溽的空气中，任由大沼泽贵比黄金的夕照为它们涂上凝脂般的光晕。
可惜的是，作为一位服务王室近二十年的女侍官，斯昆茜根本无福消受这种美感。——“这可不像一位公主！”她暗自嘀咕着，同时拼命咽下自己上前拾起裙摆的冲动——虽然那本就是她分内的工作。
其实早在半个安沃前，斯昆茜已经开始尝试这么做了。可每当她走近藤榻、弯下腰来的时候，总会有一条灵活的尾巴从裙摆下探出来，轻柔而直拗地拨开她的手腕。
“不，我的殿下，您这是在和我赌气！自从行过‘具尾礼’①后，您还从没有……”
起初斯昆茜并没意识到某种异常，仍旧以惯常的温柔而略带责备的口吻唠叨着。可当她最后一次弯下腰来，那条闹别扭的尾巴竟猛地甩进卧榻前半月形的小巧浴池里，不耐烦地抽打在一汪专供王室成员享用的噗噗冒泡的新鲜绿泥上——只有一下，却足够把泥浆溅到惹恼它的女侍官脸上。
这出格的举动让斯昆茜震惊得几乎叫出声来，但多年宫廷生涯造就出的沉静作风不允许她有任何失态，于是愠怒的女侍官只能带着涨红的脸孔和鬣冠②，一声不响地退回房间的一角。
“至少，她还没有冲我大嚷大叫。”斯昆茜这样自我安慰。而她的不快随即被更强烈的担忧所吞没。对于自己一手抚育chéng rén的芩妮公主，斯昆茜从未想过她会有如此缺乏教养的行为——“缺乏教养”，甚至一想起这个字眼儿，斯昆茜都觉得浑身发抖。
女侍官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明白又碰上棘手的事儿了。她的公主已经过了乐意与姆亲③分享秘密的年龄。就像王国里所有为人“嬷姆”的女人抱怨的一样——“女儿行过了具尾礼就不是自己的了！”
但让斯昆茜无法接受的是，一次仅仅为期两个月的出访竟足以抹煞她近二十年的努力！这可怕的瑟兰④之行把她原本温婉可人、乐观开朗的芩妮公主变得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甚至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乖戾。
更可怕的是，同行的人中似乎没有谁觉得这趟访问有什么不妥，每个随员都在称赞出访是如何地成功，他们在国王和群臣面前辞情并茂地描绘迪利亚尔⑤巍峨的城堡、宏伟的宫院，尽情夸耀来自大沼泽的使团在那里受到的盛情款待——可就是没人告诉斯昆茜，他们的公主到底怎么了！
凭着直觉，斯昆茜感到有必要向国王陛下汇报芩妮的反常行为。
“至少在筹建他的城堡之余，陛下应该匀出点儿时间关心一下他最心爱的女儿。”
女侍官打定主意。不过她决心在报告前弄清楚芩妮情绪低落的真正原因，以免让自己显得过分无能。
离开公主的寝殿，斯昆茜踏上通往自己住所的悬廊。晚霞穿透密实的林莽，照在女侍官左边脸颊上——光芒出奇地仍有些灼烫，以至于她能清晰地感到皮肤下随着夜晚逼近而渐渐转凉的血管正在重新获得热量与活力。
“噢，我可爱的西彼斯⑥，都快忘记你的样子了！”
斯昆茜喃喃低语，几乎惬意得呻吟出来。一年中屈指可数的晴朗傍晚令她jīng神为之一振，同时涌起要把眼前的烦恼暂时抛开的念头——哪怕只是一小会儿。
女侍官慢慢地挺直脊背，以尽可能优雅的动作伸展四肢，然后她转过身子，准备拥抱陷落前最壮美的太阳。
毫无疑问，这是特玛布鲁尔的美好时光。
