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三坡所说好烟的来源,金秘书自无不信之理。丁三坡的路子野,他是知道一点大概的,陪资本家吃晚饭,他是没机会,倒是羡慕丁三坡遭遇到资本家糖衣炮弹腐蚀的待遇。
抽了大约两支烟的工夫,柳非办公室的门打开,一张圆圆的脸从里面冒出来。

丁三坡当即上前,用力握紧对方的手,狠狠地摇一摇,说道:“这位想必就是我县的财神爷了……龚行长,幸会,我是天昌公社的丁三坡。”

龚行长此来,正是为了天昌公社之事。其实,在龚行长看来,柳非特地把自己叫到县长办公室,这是完全没有必要地。在七九年的时候,人行就曾在全国分行行长会议上,提出一个“区别对待,择优扶植”贷款原则,具体到沈南县,则归结为对轻纺和外贸出口工业作重点支持。巧得很,天昌公社需要贷款的企业,这两样全都占全了。

龚行长也以同样地热情与丁三坡握手,能为出口创汇企业提供贷款,在龚行长一头来说,也是一份沉甸甸的政绩。而且,地方上的企业发展了,他这位经手人,将来是要被记录入地方志,一辈一辈地传诵百年的啊。

但若是话分开来说,没有柳非召见,凭着丁三坡冒冒失失上门找贷款,龚行长也不一定会鸟他,主要还是贷款数目太大了,要知道,在不和谐年代刚结束那年,整个沈南县贷款总额连十万元都不到,但现在,丁三坡他们天昌公社筹建中的针织厂,仅仅是基建一块,差不多就要六十万哪。

现在,有柳非出面,xìng质则完全不同了。现时的银行,人行总行,七七年才从财政部领导之下dú lì出来,成为了与财政部平行的机构。地方银行的党务与政治工作,仍旧以地方的领导为主(名义上,地方对当地银行主要领导干部的任免和调动,要与上一级银行商量一致),简单的讲,官帽子还在地方手里捏着,以沈南县为例,县委书记或县长开了口,贷款的事基本上就定了下来,除非这个行长位子不想做了。

丁三坡与龚行长互相奉承着,相互之间都觉得往后的rì子或许会用得上对方,倒也相处得其乐融融。

龚行长走了之后,丁三坡很快就受到了柳非的召见。

柳非今天的jīng神头不错,房间一角摆放着一个铜质脚炉,使得整个办公室暖意洋洋,而柳非,更是脱了羽绒服,身上另外披了一件单衣。

丁三坡刚一坐定,柳非当即说道:“你这个羽绒服果然带劲,这间屋子里以前总觉得热力不足,现在好了,穿羽绒服反而受不了热……对了,出厂价多少钱?我可告诉你,想收我市场价,没门。”

丁三坡笑嘻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桶桶装的过滤嘴中华,放到柳非办公桌上,没有立即回答柳非的提问,而是反问道:“衣服是不是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柳县长您一定要给我们提出宝贵的意见,这对于我们改进产品、占领国外市场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扯你的吧,提意见,的确是有一定意义,可非要扯什么‘非同一般的意义’,你丁三坡不嫌害臊,我柳非还臊得慌呢……”柳非哈哈笑了几声,沉思一会儿,说道:“是不是可以加一个帽子,风里来风里去的,有一个帽子,我这张老脸,还有两只耳朵,要好受得多。”

“嗯,这个意见很重要,我一定回去立即落实。”

柳非就不乐意了,板着脸说:“丁三坡,你今天来存心是臊我的,是吧?”

“我哪敢啊,县长。”丁三坡立马苦着脸,说道:“我们厂子这几天正在进行有奖提意见,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改进产品品质,最终为出口创汇服务嘛……说起来,县长的意见是最近几天之内收到最好的一条,非要明算账的话,我们厂子还欠你五百块钱的改进意见奖金……您看,这奖金……”

“少放你的屁,薛国祥收没收钱我不去管他,也管不了他,我这里,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歪门邪路。”

丁三坡就委屈地咕哝道:“是你先和我提钱的……”

柳非被气乐了,笑着说:“我一个堂堂县长,工资一百块钱出头,还买不起你一件羽绒服?真是笑话……”说着就拧开五十支装的塑料香烟桶,抽出一支烟给点上,夹着香烟指着丁三坡说:“烟是好东西,三块钱一桶,我勉强收下了,衣服你给我老老实实开发票,回头我把钱给你,听见没有……”

“遵命,县长大人……”丁三坡yīn阳怪气拖着长长的尾音应答。

也是怪了,丁三坡越是这样,柳非就越是吃这一套。或许,柳非自己也颇为自得他的清廉cāo守,看到下属在他面前吃瘪,那种优秀品格所形成的优越感与自豪感也让他分外地受用吧。

“好了,你说吧,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若是银行贷款的事就不必提了,你刚才也看见了,农行的龚柏林才刚刚出门,我已经招呼到了,开了年,第一笔款子,六十万的基建款第一时间下拨。”

丁三坡很是感动,有感而发道:“县长,在你手下做事,我就是天天挨你的骂,我也乐意。”

柳非就摇头,看得出来,丁三坡这是发自肺腑之言,当下也是感慨良多,道:“若是我的手下都是你这么能干,我就是累死在这个位子上也乐意啊……”

丁三坡眼圈发红,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报告纸,递给柳非,说道:“就是我这个做手下经常xìng给您招惹麻烦倒是真的……”

“这么没信心?”柳非诧异地看了丁三坡一眼,当下接过报告纸,放在一尺之外端详一阵,神情立即凝重起来,又戴上老花镜,一字一句开始解读。

丁三坡小心翼翼地问道:“县长,是不是不合适?要不我收回这份报告。”

经过与柳非一番谈话,双方彼此之间的好感度大增。丁三坡也开始换位思考,觉得这样的大麻烦,硬塞给柳非,的确是他的不是。

柳非却不是这么认为。他看了“请立农工商管理委员会”的原因,越想越觉得丁三坡的提议十分及时。只不过……

柳非摘下老花镜,很严肃地说道:“三坡,你这个提议非常及时……想必你也知道,我省今年农村生产责任制改革的目标是大包干,那么,在这样的背景下,你的报告里提到的,社员有可能要瓜分生产资料的问题,很有可能会大面积发生,你的报告,好就好在我们县一级的zhèng fǔ,有了足够的时间未雨绸缪……只不过,这件事情不能cāo之过急,我看你的设想,这与政社分设几乎没什么区别了……人民公社,毕竟是写在宪法里头的……所以,我也要向上请示。具体的,你先等一段时间,估计上头会派工作组下来调查研究。”

“啊……您打算直接递给省委的金书记么?”

柳非眼珠子一瞪,说道:“我会像你一样不讲组织原则xìng吗?”

“是,柳县长说的是……”丁三坡大汗,一不小心就成了不讲组织原则xìng的代表了。不过,丁三坡还是挺满意地,至少,给包家明削权的第一步还是成功了的。就是不知道这个设想中的农工商管理委员会,一把手是他兼任还是包家明兼任。这么想着,丁三坡决定最近一段时间要到柳非这里多走动。只要勤走动,就有机会给包家明上眼药——丁三坡还是有这方面的把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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