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江湖飘蓬心如松,处处解语笑元宗;一招云开倾盆雨,chūn苑秋原不足同。

花荣神shè,独骑断后,竟使青州军马,一时不敢俱发,叱喝声里,好歹点燃火把,趋前看时,只一地马蹄碎印,哪里能见人?[.]

此间折了防御使,余者谁敢争锋?彼此语道:“反贼凶狠,不意竟早早破城,你我何能敢与他计较?且教这朝廷里的,先行伏杀,待其气泄,正是建功时候!”

一言既出,撞出个好汉来,焦面黄须,腰悬两口长剑,跨一匹健马,厉声喝道:“何出此言?如今反贼,人不过千,将无非三五,便是一身是手,能抵挡几何?为朝廷出力,何必计较得失?诸君有志者,当随我追杀!”

众人视之,纷纷讥笑,道:“原是黄镇守,好大口气!偏你有个从贼的师傅,纵然教他撞上,xìng命能保,我等只惜一命,尚有老小要保全,自顾去罢。”

原来这人,正是秦明徒弟,青州兵马都监,镇三山黄信。这黄信,因了师傅造反,教那慕容彦达扣押在家中,左右无策,一心只要洗刷耻辱,今夜外头喊杀声起,便竟告惊破胆的慕容彦达,将家小托付,只说总要擒拿反贼,为朝廷正名。

慕容彦达知这黄信,也是个烈火似人物,又平生看重家小,眼见黄氏一门尽在掌握,当时勉励有加,命教率本部人马衔尾追来。

只这黄信,如今虽是失了势,依旧做着兵马都监的架子,眼热此间的,不是三五人,焉能不借机奚落于他?

一席话,将个黄信气得肺腑炸裂,擎剑引本部人马,看定路上马蹄印死命追来,半路里又急又怒,一面深恨反贼,一面十分不解秦明,哪里知晓势不可挡?只看本部人马无jīng打采,仰天叹道:“为国出力,这般瞻前顾后,怎不为反贼连番杀败?!”

一面又自暗思:“青州如今,已诚然不能久留,燕云之地厮杀正紧,倘若此番奏功,知州面前,总须有个好看,倘若借机能往彼处去,也是为国出力,正好避开这等尴尬。”

正踟蹰间,前头陡然冲起泼天的火光,人喊马嘶,震动山岗。

黄信知晓那一泼反贼,俱是手段高超之人,当时不敢大意,严令所部,急往战阵里来。

原来赵楚一行出得门来,前有孙安统住了大部,点查时竟又有千人,大部有坐骑在,虽其间颇多牡马骟马,也合得用,又看孙二引那三百骑,竟这孙二,果然是个地头蛇,虽三番五次与官军相逢,并不曾折一人一骑,本是面黄耳焦的汉子,眼见jīng神抖擞,当时好奇,问之时,孙二好生得意:“张叔夜虽有大部人马,今rì俺折他五十,明rì又折他一百,并不贪功。此处本是熟悉的,到处游走,休说数万人马,便是百万人在,休想寻到。因此整rì里酒肉殆尽时,便伺机往沿路,劫取官军粮草辎重,只取一部,大半焚毁,张叔夜能奈俺何?因此众家弟兄,只当打家劫舍,虽有不顺,却不曾正逢官军大部人马,十数rì休养,自是兵jīng马壮,只等今rì。”

众人笑他狡黠,孙二自不在意,正走间,手指前头,语于崔念奴道:“这一泼弟兄,虽这数rì里快活无比,总不敢有一时或往哥哥嘱托,张叔夜老儿,不能奈我如何,只好一面请调援军,又将本部人马拆分,此处正是京师里来的,看似兵jīng马壮,实则只是个架子,区区三五千人马,正好折他一折。”

崔念奴迎风望去,那山坳之中,营盘方立,这几rì未见落雨,探查路径不能得其人马多寡,又看动静,逻卒行走如常,不曾见少,倒有增多。

当时令秦明引沛然有力者五十人:“趋往营前,拨开木栅鹿角,即便撤回。”

秦明自知功劳浅薄,不能有疑,乃点将五十人,偏生那王英又是个不肯消停的,足伤未愈,跛足上马,尾随而去。

崔念奴一笑置之,又令石宝:“待秦明将军破门之时,你可引快马两百,绕往后路去,截杀官军骑军,夺其坐骑而还,不可贪战!”

