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哐铛”一声巨响,一众如狼似虎的差役涌了进来。他们打开关着东沂的牢门,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东沂身上就结结实实地缠了一圈铁链。我还来不及细看,另一众差役却已经打开了我的牢门,我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眼前一花,一条黑黝黝的链条呼啸地飞向我。我刚想抬手去挡,“啪”地一声,那链条转了个怪异的角度,飞快地打上我的手,顿时,血珠子立刻从白sè的纱衣底下渗了出来。接着我浑身一紧,就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当前一差役yīnyīn地笑道:“这位仙子,咱们可不好意思了。你再挣扎就会缠得越紧,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们走吧。不然可有的苦头吃。”
我终于沉默下来。他们押着我跟在东沂那队伍的后面。东沂原本俊朗的身影已经瘦削许多,他那身黑衣东一块西一块的破损,露出深红sè翻起的肌肉,可是血已经凝结,结成一处处暗红发黑的血块。那药果然有效果,不然,他身上那些血流不止的伤口足已让他昏迷不醒。
修为再强的神仙,一挨上“毒蟒鞭”不用药物治疗,光靠自己的灵力也是无法痊愈的。而雨汀给我的药中,恰好就有这味药。
出了天牢,满满耀眼的天光照了下来,我眼前白花花一片,心头升起一个非常奇怪的念头,我觉得我仿佛是zì yóu了一般,解脱了所有的束缚,所有的痛苦。
这次出去,不管怎么样,不会再回来了吧。我回过头看看那幽深冒着冷气的入口,淡淡地想。
一阵拖拽力传来,我被拉着向前踉跄地跟上了。
走了许久,一行人来到一处宽广的大殿门前。那殿面前搭着一个高高的台子,应该就是刑台了,那台子上还树着一根十字的木桩,木桩上挂着铁镣。在白花花的天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
我眼睛仿佛被刺痛般别了过去。一回头,对上东沂如海般深沉的眼眸,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但是我在他苍白的面上看到一丝丝奇异的表情,他仿佛在等着什么。我几乎可以隐约见到他紧紧绷紧的肌肉下,血正快速的流动着。
佛曰:无忧亦无怖。我不是不怕的。只是害怕一起涌上来,就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我竟然变得异常冷静。
那高台上用汉白玉砌成,我眯起眼睛,趁着天光,仔细的看着石阶上的每一道纹理,那高台真高啊,往下望去一定是俯瞰众生吧,高台后面云海缭绕,看不清楚是什么。
台前分列着两列肃立的天兵,我们被带到了台前,面向大殿,大殿前一个头带高帽的刑官模样的人站在那边,嘴里似乎念着什么。我努力听着,但是却一个字也听不到心里。仿佛那些字眼不是经过我的面前一般。
他念完,忽然一摆手,一个人分开众天兵,走到了他面前,方方正正地跪了下来。我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云安!他竟然是多rì不见的云安。
那刑官问道:“誊书吏云安,你是否与侍凤使有私情?”
他摇了摇头,缓慢而清晰地回答:“没有!”
那刑官又问:“那这字条是怎么回事,她约你可有什么目的?”
云安道:“侍凤使多次纠缠与下官,下官并不知她为何要约下官在此私会。”
顿时,我面前的天与地都不复存在了。耳中回响着云安一字一顿的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我看不见他那总是温柔谦和的面上说这话的时候是何表情。
我只知道,我的心忽然就咯的一声,碎裂得无以复加。不痛,却让我觉得非常非常的空。我木然的听着他们一问一答地说着什么。
我抬起头,枯涩的眼睛倔强地盯着九重青天上那朗朗的乾坤玉宇。这里是最繁华最美丽的天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玉雕砌而成;这里的宫殿是最美丽最巍峨的宫殿,金玉玛瑙装饰其上,这里灵禽异兽飞行穿越其间;这里有世人长生不死的梦想,这里有最逍遥快活的rì子。
只是,这里没有情,甚至容不下最卑微的爱慕。
我忽然轻轻地笑了,笑得极其轻快,仿佛卸去所有的烦恼,所有的不安,轻轻地笑了起来。
“大胆侍凤使!死到临头你还不知悔改,你竟然敢藐视天规么?”刑官咆哮起来,那官帽似乎都要离他的头飞了出去。
“我是清漓。”我轻声地道,眼波流转,妩媚生资,声音却让场上每一个人都听到,“我是巫女清漓。”眼角仿佛看见云安身上一抖。我依然笑着,神情妩媚之极,看不出一丝的恐惧。
“哼,异教修真者,果然是邪魔歪道。”那刑官重重一哼,顿了顿开始宣布我的罪行,我仔细地听着,他说了许久,我才听清楚最后一句:“天火焚身!”
