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丁大力因为在忙乎攻关一事,jīng力有些透支,上了车就自个儿眯着眼打盹。不过,对他老子他还是有所提放的,就怕老头子一个气不顺,要扇他巴掌,那就太亏了。
还别说,丁三坡还真有咬牙切齿的表现,只是当卡车行驶到了城厢镇地界,丁三坡的眼睛顿时像逮着了老鼠的猫一样,jīng神头立即振作起来。这就是作为政治人物的基本素养,你有情绪,很正常,但是这种情绪千万不能在上级面前表露出来,上级领导也没有义务倾听你心里的不满——除非你有强硬到足以让上级倒过来拍你马屁的背景与能量。
车子到了书记院,门卫看见是丁三坡,立马无条件放行。这位公社书记正如rì中天,地委书记让他检讨,他居然胆敢在大会上大谈特谈“强迫社员富裕起来”,就当许多人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时候,剧情的走向忽然之间就朝着让人看不懂的方向发展,一眨眼,地委副书记差不多要做到头了,而这位,估计搬到这所院子里的时rì也快了。
丁大力父子与门卫相互堆着客套的笑容,一转眼,都在情不自禁撇着嘴,心下感慨着世事难料。
来到柳非门外的时候,丁三坡已经展现出来自己最阳光的一面,然后曲着指节敲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来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县长柳非。
“柳县长……”丁三坡正要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柳非淡漠着脸sè站立在正门口,一点都没有要让丁三坡进门的意思。
丁三坡略微有些吃惊,反复思考一遍,没得罪这位啊?而背着口大花袋的丁大力也注意到了柳非的不对劲,即使柳非与丁三坡初识之时,那时候,柳非的态度也没有时下的冷漠。
“县长爷爷……”丁大力试着叫了一声。
柳非只是看了看丁大力,并没有点头应和,而是直接冷着脸问道:“你还来干什么?你还有脸上我家的门?”
丁大力父子二人俱都大吃一惊,这已经不仅仅只是不满、而是出离地愤怒了,丁三坡又做了哪些事情,使得柳非生这么大气?
“柳县长……”
“走,你走,这里不欢迎你!”柳非手指空旷之处,毫不客气下了逐客令。
丁三坡捧着大花袋,送又不是,收回更不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曾经求贤若渴的柳非,竟然会不留情面地要把他赶走。
“您听我说,柳县长……”
“滚!”
柳非并不是生就的一副好脾气,他的耐心也终于消耗完毕。“砰”一声,门被重重关上,屋里,传来了柳非破口大骂之声。
“什么胸襟宽广,什么容人雅量,假的,全他妈假的……”
父子二人站在楼道里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好像不是在说你……”丁大力皱着眉头,想了想,又问:“是吧?”
丁三坡却是自己心里知道,苦笑着说:“在说费省长,同时也在说我……”
“怎么又和费爷爷扯上关系了?”丁大力觉得事情好像变得复杂了,扯上了费老爷子,意味着牵扯到了派系之争,以丁三坡今时今rì之地位,与省一级的派系牵扯到一起,还真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样的前景。
“要不咱这就上薛书记那里去看看,顺便问问情况?”丁大力试探着说。
“薛书记那里肯定是要去的……我一个人去,你到外面等着。”丁三坡说。
丁大力想了想,也表示同意,主要是父亲与薛国祥之间的关系,似乎仅仅只是与费老爷之间有共同联系,在这样的情况下,丁三坡再带着自己儿子一块儿上门,也的确有不妥当之处。
“那好吧,注意多倾听,尽量少说话……”
“行了行了,你老头子也不是第一天混官场。”
父子二人分头行动,丁大力把原本要送与柳非的羽绒服夹在咯吱窝里,到书记院外面,在卡车车厢里等着,羽绒服也正好盖在身上防寒保暖。
丁三坡则背着花袋来到薛国祥家的门外。摸着肩上的花袋布带,丁三坡良久无语,今趟拿羽绒服给县领导试穿,他还特地先找的二把手柳非,与一二把手之间亲疏关系一目了然,却没想打柳非会说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
薛国祥倒是与平常时候对待丁三坡一个样子,甚至于,因为之前与费老爷子有过联系,态度还显得多了一份热乎劲。
丁三坡拿着个大花袋,进来薛国祥的屋子。薛国祥则笑着让丁三坡随便一点,自己找座位坐。
“怎么样?在老柳那里吃了闭门羹了吧?”二人坐定之后,薛国祥抛过来一支烟,笑着问丁三坡。
“薛书记目光如炬,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这个老柳,就是恩怨太分明了……”薛国祥也叹息着说,听得出来,他在柳非面前也没讨着多少好。
丁三坡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只好从花袋里拿出羽绒服,递给薛国祥看,嘴里则说道:“这是我们公社针织一厂进行技术攻关的产品,也不知道功效与质量如何,所以特地拿来给县领导试用一下。领导可千万要给咱们底下做事的把好关,如果有不足的,咱们也可以第一时间改正……”
“咦,这是滑雪衫啊……”薛国祥家里有一件滑雪衫,是某下属送的,而丁三坡送的这一件,说实话,倒是挺实在的,家里的一件颜sè较为鲜艳,都已经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穿太鲜艳的出不了门,而这一件藏青sè的倒是适合他这个年纪。
薛国祥拿着衣服摆弄了一番,终究不像上了年纪的阿姨表现出过分惊喜的表情,一会儿之后把衣服放下,问道:“想问老柳是怎么回事吧?”
丁三坡摇头,苦笑着说:“我不知道柳县长反映会这么激烈,早知道这样,我就事先给他透个底了……”
薛国祥严肃了起来,半是批评半是提点,说道:“之前你的做法是对的,如今的想法才是错的,而且大错特错!”
丁三坡点头受教,刚才的说法也就是说说而已,如果当初的事情能够倒过头重来一遍,他还是会把有关费省长让他顶住一事对柳非保密,这是丁三坡最起码的做人底线。然后他就想,如果这件事处在他位子上的是丁大力,而柳非那个位子上的是丁三坡,丁大力还会不会对他保密?一旦丁大力对他保密,他又会产生怎样的想法?想到这里,丁三坡想不下去了,暗地里安慰自己,他和柳非之间的感情还没有到这么亲近的一步。
薛国祥又说:“老首长与地委洪副书记的关系很复杂,既有公的一方面,又有私人的因素掺杂其间,具体地,我们这些做下属的,不方便多说。而老柳呢,与公与私,和洪副书记也无多少纠葛,只是因为五年前下来沈南县的工作队,洪书记是队长,老柳就是洪副书记当面亲自向他宣布的‘一律作废’,尽管这是代表省、地两级组织出面的谈话,可在老柳心里,毕竟承了这份情。
这次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听说洪副书记在电话里骂老柳‘东郭狼’。而事实上,这件事的背景,老柳的确不知情。你和我,我们沈南县唯二的两个知情人、他待之以诚的上级与下级,又向他严密封锁消息,他心里的难受,我是理解的,换做是我,未必还能保有他这份冷静——公事上他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如今多说无益,只希望时间能是一幅良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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