石宝哪里肯服她,只看面上,又觉平生本领不能施展,怏怏而去。

又令孙二:“点起清风寨余者,以快箭,只须三波火箭而退,不可大意。”

再令邓飞何元庆:“你二人,自引三百人马,眼见秦明孙二后退,即刻杀入营中,不求杀人,引燃火势便可,此处鸣金,即便收兵,不得有误。”

这一行自去,崔念奴使人唤了中路里阮小五阮小七二人,又教搬取郑天寿几人来:“你等引其余众人,往西出五里设伏,须明张旗鼓,必有官军过时,无论多寡,尽皆放过,只待此处冲杀而出,半腰里截杀冲撞,焚烧中军,不求杀敌。”

几人领命而去,崔念奴环顾左右,只琼英引了数十女军在侧,乃笑道:“只怕临阵拿人,要看你手段,当借你亲军一用。”

琼英笑道:“只当又有甚么计较,这也不难。”

遂令女军,便在马前掘出百十个半尺土坑,各持软索器械等候。

安排妥当,便听那秦明一声喝,催马飞快近了官军营寨,倒拖狼牙棒,扯住木栅鹿角奋力一掀,营寨内一声喊,果然肃然有度,竟敢往外杀来。

不意这厢里扯开木栅鹿角,那孙二又引军杀在眼前,劈头箭雨纷纷落,方三波过,官军自木盾营帐后头往外看时,两个杀神,悍不畏死,奋不顾身,各自身先士卒,只看人少处,蜂拥杀入,人不能当,绕开大部人马,将一方营寨,又燃起一把火来,山风过处,更添火势,绵延不能扑熄。

官军将领,骇然只听四面都是喊杀声,不知竟有几多在侧,一面只好商议沿后路而退,期间有数人,颇有骁勇,只听一声锣响,贼人纷纷后退,举目看去,只见山岗之上,一骑dú lì,旁有三五骑,高举火把,周遭并无他人。

当时这数人飞身上马,彼此都道:“只看这些时rì里,反贼捉拿我军,好有一口恶气。如今彼既敢托大,不设拱卫,正是建功立业时候,诸君自当努力!”

便舍开大军,这数人飞马赶来,走得近时,只看那火光之下,主将竟是两个女子,当时大喜,念道:“合该自家建功,赵楚那厮,悍勇固然常人难近,如今只是两个女子,飞马擒来,也是大功一件!”

当此时,天下早有传说,崔念奴自京师千里相随,琼英舍弃了河北好大基业,赵楚视之为金玉珠宝一般,纵然琼英素有勇名,这等只想双拳难敌四手,哪里肯再犹豫,都道赵楚这等大虫如今不在周侧,正是大好时机。

越发近时,众人看那火把下两人回马要走,愈发安心,大喝一声唿哨卷来。不防眼见近身,马蹄失陷,道旁卷出软索来,蜂拥出数十女军,各持刀剑,不让须眉,抹臂剪手,将他些牢牢捆缚了,大笑道:“这等蠢材,也敢有建功心思?”

至此,这等满心都是功劳的,头昏眼花尚未自扑面跌倒里觉醒,目瞪口呆,原来这世间女子,也有惹不得的。

石宝引众,悄然绕过大路,正在营寨之后设伏了,满心埋怨,无jīng打采处,那山内火光四起,渐渐有大军远远驰来,果然竟这一营官军,教三拨少人并力杀散。

石宝讶然,当时不及多想,喝令举军尽出,只看坐骑俊伟的,迎面挡住,又自厮杀片刻,卷数十骏马而归。

此处会和,点查人马,并不曾折几人,崔念奴回顾东向,琼英笑道:“大郎自去接应花荣将军,以他二人,千军万马不能当,何必担忧?只消破了这一处的困,他二人自当寻来!”

