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艳jì,最以三人著名,而尤为者,李崔,赵元奴容貌出挑,只不善歌舞,纵有不输名家之书画绝技,比不得李崔。即便如此,她三个,隐隐便是行首,无人能及。
李师师最为出名,寻常难得一见。崔念奴xìng情乖遽,手段了得,若非自恃甚高者,不愿招惹,而赵元奴更是生人勿近,遑论她三个乃三处**所的招牌,平rì不曾见有走动,聚于一处,更是难得。

那李邦彦上得楼来,年岁正是风流时候,模样颇是出众,自有文人风骨,笑吟吟与李师师拱手见了,大喇喇便寻上座,方似刚见内里更有一人,笑道:“此谁人也?唔,倒是一副昂扬气概。”

周美成哂道:“诚然昂扬,可为军中大将。”

此大将,非为领军将领,品阶也入不得老卒耳。

李邦彦与周美成似有瓜葛,斜眼道:“教授如何这般武断?前时拗相公,也有如牛姿态,倒是一手锦绣文章,后生小子颇觉了不起。”

周美成毕竟上了年纪,肝火消沉许多,避开这浪子相公讥诮,问赵楚道:“可能作诗?”

赵楚束手侍立一边,摇头道:“不曾识文断句,勉强认得姓名。”

周美成又问:“可工文?”

李邦彦大笑,道:“教授忒得糊涂,莫不是胜饮也多了——他只勉强认得姓名,忘悖父母行禽兽之事只是冤枉,论起载道本事,只怕教他难堪。”

周美成皱眉,不悦道:“舍人慎言,浪荡莫过如此。”顿一顿,又瞥一眼赵楚,道,“此等粗汉耳,安可道文明之事。”

这两人只顾说话,一旁气煞青鸾,便是脾xìng最好红萼,暗暗也怕赵楚暴起发难。

赵楚手段,她两个不甚明了,却也猜测八分,原本一条哨棒打遍京师拳馆,拳师闻名sè变,又与军中好手以命相抵,不知哪里学来许多古怪手段,一双铁拳,镇将八十万禁军。后又往西军里,与西贼厮杀经年,若他起了杀心,这两人天涯海角也躲不开一命呜呼。纵然她两个也恨不能将这两个一把掐死,只若果真死了,只怕赵楚自此天下再无容身之处。

李师师满眼都是惊怒,本当这两个,一个号称苏学士而后天下第一人,一个更是社稷重臣,便是xìng情修养,也该与寻常瞧不上武夫的有些差别,谁知竟有过之。

转头去瞧赵楚,竟见他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只在二人脖颈扫一圈便低头,分毫瞧不出喜怒。然李师师与他十数年,知他xìng子激烈胸有火海,不动声sè,心里早将两人视为尸体。

李邦彦取一盅酒,好整以暇细细饮了,挥手呼喝,道:“今rì难得京师里你三个最有名的聚了,周美成名动天下,也算某有三分本领,正该慢饮浅唱,何必教无干人等扰了兴致。且教两个婢子快取笔墨,抵不住周美成一肚子词调。”

蓦然间,赵楚突地一声笑,微微摇头,似好生遗憾,道:“本当周邦彦与众不同,原来还是一丘之貉。与文人治天下么,嘿嘿,嘿嘿!”

李师师心内又惊又恐,赵楚志不在朝廷,十数年来也不与人漏上半分,便是自己,不知他究竟要作甚么打算,本他成年,自己便寻人走些门路,只盼能落个仕子归途,他倒是十分推辞,如今看来,学得一身千军万马里十荡十决的本领,又与泼皮厮混十分相得,原来早早便知此路无门。

然则他这一番话,李师师也听不出愤懑之意,倒是……似有讥诮,可谓“再看将来”,乃枭雄之心!

一念至此,李师师手心冰冷,非是有他,只是惧怕。

不待周邦彦回击,赵楚反手轻触李师师手背,低声道:“阿姐不必在意,我本非圣人走狗,何必与他等不肖之徒生龌龊之情。待有暇,再来寻阿姐说话。”

李师师更为惊心,别人不知,她怎听不出赵楚竟有离心,他要往何处去?

登时略有悔意,心道:“他xìng子慷慨激烈,也非朝堂工心算计之人,纵然逆着心思顺了我安排,不开心时候只怕十居仈jiǔ,生生拽他与些文人来往应酬,生受这许多屈辱,真真何苦来哉?!”

赵楚心内知晓,大宋富庶,据说远超汉唐,然譬如后世之条约,便自宋代始,不过十年之后,金人铁骑南下,一片繁华,俱都作了一帘幽梦,这等文人,可谓祸根。后人所谓词宗周邦彦,不过如此。浪子宰相周邦彦,百死不足赎罪。

一念至此,心下便道:“管他作甚,只等数年之后,趁乱取个安稳所在,自此逍遥一生,有这一身本领,不愁寻不到安身之所,别人死活,干我甚事?!”

非是不愿做那一呼百诺的英雄,那等人物太过沉重,自己掂量不来!

