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坡一愣神,心里却在想着,莫非有关我要调走的消息是从徐县长这里传出去的?也不大可能啊,徐景这个人,没听说和天昌公社某个干部有交集的地方……
要说社队工业局局长这个位子,在施泉海与于建国之流来说,当然是肥得不能再肥的缺了。可丁三坡是什么人?柳非亲口承诺了,两年之内必进常委的人,又岂会为这区区局长位子动心。再说,在天昌公社,这是现成的政绩,再多干一年,政绩只可能更耀眼,又何必到社队工业局里和一班机关干部勾心斗角呢?
深思一会儿之后,丁三坡很正式地对徐景说道:“徐县长,如果是组织上的安排,我保证服从安排绝无二话。但如果这是组织上征求我的意见,那我想说的是,天昌公社的工作才刚刚起步,我很愿意带着社员同志们,向着更美好的生活,前进!”
徐景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丁三坡的意思。接下去,二人之间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回程的路上,徐景坐在吉普车里,闷闷回味着丁三坡的话,末了叹息一声,自语道:“他这是看中了我的位子啊……”说完,脸sè更显yīn郁。
当晚下班回到家里,刘美丽与丁大力已经坐在饭桌上等他一起吃晚饭了。丁三坡就拿着碗筷,一边吃,一边与妻儿说起了徐景的意思。刘美丽倒是一惊一乍的,埋怨丁三坡错过了进城的好机会。丁大力却对着老爸竖起大拇指,赞叹说:“爸,您真要到县里,最起码是要接他的位子……”
“臭小子,就会胡说。”刘美丽拿筷子敲了敲丁大力的手背。
“怎么叫胡说呢?我跟您这么说吧,您能想象在省zhèng fǔ里头,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干部,还要每天爬两趟一百多级台阶上班、下班么?不是他们不想退休,zhōng yāng文件都已经下发了好长一段时间,党的章程与根本大*法也都已经修订完毕,干部年轻化是不可避免的趋势与cháo流。可提拔青年干部也要有一个发现过程,现实的局面就是缺干部、尤其缺能接班的中青年干部,能有什么办法呢?”
“你费伯伯说的?”刘美丽两眼放光。
“是费爷爷说的……费爷爷说给费伯伯听,费伯伯就转批发给我了。”
丁三坡云淡风轻说:“你们娘儿俩都是瞎cāo的这份闲心,我现在哪有这份心思去考虑个人仕途……”说着,筷子伸到烟灰缸里,夹起了一枚烟蒂,等到烟蒂差不多要放到嘴里了才发觉不妙,连忙跑到厨房间里换一双筷子。
饭厅里,丁大力与刘美丽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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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三坡拿筷子夹烟蒂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前途那种既渴望、又没底的内心表现,他根本就不会想到的是,在县城,就在县委大院里,他的前途同样有人牵动着自己的神经。
窗外已是万家灯火的团圆时间,但在县委书记办公室里,柳非却仍旧一个人独自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奇怪的是,这么晚的时间他还留在他的书记办公室,并不是因为公务怎样的繁忙,恰恰相反,柳非此时完全无事可做,能做的,只是坐在位子上沉思。
他的办公桌上放着厚厚一叠统计资料,这是县委经营管理委员会一班会计整整一天查账核账的成果,内中详详细细记载了天昌公社在一九八二年度,生产的成品价值,已经销售和准备销售的产品价值。这些数字罗列地极其详尽,年度的总数一目了然,月度与季度的帐表数据也清清楚楚令人信服。
工业总产值三千多万啊,几占全县工业总产值的三分之一强。
柳非不由得想起丁三坡曾说起过的“产业链”……对了,还有曾提出的“支柱产业”,这些名词是如此地令人耳目一新,以羽绒服加工为支柱产业,带动周边一系列相关产业。现在看来,仅仅一年时间,从事相关经济活动的企业群体还远未到布局完成的程度,可以想象的是,当丁三坡曾给他过目的计划书全部达成目标,天昌公社,哦、不,整个沈南县的工农业产值将会达到怎样的一个高度。
柳非忽然充满了挫败感,觉得在与这样的知识型的年轻干部对比当中,除了年龄资历一项,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优势。
这倒并不是说柳非感觉到了丁三坡对他的威胁,恰恰相反,他所担心的是丁三坡的优秀最终会导致人才外流。记得在去年九月份zhōng yāng全会提出干部年轻化,某zhōng yāng领导就曾经斩钉截铁说,提拔年轻干部,必须成千上万地提拔,而不能只提拔几十个、几百个……全会之后没多久,省委组织部的干部就曾来函要求沈南县委提供表现优异年轻干部的名单。当时的柳非是有私心的,他把丁三坡的名字压了下去,究其原因,丁三坡一旦获得提拔,将不大可能再留在沈南县,因为根据中青年干部培养的一个不成为规则,机关的下基层,基层的进机关,而丁三坡如果进了机关,那便意味着他辛辛苦苦挖来的人才,最终还是为他人做嫁衣,这却是柳非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但显然,到最后,柳非发现他还是错了,丁三坡这个人才,其才能不仅仅只是一个乡科级的人才。这一次,天昌公社社队企业年度工业总产值上报的时候,柳非还曾吓了一大跳,尽管在当时,丁三坡与其谈起所谓“产业链”的时候,他也曾憧憬辖下几家公社会有质的飞跃,只不过,当结果出来,其飞跃的程度还是把他吓了一大跳。县委的几个书碰头的时候都对天昌公社的数据表示了怀疑,就连柳非也不例外,这才有了经营管理委员会当家人徐景亲自下去复核。
“产值三千多万,三千多万啊……”柳非陷入了深深自责之中,为他的狭隘而自责,丁三坡这么一个人才,把他放在天昌公社党委书记位子上,从一开始看来,这样子的安排是极其英明的,因为他不但带动了天昌公社的大发展,而且还把周边的两家公社,即立荣公社与卢园公社的养殖业也带动了起来。养鸭、养鹅、养兔,这三家公社的特sè养殖业已经飞速发展起来了,社员人均收入,立荣与卢园,差不多增加超过两百元;天昌公社的数据还不得而知,因为针织企业的年终分红要到农历年尾才能发放到社员手中,但只仅仅养兔收入一项,保守估计,每户五对英国长毛兔,没病没灾,每户年增收一千块钱是最起码的(柳非在此处以一级毛与特级毛标准计算,若是全部兔子产毛等级均为三级毛,这一数字起码要腰斩一半)。
犹记得三年多之前,柳非上任革委会主任伊始,曾提出过,要让沈南县人均收入增加一百元。当时的目标是多么宏伟,然而,真正到了今年,最穷的天昌公社打了翻身仗,全县人均收入增收一百元的目标才能够达到。
“与丁三坡相比,我这个县长是多么的不称职啊……”沉默中的柳非忽然喃喃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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