石宝只是不忿,只想无非崔念奴一时气运正好。

便听崔念奴又令:“张叔夜非常人,我军青州府里休养,若非与慕容彦达不合,只怕他军早开入城内,此处,当是一处哨卡。此人散大军于四处,相距不甚遥远,正是彼此呼应之计。如今此处生事,大军必来,收拾人马,待与段景住会和,请他训导缴获马匹,明rìrì出之时,方是与张叔夜决战之时,不可大意。”

一语未毕,西首里通天火光映起,一行军马,逶迤而来,当先一行,远远看时也有数千者,快步奔进,竟不见首尾不能顾,崔念奴叹道:“来时何快也,张叔夜果然栋梁之才。这先行军,恐怕正是jīng锐,不可力敌,待近时,自一侧绕过,迎面直撞张叔夜中军,前出五里,再出三里,反身杀回,先破起中军,平明方多些转圜。”

所拿那几人,也有上等将校,崔念奴令取了美酒来,捏开口齿强行灌入,不一时熏熏然大醉,命教丢弃道旁,石宝不满道:“这等狗才,一刀杀了岂不干净,何必饶他xìng命!”

崔念奴漠然道:“纵酒误事,如今张叔夜一心肝火,教他自相残杀,好引余军奋勇,急切里,方有差错可寻。杀一人容易,用一人最难。”

一厢里邓飞扯石宝,示意不必多言,石宝非是能算计人心的,又兼方才崔念奴安排果然应验,只好怏怏不乐,引众而走。

行不半路,果然错开官军前锋,只看时,一非看似jīng锐的仪仗军,又非糟粕厢军,底气十足,长途奔走也不见动乱,倘若正当其锋,正是个好对手。

让开这一拨,待他远远深入营寨处去,中军果然杀来,张叔夜一身铠甲,捧天子剑而悬印绶,喝令催促,正要四面合围,来处山林里,阮小五一众明火执仗设伏,他非特视而不见,竟不使人探察明白。

崔念奴冷笑道:“张叔夜虽有将才,奈何终究是个通文墨胜于jīng兵甲的,死抠兵书,焉能不败?迎面冲击,休教走脱,捉拿此人最好!”

何元庆早跃马而出,迎面便走,大喝道:“老儿休走,看俺拿你献功扬名!”

一马杀出,张叔夜不意竟这区区数百人也敢迎面冲荡中军,又看这何元庆飞马如雷,自知寻常军士不能当,当时挥动令旗,身后杀出一员上将,持枪来挡。

何元庆怒道:“怎敢挡我功劳?”

纵马一锤,那将眼见来势凶恶,慌忙架手便托,叵料一锤落定,虎口崩裂,若非身后又出一骑阻拦,只怕手臂断裂,身死马前。

何元庆一言不发,又复一锤,喀嚓纵声处,第二人又教断了枪杆,陡然挺身而起,双手合并,使个双风贯耳,可怜两将,教他左右只是一锤,命丧黄沙。

这三锤,十分有名,传自唐时猛将裴元庆,唤作盖马三锤,人不能挡。

经此一挡,石宝邓飞跃马错过,直取马上张叔夜,左右分出两条上将,一个美髯大刀,一个少年英武,挡住二人盘马交战。

眼见猛将为挡,张叔夜不退反进,扬鞭喝道:“困住这一泼反贼,看他何处能去!”

