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卷有云:
二十年来睁血眸,平生不爱封王侯;那年坐断神州府,心有猛虎拒回头。

又云:

铸锻斩马九十九,深院嗅花论chūn秋;一朝马踏山河振,满庭姹嫣说起休![..]

诗赞:

樱口桃桃唱词酬,谁知袖中笼商周?一时脱开囚凤兕,铁甲帐中点王侯。

话说梁山关门打开,林教头自关上大步奔下,迎面只叫迎迓来投英雄,一面问道:“赵大郎今在何处?王伦既死,山寨不可一rì无主,只请上山主事,好教江湖归心!”

念奴跳上那木码头来,远远道:“教头且慢,都说强龙不压主,教头胸怀,大郎十分钦佩,今rì来投,只为天地无路,既是王伦心思狭窄,敢请教头做主,我等只需容身之处,不敢觊觎寨主之位!”

后来鲁智深心下略安,虽说这王伦着实不是个好,然毕竟梁山水寨,乃他一手造办,倘若赵楚大军仗势压人,情不得已,他却心内有不忿处。如今不见赵楚,自知崔念奴全心做主,既有这番话来,明知梁山易主在所难免,心内总能多些好的念。

林教头不见赵楚,便生疑惑,问道:“何不见赵大郎?莫非张叔夜大军衔尾紧随,不能脱身么?”

念奴道:“多劳教头挂心,大郎往郓城县里去,也有些计较,须早些安排已定。只请教头做主,坐了主位,容我等一席之地足矣。”

当时喝令,将众大小喽啰聚拢金沙滩前,林教头取两把交椅,上头按定一个,又在一旁放住一个,立定身来喝道:“赵大郎义气深重,名满天下,我等啸聚山林时,小小郓城县不敢攻打,他自青州骑兵,连番杀败张叔夜,如此人物,何不请上山来,你等众人共聚麾下?俺如今杀王伦,只为这厮心胸狭窄不容英雄,非为寨主之位。”

又请念奴道:“大娘子既为赵大郎知心的,当可做主。如今山寨,内不足七百喽啰,又无明rì计较,朝不虑夕,如今两处合兵,当先退张叔夜大军,再复计较杀败朝廷来援,以保数千弟兄活命,不可推辞,休教林冲小看!”

崔念奴又复推托,一旁阮小七恼道:“好不爽利!山下张叔夜,恨不能尽戮我等头颅,好染红他锦带,区区寨主,又非皇帝,坐甚么不得?若俺哥哥在,定不左右推阻,如此迟滞时机,反教张叔夜那厮有机可趁,恼杀人也!”

鲁智深也道:“阮七郎所言甚是,情势紧急,赵大郎不作寨主,教头莫非要坏义气名声?以赵大郎名气威望,山寨之主作得,旁人闲话说不得。依洒家看来,教头安排最好,待杀退张叔夜,山下迎来赵大郎,最是好计较!如今众家弟兄,非是山寨里喽啰能比,久与朝廷厮杀,颇有心得,正该两厢合兵,老卒携新手,大娘子谋略出众,暂且代赵大郎发号施令,莫有不从者!”

崔念奴乃慨然道:“承蒙抬爱,便代大郎暂且摄了,待杀退张叔夜,大郎上山,自有他忖度计较。如今情势紧急,我只在侧,暂且僭权。”

便在正位之左,依着交椅坐了,令三阮携小舟往山下取众军马来,不片刻,山上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众人便过金沙滩,又上断金亭,待入聚义厅时,原先王伦那交椅之左,林教头早令喽啰依金沙滩上座次添上一头,请念奴上头坐定,乃道:“常言道,无规矩不可成方圆,军无上下,譬如刀剑无锋,奴家僭权,暂以能力手段,先排开座次,但有差错,只盼担待!”

当时道:“林教头心胸开阔,非特大郎,诸君心甚钦佩,请列以左首,不可推辞!”