当下就有差役把我架上那高台。
我被拷在那高高的刑台上,身后是一望无际,波涛汹涌的云海,云海下面就是那万丈红尘,那里有悲欢喜乐,那里有郎情妾意,那里有恩怨情仇,那里有快意江湖。
也许当我被天火化成一团灰烬的时候,飘散到空中,落到红尘里,那里就有了我吧。而到了那时,才是真的是无悲无喜,无忧无虑。
我抬头看澄澈万里的九重青天,此时远远地飘来一阵悲伤的琴声。我思绪渐渐回转。广陵手扶琴面,架着彩云来到高台下。
我见到两行清冷的水光划过她的清丽无双的容颜,她昂起头来,扬声道:“清漓妹妹,姐姐无用,为奏你一首广陵散,从此天人相隔,后会无期!”
说罢席地而坐,凝神弹奏。我从来不知道广陵的琴艺如此之好,一曲广陵散被她弹得天地同悲,rì月黯淡。我的泪簌簌而下,被迎面的风一吹就此落入云海里。身旁一众神情肃穆的天兵们也被琴声所吸引,面上渐渐露出恍惚的神sè。台前的刑官似乎觉得不妥,忙喊道:“点火!时辰已到!”说罢把桌上的一块玉诀往空中一抛。
顿时,刚才还晴空万里的玉宇忽然乌云四合,一声巨雷陡然炸响,火光从天上落下,高台上无物自燃,熊熊的天火把我密密地包围。
在猎猎的火光中,我听到广陵的琴声更加急促地传来,震得我心神大动。我扑地吐出一口鲜血,鲜红的血把面前的一方台面喷得猩红无比。熊熊的天火已经蔓延到我的脚边,有些许火苗已经窜上我的身上,贪婪地舔食着我的衣裳,仿佛一个可怕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要把我吞噬。
不远处异变陡生,我在火光的间隙看见东沂身边,忽然一个差役模样的人手起刀落,利落地砍伤好几个天兵,手法狠毒,一招至命,一众天兵忙扑上前去,将他团团围住,琴声,哀号声,砍杀声……混乱成一片。
是东珩!果然如此。广陵姐姐,这便是你的用心良苦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让你万劫不复。
我的唇无声地动着,却是一句话也发不出来。体内血气翻涌,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四肢百骸左冲右突,叫嚣地要冲破某种压制的障碍。全身上下如同被千万根针一同扎着,又如同被巨石生生碾过一般痛苦。我的眼眶越来越热,我知道自己的眼睛定是血红血红,额头上的印记灼热得像烧热的铁一般熨着我。风吹起我如墨般的长发,我看见自己的长发慢慢开始弯曲,开始打起卷来,如海藻四散,发丝间透着幽幽诡异的蓝光。
广陵姐姐,你为何要救我,你可知我已经堕入魔道,从此不能与你并肩琴萧相合。我嘴里的鲜血不停的涌出,那么多,那么红,渐渐的,血变成了如墨般的黑sè。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观音的箴言在我耳边响起。体内的血气终于冲破重重阻碍,我脑中轰隆一声,记忆的洪流如决堤般涌来。
我终于想起那尘封已久的往事。我记起那一rì,我白衣翻飞,翩然yù仙,漫天的火光一点一点的将我吞没,我苍白着脸望着下面那众黑瘦而狂热的脸庞,只要我死了,他们的愿望便可以达到了吧。只要我死了,他们便可以安居乐业,代代相传。在那个人力不能胜天的尘世,我最终只能选择死去。以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而今,在这九重青天的宫阙前,在这熊熊的火光中我又一次要死去么?就像来不及绽放的花朵,被突然折断,凝固了心底最深处的芬芳。
我面露微笑,笑意越来越深,最终越笑越大声,连刑台下面呼喝打斗,血雨飞溅的哀号都不能盖过我的笑声。
我终于喊出心中潜藏已久的话!
苍天为鉴!我命终是不由天!
苍天为鉴!我命终是不由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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