黑暗里只听一声嗤笑,一支羽箭迎面旋来,正中张叔夜肩头,手中马鞭,坠落尘埃。

正是孙二,暗地里看的分明,摸约正当距离,一箭破空,本不想着就此建功,偏生正中了张叔夜肩窝,毕竟年老体衰,张叔夜忍耐不得,自马背坠落,又教孙二再复一箭,竟落了帅字旗。

崔念奴趁机喝令冲荡,又密令琼英,飞马走近,手起时候,飞石已出,纵然关胜有天神之能,手忙脚乱,教石宝错马让过,杀入乱阵里去。

常言只说先锋不可挡,中军最难敌,如今张叔夜生死不知,也是他教连rì里朝廷催促动了肝火,竟敢中军里前行。又见那帅字旗落地,一时军心哗然,竟为何元庆斩波劈浪般荡开一条出路,又教石宝随后冲杀,待邓飞脱身赶上时候,这一支数百人马,已杀破中军荡出重围来。先自军首杀入,伤张叔夜斩断帅字旗,又自万众军内杀开血路,回身点查时,折损不小。

那张叔夜身受一箭,并不十分沉重,忍痛拨开时,眼见这反贼一众早已破开中军,便觉朝廷一rì三道催促诏令,夺命索似悬在头顶,气冲顶门,厉声喝令返身杀回,果然先锋军扯住了那营里教灌个酩酊大醉的几人,张叔夜只当这处饮酒误事,怒不可歇,喝令就地斩首,于是众军肃然。

且说阮小五一众里,眼见张叔夜大军远来,依令明火执仗,那先锋军一时驻足,不片刻竟又飞步而去,便是张叔夜中军,竟也不往这里看一眼。

阮小七捏出一把冷汗,由衷道:“这般行事大胆,只怕男子也不敢为,大娘子怎知张叔夜竟不使人来探查?”

众人哪里能知,只阮小五猜测道:“当是大娘子在京师时,甚知张叔夜老儿秉xìng,因此方有这番大胆安排。”

不多时,那处凿开张叔夜中军,又叫张叔夜已死,如飞般杀过眼前,远远已出了两三里,正是张叔夜喝令中军衔尾追来时候。

这处设伏里,小半并无坐骑在身,跃身杀出,拔步如飞,官军吃了一惊,又看那前头一支军马反身杀回,张叔夜不敢再行冒险,远远后头看的清楚,脱口惊道:“足有千人之多,贼何来人手?”

崔念奴教众人扈拥当中,明眼见厮杀起时,只教又点起火来,虽是盛夏时候,山林翠绿,毕竟十数rì不见雨水,总有往年干柴,四下里火光乱起,官军自相冲撞,死伤不知凡几,待收拾清楚,早不见了那反贼一伙身影,只满地马蹄碎印,远远往西去了。

张叔夜不知反贼人有几何,点查人马,折损不浅,当时不敢大意,教左右敷了伤药,令三军慢行,又教联络后军老将宗泽会和,缓缓往西追来。

行不多远,后头数骑如飞,正是平明将红未赤时候,众人里有人得来人的,慌忙取刀枪抵挡,叫道:“来者乃是反贼秦明徒弟,青州兵马都监黄信,须防他!”

待近时,来人飞身落马,张叔夜看得明白,黄信一身是血,后背中了一箭,颤巍巍深入骨中,乃令左右问来意,那黄信惊魂未定,箕座尘埃里嘶声道:“这反贼一伙,本不知使甚么诡计,竟大部在青州府中休养这十数rì,暗地里打开牢城营,其中死囚,大都亡命之徒,尽为他所用,如今人马,足过千余。”

张叔夜一声大叫,方才那一拨人马,也只千余人,这一路小心翼翼,竟教远远走脱,又听黄信陈述,贼酋赵楚竟不在此军里,败他者,本是京师里花魁崔念奴,可怜张叔夜,平生清名英明,竟一朝败在娇弱女子手中,一时间羞怒攻心,肩窝里伤口崩裂,仰面倒下马来。

这正是:试看昨rì补天手,炼彩原来是女娲。

毕竟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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