光与水织杂成一个氤氲瑰美的幻境。数不清的霓虹在半空中交相辉映，有的似乎从水面上升起，而另一些仿佛就擦着最高处的悬廊横过天宇。辉煌的夕照把每一颗水珠都点化成夺目的宝石，不管它们正挂在卫士的兵锋上泫泫yù滴，还是刚好沿着某座殿宇琥珀质地的窗户倏然滑过。龙蝇归巢的时间也因为难得一遇的晚霞推迟了，它们在阿皮安树茂密的树冠上方追逐嬉戏，沙沙作响的透明翅膀在阳光下闪动，俨然一簇簇调皮的光之jīng灵。
斯昆茜沉醉在美景中，直到觉得眼睛刺痛才垂下半透明的副睑⑦。刹那间，西彼斯褪去了虚有其表的熊熊焰光，经过淡褐sè眼睑的过滤，斜晖万丈的夕阳在女侍官眼里塌缩成一团小小的亮橙sè火球。斯昆茜忽然感到悲哀，她觉得那可怜的库里安娜⑧之子就像一只盘旋在枝头，拼死护巢的火龙蝇，正不顾一切地喷出体内最后的能量，甚至不惜将自己也焚成灰烬。
想到这里，斯昆茜猛然省起自己差点忘记了祷告。
“西方天际的主人、伟大的库里安娜之子、朝来夕去、永劫不休的西彼斯……赐我以热，授我以光，君之将逝，吾辈不胜哀怜……万物皆沉！”女侍官两臂交叠胸前，完成了默祷。随后她收拾心情，离开驻足多时的露台，向悬廊的另一端走去。
浸透了雨水的藤索沉甸甸的，踩上去要比正午时分稳当许多。随着她的尾巴一路扫过，织叠细密的藤网上积存的水珠叮叮咚咚地溅落在悬廊下的池塘里，激起的响声恰到好处地淹没了女侍官轻巧的足音。
在特玛布鲁尔，生活仿佛永远浸泡在各种各样的水声之中。就像干燥地带的居民能靠脚步声辨别来者一样，斯昆茜只凭水滴溅落的声音就可以判断出有几个同类正走在哪一道悬廊上——要知道，在这座属于湿地之王班比奥三世的宫殿里，各个处所之间高低错落的藤制悬廊足有一百七十八条之多。
这些藤廊对于斯昆茜而言有着特殊的意义。受古老传统的约束，只要没有国王的谕令，即便像她这样身份高贵的宫廷女xìng，也不能随意离开这座高悬在空中的宫殿。因此藤廊是唯一可以让她感到自己与外界仍有鲜活联系的地方。从高处向下俯瞰，斯昆茜经常看到那些一生只拥有一条鲁贝罗⑨的平民。他们不得不生活在危机四伏的沼泽里，终生都只能想象——最多是仰望一下——那廊腰缦回的“天宫”里永不沉陷的生活。
“扑通——哗啦！”
一阵斯昆茜不那么熟悉的水声传来。女侍官扭过头，看见右下方隔了四层悬廊的地方，一个矮小的生物头朝下跌到了廊道外面。那儿是整个王宫的最底层，游廊紧贴着水面掠过。生物的上半身已经完全没在水里，好在廊道的侧栏钩住了他的脚，这样，那个冒失的家伙才没有整个儿栽在池塘里。
与此同时，水面上凸起狭长的半月形涡流。斯昆茜马上意识到那是一头凶猛的戟背鼍⑩正在甩动尾巴，就在她打算做点儿什么的时候，小个子生物猛一挺身，以出人意料的灵巧动作翻了回来。而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那倒霉的小家伙怀里竟还抱着一根钓竿。
“好吧，不管你是矮人、侏儒，还是半身人，这里显然都不是适合你垂钓的地方。”松了一口气后，斯昆茜开始感觉到整件事中的幽默成分。
这小家伙刚才准是坐在悬廊边钓鱼（也许还得意地把两条腿伸了出去）。在傍晚这本是不错的消遣，可惜光顾鱼钩的是一头体重数十倍于垂钓者的庞然大物，戟背鼍强劲的巨颚只消轻轻一带，就足以把任何舍不得渔竿的笨蛋拖下水——哪怕它是个半兽人。幸亏巨兽的利牙碰巧切断了钓丝，不然小家伙腰部以上的部分可就不只是湿透那么简单了。