林教头也不推辞,当先坐了。

又令:“孙安老成持重,调拨三军,人尽钦服,请以右首列坐。”

又令林教头下,以此坐了石宝、秦明、三阮、杜迁,孙安之下,花荣、邓飞、秦三宝、燕顺、王英、宋万就坐,又令:“此地各处战将,另有几位弟兄,并不擅长,功劳薄上,也非斩将杀敌计量,其功劳,譬如时迁段景住者,非浅也,请列以后排左右,计以旁功。其下,算计辎重粮秣,有郑天寿。考较船只供应三阮,有玉幡竿孟康,功莫大焉,往后多有劳顿,请以之下。”

而后目视铁面孔目裴宣,道:“大军进退,不可怯懦,不可贪婪,大郎初时便设军法官,位在众人之上。又有李忠,旧伤未愈,愿请以为副手。这两位,监督进发退却,众家弟兄多是江湖里好汉,细节处只怕有亏,倘若犯事两位手上,不可念情,便请两位,主位之下多添两席,一一分作,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见她一介女子,调配得当人不能及,均十分钦服,齐道:“大娘子处事公道,正合心意,并无异言。”

又看琼英,笑道:“琼英有征战之能,大郎初起,便是她一力推重,如此功劳,奴不能知怎生处置,只好我座之下,再添一席,倘若何处不能有大将,便请妹子往去,如何?”

这一番排座次,人人钦服,又在之下,教众人各自引军,命王英燕顺杜迁宋万四人:“山寨里共有七百又八十人好汉,不可无统领之人,为防官军偷袭,请王英引三百人往后山驻扎。”

王英喜道:“倘若有失,愿提头来见。”

又令燕顺引百五十人在前山金沙滩上驻扎,接应往来弟兄。

再令杜迁宋万两人:“你两位,并不能熟知阵前冲战,也不深知张叔夜狡诈,各自手里,兵少将微,各引两百人,我再取骑军一百交付,彼此长进,如何?”

这两人,自知平庸,心内本当这一番调拨,自家也只是三五十人喽啰头目的命,叵料也能列席座次之上,各自欢喜。又见念奴调配得当,哪里能有异议?欢喜处,不提。

将这两人,又遣往左右水洲里驻扎了,四面看定。

而后念奴方道:“孙安一路来,劳顿苦思,引军再战,只怕也力不从心,请在山寨里坐镇,统领中军三百。”

孙安目视林教头,心领神会,慨然应诺。

念奴便分了调拨,一面令阮小七与时迁段景住三人往山下探听官军讯息,一面另有安排:“便将所余千二百人,就此分作三路,林教头引军四百,以秦明鲁智深邓飞为辅,充作先锋。再令花荣为主,引邓飞秦三宝二将,辖军四百,为第二路。而后两百,奴自留五十,其余众人,均由石宝统领,你这一路,就此下山,并无兵法安排,只你这一路,外出三十里,三百里,均不过问,只要你等昼夜往张叔夜军营内外,不求杀敌,只要疲惫于他便好,也须教张叔夜得知,我军尚未上山,只在左近,事成之后,记你次功。”

石宝大笑:“此事最合我意,就此去也!”

又令琼英引本部女军会和那五十人来:“奴在山下,便是中军,妹妹不可须臾离了左近。”

外头恼了何元庆,大叫道:“排座也不见俺,这也罢了,唯独下山厮杀,莫不是大娘子看俺本领不济,只怕教官军捉拿了去,要哥哥回头来救?”

念奴笑道:“你却不是安排在此的,秦三宝本是掌旗亲军,如今眼见教你夺了,大郎甚为喜爱,奴怎生个安排?多半待他回来,仍旧还你中军护卫便是。”

何元庆不依不饶,只是道:“既是中军护卫,哥哥不在,中军莫非也便不在?大娘子好小瞧人,要掣中军大旗,俺看谁敢来争?”

当时怒气冲冲而去,琼英埋怨道:“他是个小孩儿脾xìng,你偏来挠他发作,值甚么当?”

念奴笑而不语,鲁智深笑道:“这一个,洒家颇是喜他。大娘子莫非要借他神勇发作?如此激将,倒也够了。”

念奴道:“也非只是如此,他是大郎定的中军擎旗,又有些成就的余地,如此排他的座,却要坏了大郎打算,只好借他的怒火,多几分余勇耳。”

再令阮小二阮小五:“二哥五哥,本一身本领,不该只作舟船之劳,只是如今水军并未见形,人只石碣村里百余弟兄,船只数十条渔舟,要往山下去,非你两位掌舵而无人。”

阮小二笑道:“俺弟兄三个,平生亲爱,只一个老娘,哥哥将俺作好汉子待,俺们便三条命,自此交了给他。要用甚么处,便是甚么处,无谓挑剔。”

众人自此方知,赵楚如今麾下,良将多员,各有本领,却他最是敬爱的,便是这三阮。只是这等好汉,活脱脱便是一诺言九鼎也不换的,也无人不忿,林鲁二人心下唯道:“这三人,勇气十分,手段却不曾见,赵大郎如此厚爱,必是英雄好汉,且看他甚么能耐,能教上下服心?!”