唇角于是轻翘,陡然伸缩椎骨,只觉一身都是力气,呵呵笑道:“这等酸儒浪子,抵不过俺与泼皮斗狠角逐,你视我如尘土,我看你如泥沙,如此而已。”

一言至此,再不逗留,挺身下得楼来,方出门,却觉胸口一股恶怒滔天而生,拱手别了看门两个,往小厮处取了马匹,昂然往喧闹长街而来。

只他不知,两个门子,吐舌不止,都知赵楚一身好本领,堪称打遍京师无敌手,却不见他平rì使来,如今懑怒之下,一步落下,门前青石猎猎作响,只怕那双足之上,早有百石力气,倘若三拳两脚,猛虎也须吃不消。

不提两个门子咬牙切齿,赵楚策马往热闹处来,胯下马匹,本是友朋所赠,他于西军里拼杀数年,倒也有些积蓄,往衙门里使些钱财,倒也不虞被收缴了去。

玉香楼门前,本便是繁华所在,然则此处达官贵人颇众,民众裹足,赵楚不御缰绳,泼刺刺糊涂奔出数里,满心怒火旺盛愈发不能收拾,抬头方知早出了内城,沿街又见士人如鱼,穿梭眼前,不禁越发恼恨,陡喝一声,催马又奔,待再驻马,已到酸枣门外,鼻端香火缭绕,士民肃穆执礼,竟到岳庙之前。

此岳庙,非后世岳庙,赵楚却是知晓。此处岳庙,本唤作个五岳庙,庙内祀奉尊神乃五岳大帝。自周秦以降,五岳便为国家祀典,以三公之位,天子亲临血祭。至唐武后、玄宗年间,加中岳为中天王,西岳为金天王,东岳为齐天王,南岳为司天王,北岳为安天王。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又加中岳中天崇圣帝,东岳天齐仁圣帝,南岳司天昭圣帝,西岳金天顺圣帝,北岳安天元圣帝,一时无两。是故,有宋一代,五岳庙遍布各地,民众趋之若鹜,香火旺盛。

此岳庙,有蔡河徐徐而过,河上十一桥,出岳庙后门,便是观桥,之北,则有宣泰桥,又有云骑桥等,岳庙南,便是太平桥。岳庙左近,一厢便有肃穆处,一则乃禁军营房所在曹门,一则,便是太平桥畔高殿前宅。

高殿前者,殿前都指挥使高俅也,此宅又可称高殿帅府。

思及高俅,赵楚不禁好笑,此人只怕后世不知者无几,可谓头顶流脓脚心生疮的,其人可谓如是。高俅发迹,与书中并无差异,本为学士苏轼小童,苏转赠曾布,布赠都太尉王珗,后为端王赵佶所召,并如潜宅。至端王继位承了大统,高俅便成从龙之臣,因其泼皮出身,文臣里断然不能上位,便以高俅付边将刘仲武,刘工心计,以功劳赠高俅,乃累积至殿帅。

“不知此僚有无螟蛉衙内,若是有个,便有热闹可瞧了!”赵楚止不住便笑,说来也怪,他数年前于禁军里挑战好手,倒也认得几个有名姓的,打探人物,总不能得到,只当书中杜撰,如今心情不爽,骤然又念及高俅,便是作怪心思,只是一笑罢了。

只是心内又是郁结,高俅这等人物,竟也能累功至殿前都指挥使,可怜自己一身本领,西军里征战数年,腰悬西贼首级怕不下三五百,至今竟求个大将而不得。

西军,有种家军号称,人称朝廷第一等的战力,本想以自己一身本领,总不济也能取些功劳,数年征战,拼命总在最前,功劳一个也无,非种家亲近之人,寸步不得高升。若非年前以不得不付的些许军功换取个zì yóu身,只怕早未人算计,落入尘埃里枯骨一堆。

糜烂至此,如之奈何?!

将马落了栓,赵楚左右踱步,不知该当如何,忽想起穿越一时,实不知果真有鬼神,便去瞧那岳庙匾额,暗道:“管他有无,且去拜上一拜,只好落个心理安慰罢了!”

当下摸了褡裢,暗忖香火钱总是足够的,拔步便往内里要走,方来石阶,迎面碎步而下两人,当头乃是个秀丽少妇,当不得大家出身,却如秀水碧荷,自有动人之处。其人身畔,紧随十六七少女,丫鬟打扮,满面虔诚,只是毕竟年岁不长,最是玩闹xìng重时候,咕哝道:“娘子何必着急,官人xìng子,只怕又见了甚么好汉,一路子吃酒去也,些些待他片刻,瞧他可能想起娘子来?!”

赵楚哑然失笑,这少女,倒也不失可爱。

那少妇嗔道:“就你心眼儿不少,官人xìng情如此,没由来的,莫教他多时不见急忙忙赶来。”

丫鬟撇嘴道:“试他一试便怎了?恁地惯着官人,几个野男子,抵不得娘子要紧么!”

少妇白她一眼,微愠道:“锦儿!”

丫鬟俏然吐舌,白一眼笑吟吟瞧她的赵楚,快步随了少妇便走,不再执拗。

赵楚一皱眉,锦儿,好生耳熟!

骤然不能想起,正要进了庙门去,确却听士民噤声四散快走,正不解,便听身后一人,轻浮拊掌而笑,道:“娘子何处去?前次见了,念念不忘总是想,不意今rì正巧撞到,倒是该寻个快活处,齐齐吃一盅最好。”

便听那少妇切声到:“衙内自重,岳庙庄重之地,休坏了太尉名声。”

赵楚回头,见那少妇两个,左近都是几条泼皮人物,笑嘻嘻负手困着,众星捧月般拖出一个青年,模样倒颇周正,鬓角簪花绸缎蔽体,没头没脑只在少妇身遭转悠。

那人闻言,甚不在意笑道:“无妨,无妨,林教头事忙,娘子代他吃杯酒也是好的!”

赵楚呼吸一滞,难怪这般熟悉,竟是书中所有,此大宋,竟不同于所知大宋?

不及想这许多,眼下怎地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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