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三十一rì,公历一九八二年的最后一天。
这一天,天昌公社的经营管理组整整忙了一天。同在一个大院之内,从各大队以及生产队抽调上来的乡土会计,也在忙着这一年的年终结算。

建国以来,我国一直实行公历制的会计年度,即从每年公历的1月1rì起,至12月31rì止为一个会计年度。公社的经营管理组虽然管理着天昌公社一大七小八家针织企业的财务工作,然而,他们的工作重点毕竟在公社这一块,哪怕县委都已经把经营管理组划拨到农工商管委会名下,但公社统收统支方面的年度核算,也即是所谓“公家”收支,仍旧是经营管理组的工作重点所在。

经营管理组的核算,实际上是在和国家算小钱,所谓凡是国家应当拨付给公社一级的财政支出,要如数拨给;凡是公社应当向国家交纳的税款和其他收入,要如数上交。国家不挤公社,公社也不挤国家。如今的丁三坡,或者说天昌公社,对于这些小钱已经完全不放在心上,现在丁三坡所关心的就是针织厂的收入。

其实,有关针织厂的毛收入,丁三坡自己心里还是有一笔账的,毕竟在名义上,他还担任着针织一厂的厂长。

今年一年,天昌公社一大七小八家企业,共完成罗家竹的二十万件羽绒服订单。当然,这中间也有波折,罗家竹个人财力,一口气实际上是吃不下二十万件这么多产品,期间一度还曾出现过先交货后付款的情况。这在后世就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只不过,罗家竹真的是看好这一产业,而且,国内对于像她这样的爱国ZB家还是有优惠扶持的,外汇与华元的兑换,统一实行内部结算价,即天昌公社每完成一万件订单,折合华元一百六十万,罗家竹只要支付57.14美元每件的单价,总价只需支付五十七万美元多一点。

罗家竹以贸易外汇内部结算价与天昌公社交易,明面上,国家是吃了大亏的,毕竟以官方牌价计算,一件羽绒服的价格起码要106美元,但是,要知道,160华元的价格,本身就已经是市场价而不是批发价。更主要的,国内农村体制改革,集市贸易开放,农副产品价格逐步放开,产品受集市议价(黑市价)的影响,相当一部分商品收不上来,羽绒产品也包括其中,这一年,全国范围内的土特产出口额,较之1980年下降了十个点以上。此消彼长之下,天昌公社的羽绒服出口,实际上成了江南省出口产品的有力补充。

所以说,罗家竹的赊购,其中还有外贸主管部门的意思在里面,非是罗家竹单方面以此cāo作,而经过陆陆续续的订单,完成了最后二十万件交货任务。罗家竹也果然守信,尽管期间有赊账的现象存在,在最后一天,却还是把钱款结清。这里实际上也表达了罗家竹的一个态度,那就是明年的生意照旧往来,毕竟,生意是大家赚钱,罗家竹她赚的也不在少数、甚至比天昌公社所赚到的更多。

经过一天的加班加点,天昌公社社队企业总的毛收入有了一个确切的数字。以产值而论,光是八家针织企业,完成罗家竹的订单所产生的生产总值,这一块就有三千两百万元之巨,比较搞笑的是,其他企业的产值加上去,这一数值变成了三千两百九十万,也即是说,若无这八家针织企业所完成的罗家竹订单,天昌公社社队企业年产值还不足百万。当然,这也算是一个普遍数字,与八四年之后如雨后chūn笋般冒出来的“千万富裕乡镇”是不能相比的。

产值好算,利润却难算了。今年四月份,以往对于社队企业的扶植政策,如新开设企业,减免工商所得税三年、或二至三年,结果一纸公文,一律按照统一的规定征收工商税,不给予减税免税照顾。除此之外,有关社队企业税收负担,还有一条小尾巴,“按百分之二十的税率征税负担偏轻,需要改按八级超额累进税率征税的,可由省、市、自治区人民zhèng fǔ确定。”八级超额累进税率,最高可是要达到百分之五十五啊……

如果换一个思路来思考问题的话,社队企业税率多少,与丁三坡毛关系都没有,少交的税,又不是进入丁三坡自己个人的口袋。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这几家企业,是丁三坡一手打造一手扶植起来的,对此他是倾注了极大心血的。而且,利润多留,他可以办多少事情啊。

丁三坡越想越是郁闷,天昌公社的企业因为是创汇企业,这方面已经有优惠政策,否则的话,从事化纤纺织品生产的企业,按规定还需要改按百分之四十比例税率征收工商所得税。化纤与棉布原材料可是国家一类商品、关系到国计民生最重要的商品。

算了,想那么多干嘛。丁三坡让会计在总产值中提取百分之一的费用作为社队企业的管理费与手续费。当然,这一块的百分之一是当做产生成本来入账的。

社队企业的管理费征收比例其实是很小的一部分。前几年社队企业的政策宽松期,江南省所划定的管理费比例是百分之零点一;再说手续费,产品需要代销,才能够对企业酌情收取一部分手续费,像天昌公社针织厂这样的企业,如果不缴纳手续费,也完全是合情合理。丁三坡之所以要单独提取百分之一的管理费与手续费,主要是把钱用来支援县zhèng fǔ。柳非可是雄心勃勃要对县委大院整饬装修,以此改进办公条件,作为他手下的得力干将,丁三坡无论如何都得大力支援。

当晚十点,丁三坡带着一股凛冽的寒风推开了家门。丁大力此时强撑着眼皮子没睡觉,老爸回到家,他开口就问今年全年公社农工副三业的利润。

丁三坡就说:“小孩子cāo心这些干嘛?小小年纪就钻在钱眼里。”

“钻钱眼里有什么不好?”丁大力反问,又说:“至少家里有钱了,能够保证你不贪污受贿,清清白白做官,这比什么都重要……我可不想将来想要见你一面,还需要得到监狱管理人员的批准……”

丁三坡没有生气,相反倒是叹了口气,说道:“辛辛苦苦打拼出来这份家业,说不动心全是假的……儿子,你倒是说说,没有咱们父子,天昌公社能有这么多收入么?到头来,咱家一个子儿都没能多拿,换了你,你甘不甘心?”

“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大环境如此,你只能顺势而为。不过,也别太介怀,我粗略算过一笔账,师姐的公司里有我和小叔百分之一的股份,师姐这一笔订单,最少按百分之十的利润来计算,咱家也差不多有一万美金的利润。你想想吧,光坐在家里,就有这么一笔钱,也不算太差了,对吧?”

丁三坡双眼放光,摇头说:“怎么可能只有百分之十的利润,照我算,起码能对赚,百分之百的利润……这么算下来,我们家有十万大洋了,啊,哈哈哈……”

刘美丽从房间里走出来,揉着惺忪睡眼问道:“谁家有十万大洋了?”

父子二人极有默契的支吾过去。丁大力心里怪不忍的,觉得把事情瞒着老妈很不应该。不过,考虑到老妈那张快嘴,这么做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窗外的寒风依旧肆虐,而屋里的丁三坡却早没有了之前所怀有的那份不平。

一九八二年,就在一家三口酣睡之中,悄无声息成为了过去。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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