时在黄昏,阮小七飞舟来报:“张叔夜遍寻我军不见,径在山下水边扎住鸟寨,惧怕我军突袭,紧贴十分,倘若风起,一把火可教他再受苦厄,烧掉这厮一段前程,恁地可恶!”

一言既出,众人动心,林教头道:“值此六七月间,敢在水泊边上连营扎寨,却不知如今风向,并不分南北,糊涂卷来,恰似个旋风,一把火,闷也闷死他在营寨中。”

崔念奴听他等计较半晌,都是要趁夜下山突袭一把火的,当时笑道:“张叔夜也是名将,焉能不知天时节气?他必知旋风将起,因此以连营要诱我出战。此时,他并不能知我军已上得山来,遍寻不见,只好出此拙劣却足以诱敌的计,倘若今夜下山,正入他彀中。”

恰似一泼冷水,将众人热火当时淋将下来,众人都知她既有此言,必然无差,花荣问道:“既如此,计将安出?”

崔念奴哂然笑道:“毕竟这般诱敌之计,足以瞧出张叔夜已然心急,若非如此,只消与我煎熬便可,待与山上联络得当,趁我军乘船下水,他内外夹击,再无遁逃之处。且不必忙,今夜必有妥当计较,将军马掩藏,休教官使看在眼里,我自有计较!”

孙安迟疑不决:“王伦既为我所杀,那官使如何不疑心?”

林教头也说:“早先劫取粮秣,那三五个贼汉,看是颇知水xìng的,遁入水中,倘若走漏,反教他将计就计,十分不美。”

三阮相识而笑,林教头恍然笑道:“原来有三个水里的蛟龙在,他焉能逃脱?”

当时寻了王伦亲腹几人,又唤杜迁宋万来,一番交代,道是如此这般,各自依计而行。

将军马潜藏,又使快船山下探听,石宝果然是个刺客,倏然一显,张叔夜军里一把火起,方使人追赶,不见踪影,一个疏忽,粮秣逻查又教他尽数诛杀,一rì之中,偷袭数番,官军营里,使出逻查的,譬如诀别,军心动荡。

张叔夜大怒,又不好迁怒下头,教取远下十数里驻扎的扈三娘引军巡查,扈三娘使人发书信来,道是巡查也无甚不可,只是寻常壮汉,必然不比官军jīng细,倘若差错教反贼袭取了空子突进营寨来,概不负责。张叔夜又怒又恨,与心腹道:“果然与贼一般心xìng,待剿灭反贼,定上书奏请朝廷,将这不服王化的贼遣尽散绝。”

也不敢果然教独龙岗上庄客们往外探知,只好严词责令各军,怨词更甚。

入夜时,官军正待歇息,石宝又陡然出现,夜狼一般,悄然而来,一把火点起个不要紧的寨子来,不求杀敌,只为干扰。使大军追拿,不得其法,反在黑暗里,教石宝又折他数百人。

大军只好返身而回,张叔夜宗泽各驻一处,劳顿入睡将将,陡然锣鼓声震天价响,又一番捉弄,睡意再无。

张叔夜苦闷,又不知反贼大部竟在何处,只好使人来问:“使者今夜再入梁山水泊,可曾准备妥当?”

人道:“礼单官职,已备好凭引,只等船来。”

张叔夜道:“昨rì那渔汉,不可复用,再选一个,这一番,使两人上山里去,定要早早说动王伦,引为我用,将那反贼诓入水中,定教他再无处可逃,一网打尽!”

夜半事后,水风乍起,水鸟惊醒扑飞,芦苇荡里,又钻出一泊舴艋小舟,悄然荡桨,掀动寒水往梁山后山而来。

毕竟行事怎生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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