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非深深望了丁大力一眼,默不作声和另二人离去。
回去的路上,施泉海犹自义愤填膺说:“丁三坡这个同志,学历虽然高,思想上却历来有点右。”好像不这么说,不足以剖白自己似的。而罗海刚则没有过多的表示,话说,隔了十几年,总算能够混到副处级,他已经别无所求了,也就用不着再怎么表态,只是他心里也为丁三坡有些惋惜,本来是多好的一小年轻,横看竖看,怎么看都和自己女儿挺般配的,现在么……还是算了吧……

最该表态的柳非却始终没有说话,走到半路上,才深深叹息说:“这个月,县委要组织召开农村经济工作会议,会议的中心议题之一是……帮助农民尽快地富起来……”

“啊……”另二人可全都傻眼了,眼睁睁看着柳非独自站在田埂上,极目远眺那一望无际的青黄之sè。

丁大力要是知道,他千辛万苦琢磨出来为老爸自污之词,飘进了柳非的耳朵里,反而成了勇于进取的信念,他还不得哭死啊。



柳非的突然到访,并不是说他忽然心血来cháo。早在今年八月,二代的核心领导人就曾提出了干部队伍要“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此后,地委组织部迅速出台了“选拔优秀中青年干部工作”的三年规划,规划中提出了领导班子从总体上按照“年轻化、jīng干化、内行化”的要求调整配备。

当柳非拿到地委组织部的三年规划,脑海里第一时间就弹出了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小伙的形象,那是一个面对县委二把手、犹能侃侃而谈、并能够始终如一坚持自己信念的好小伙,在他身上,一点都没有沾染上大多数干部显露出来的沉沉暮气,相反,那种建设四化、舍我其谁的朝气,甚至连柳非都觉得亮得刺眼。

为了把这名年轻人吸收入沈南县的干部队伍,柳非不惜纡尊降贵,和他订立三年之约,然而,一年多过去了,这名年轻人却始终没有找过他、哪怕是一次。

第二次了啊……柳非苦笑,难道说,他要学演义中的皇叔三顾茅庐么?

十月下旬,沈南县农村经济工作会议如期召开。这次会议,除了提出“帮助农民尽快地富起来”之外,同时还提出了一系列的子议题,如多种经营、广开财路、发展和壮大集体经济等等。

十一月,地委传达了中yang核心领导人有关“干部四化”的讲话。

柳非拿着地委传达的文件,一条一条对照下去:G命华,该年轻人是党员,而且是因为足够优秀而被突击发展入党;年轻化,今年才二十多吧,儿子还不到上学年龄,够年轻的;知识化,没说的了,研究生,全沈南县分配回来的最高学历才是大专生;专业化,本身是农村出身,对农村工作有热情,只要稍加磨练,还怕他不够专业么?

哎,这干部四化标准,怎么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呢?柳非把文件合上,禁不住摇头苦笑。



丁大力对于这一时期的时政要闻一点都不关心,随着罗海刚的工作一步步到位,合力三队原罗家老宅往北大约一百米的距离,如今已经是一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地,各式各样的建筑材料,每天都有车、船、拖拉机,一整车、一整船的装运到这里。

公社对于侨眷自用住房的建设也很重视,尤其是现在这个建设大工地,这么多建材,有些还是紧俏物资,很容易遭到别有用心之人偷窃。为此公社与大队商量之后决定,大队民兵连、生产队民兵排,分批、分段,按时巡逻,以确保侨眷自住房顺利完工。

据说,居住在罗家老宅里的居民,他们一有空闲就会来到工地,然后指指点点,想象着新宅子是不是还是如同他们居住的样式,至于县里来的建筑公司工人所说的“花园式别墅”,想必他们不见到实物,是很难理解的。

趁此东风,丁大力家的房屋也开始规划起来。由于这一段时间,农村晚稻的收割、打谷还在如火如荼进行当中,公社修建队实在抽不出人手,所以只能往后拖延一段时间。

这一拖延,时间就到了十二月份。好在十二月份基本属于农闲季节,公社修建队的人手较为充足。再说,丁大力家又不是罗家新宅标准的洋房,所以,动工较晚,完工却比之师父家的新宅来得要早。

造房子过程中,爷爷是最激动的,小叔是最憧憬的,丁大力是最忙碌的,因为一应建材都是在罗家新宅工地上签字划拨的,而受罗海刚委托的县侨办工作人员,别人的签字都不认,只认丁大力的,你说有什么办法。

近一段时间,刘美丽又成了生产队里的红人,只要碰到的人,无不夸她福气好,生了个好儿子——好在哪里呢?看吧,认了个好师父,造房子都不用花钱。刘美丽就说了,当年要是你们家的儿子认老锅叔做师父,你们敢么?言外之意,好福气不全是儿子的功劳,她也有超前的眼光。

对于这种家长里短,丁大力向来是不参与的,倒是房子架构完工以后,家里人想要迫不及待搬新屋,被丁大力给否决了。不是丁大力不想搬,新房子总要装修一下吧,现代化装修没那个条件,可水门汀地面最起码要保证吧。爷爷是一刻都不想耽搁了,他说:“我老丁住了几十年的烂泥地面,不还活得好好的……”

没法沟通也要沟通,丁大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装病又是哭闹,总算把时间拖到了阳历新年,也总算等到了水门汀地面与白石灰墙面粉刷完毕。

新房子一共前后两幢,每一幢三间平房,分割地很是平均,每一间都有四十个平米,此外,由于罗家工地上的水泥是向丁大力敞开供应的,两幢房屋前面大大的开阔地,丁大力也不客气地用水泥浇灌了一遍——别笑咱土,乡下人就是不认鲜花草坪,只认水泥地面。

新房子的条件比以前那是好太多了。不过,时间越是往后推移,这样的房子越是落伍,所以,丁大力在对施工方提出要求的时候,平房的房顶直接铺了楼板,不上梁,也不封顶,以待rì后条件宽裕了,再叠加上去。

搬家那天,丁家小小摆了五桌酒席,请的是生产队里有一定声望的年长者。丁大力穿梭其间,一再作揖告罪,请这些德高望重前辈传话给家人,新房子下一次上梁封顶,一定大宴全生产队。

丁大力这一番行动倒也不全是无用功。农村里盖新房向来有传统,每家每户出一个劳力,在工地上干一些零活、散工,当然,干活仅仅是象征意义,农村人不可能个个都是泥瓦匠能手,主要图的是热闹与红火劲。待新房子完工,自然是劳力外带全家一起来吃酒席,每当这时,总是农村里最喜庆的时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热闹程度不下于娶媳妇或嫁女儿。

既然都把话说开来了,同一生产队里的,自然也不会说三道四。再说,这一次丁家起房子,毕竟都是请得公社修建队,不请吃酒席,至少“理”这一头,不完全说不过去。好在还有下一次,总归能吃到他们丁家的。

阳历新年过了以后,丁家的新房子逐渐淡出了社员们的视野,因为,罗老锅家的新宅子开始拔地而起、并开始展露其“狰狞”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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