或许是听到了斯昆茜的低语，小家伙转过身，注意到了高处的女侍官。他先是吃了一惊，随即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用胖乎乎的手抓了抓头顶湿透的毛发，他弯下腰来准备鞠躬致意，却在湿滑的藤索上再跌了一跤。这一跤似乎远比刚才的落水更让他觉得丢脸，小家伙满脸通红，甩开毛茸茸的赤脚腾腾腾地跑掉了。
斯昆茜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一栋建筑里。那是专供外宾住宿的馆舍之一，不过从它座落的位置（靠近水面的最底层）来看，显然并非用来招待身份显赫的人物。
“又是北方来的蝇油商人。”
女侍官认为自己的猜测仈jiǔ不离十。大沼泽并不常有外来客，除了偶尔被遣来洽谈通商事宜的使节，剩下的几乎都是商人。贫瘠的湿地没有太多可以吸引商贾的物产，但从火龙蝇身体里提炼出的油脂却是大陆上最昂贵的几种货物之一。
这段偶然出现的插曲本不该在斯昆茜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芩妮的问题攫取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但一种自然而然的联想突然浮现在女侍官脑海里。
“或许，在瑟兰，我们的公主也碰到过类似的尴尬？”
她知道这是一个眼下很难回答的问题。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其他种族无法适应大沼泽的生活，就如同蜥蜴人永远宁愿走在藤索而不是石头上。
注：①具尾礼：蜥蜴人会在从卵中孵化后的第150个月长出最后一环尾纹。尾部停止生长意味着蜥蜴人正式从幼年步入青年。按照古老的习俗，部落将为每个年轻人举行称为“具尾礼”的chéng rén仪式。
②鬣冠：蜥蜴人从额顶至颈后长有皮膜状的鬣冠，内有软骨支撑，一般会随着蜥蜴人情绪的变化翘起或垂落。
③姆亲：几乎所有的蜥蜴人都是“只知有父，不知有母”，在他们一夫多妻制的家庭里，所有的卵被集中起来孵化。小蜥蜴人出生后，父亲会为其指派一位养母，称为“嬷姆”或者“姆亲”。
④瑟兰：阿洛维恩大陆的人类王国之一，信仰“光明之主”。
⑤迪利亚尔：瑟兰的首都。
⑥西彼斯：蜥蜴人传说中的太阳神。考虑到特玛布鲁尔特殊的环境，即便在雨水相对较少的季节，每天也只有不超过5个安沃的rì照，而且多在黄昏之前。因此西彼斯从来都不是一个受到敬畏的神祗。在蜥蜴人的神话中，西彼斯是天空女神库里安娜所有孩子的通称，库里安娜每天要将自己的一个儿子奉献给强大的沼泽之神达鲁，以免达鲁发怒吞吃掉陆地上的一切生灵。这种充满牺牲jīng神的献祭使库里安娜成为蜥蜴人信仰中无私的保护神，而这些传说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蜥蜴人的风俗和文化。
⑦副睑：蜥蜴人有两层眼睑，除了外面的一层，紧贴着眼球还有一层半透明的副睑。
⑧库里安娜：蜥蜴人传说中的天空女神。
⑨鲁贝罗：行驶在特玛布鲁尔广大水域的一种小船，很多蜥蜴人贫民就把家安在这种小船里。
⑩戟背鼍：生活在特玛布鲁尔沼泽的一种体型庞大的爬行类猛兽，多数时间在水中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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