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瓶酒,五个成年人,当然喝得不过瘾。这些人当中,费老爷子的司机、老陈以及丁三坡,他们三人还算有些自制力,做到见好就收还行。刘洪民自制力差点没关系,他姐夫的话总是要听的。就是原先的联系人陆兵,他的心态有问题,总觉得半路杀出来一个林师傅、好像被刘洪民出卖了,喝了酒,才上瘾又不能十足过瘾,话就开始多了起来。
老林师傅就很不客气地骂道:“知不知道这些年你只能开面包车的原因么?你踏马灌了几口尿就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小车班与办公厅哪个领导敢向上头推荐你?”

陆兵被一通骂,算是清醒了一些。刘洪民赶紧居中打圆场,两边陪着说好话,主要是他看见林师傅说话也很冲,担心是在指桑骂槐。这却是他把老林师傅想象得太简单了,话说给副省长开了好几年的车子,什么人面前说什么话,这点道理他还不懂么?

好在下午的确有要事,与省委机关事务管理局车辆管理处的负责领导约好了的时间办正事,要是醉醺醺的,一开口说话就是一嘴的酒气,给人的印象就太坏了。事情说开了,又有林师傅坐镇当场,陆兵在思想上再有疙瘩,也能够表示理解。

下午一点,六个人挤在一辆车里,倒也不觉得太拥挤,反正这年月车少人多,几乎所有人都有过挤沙丁鱼罐头一样的经历,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省直机关事务管理局的车辆管理处,其职能为负责省直行政事业单位公务用车的编制管理等事务,并按规定处置车辆。小车班的确有半旧车辆要处理,据说车辆的行驶里程数超过了二十万公里,够得上报废。以前碰到这种事情,直接报废了事,车辆档案则注销。现在能够重新卖钱,当然是好事一桩。所以,车管处的负责人也很热情,在他看来,需报废的车辆还能够以原价对折一半的价格出售,怎么说也是政绩一桩,倒也没有刻意拿大。再说,有林师傅出面,怎么着也要给费省长面子。

事情办得很顺利。唯一觉得不顺利的,可能就是最先与刘洪民*联系的小车班司机陆兵。本来说好了一切手续由他办理,刘洪民他们只要在外面等着就行,现在林师傅一出马,一切的西洋镜全部戳穿,所谓的牵线搭桥,合着是居中捞外快。不过,这家伙胆子也太肥了,车管处的二手车处理价对折,也就是四万两千五百块钱,他竟然敢开价五万,也不怕被抓起来枪毙。

相比之下,林师傅却是要含蓄得多,事情办完的时候,刘洪民打算把节省下来的七千五百块钱分成三份,要送给林师傅两千五百块,林师傅被吓走了半条命。去年经济领域严打,数额超过三百块钱就要处理,小车班那些平时只倒卖汽油票捞点小外快的,就这点破事都给抓了起来,处理的处理,判刑的判刑,这才一年多时间,他可不敢冒这个险。

所以说,这个社会永远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最后,刘洪民分给了林师傅与陆兵一人五百块钱,林师傅千恩万谢,觉得这钱拿在手里烫手;陆兵却嘴里不清不楚咕哝着别人听不懂的话,显然是在抱怨给的好处少了。

别人来帮忙的,回去总归要送一下。丁三坡就做主,让老陈师傅开着魔都轿车载着他们回家,回头让他一个人先在常委大院外等着。至于丁三坡,当然是手痒了,过一把伏尔加的瘾。

人都走了以后,刘洪民格外高兴,这一趟省城之行,总算顺利地成为了省部级座驾的主人,这是他最引以为傲之事。另一件值得高兴之事当然是由于姐夫出马,成功地节约了六千多块钱。这六千多,差不多是他厂子里所有工人好几个月的工资呢。

去常委大院的路上,刘洪民坐在了副驾驶位子上,打一开始,就兴奋不已滔滔不绝,然后诉说着他学会开车以后要开着伏尔加去哪些地方。然而,丁大力却有了不妙的预感,这车一上路,声音就听着不对劲。另外,二十万公里的行驶里程,这在后世本没什么,有些出租车,几年下来,里程数超过五十万公里的不在少数。可若是考虑到比现在更早时期的汽车工业水平、尤其是毛子国的汽车工业,丁大力总隐隐觉着心里没底。

丁三坡开着车子,一段距离之后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好在这车噪声虽大,却也能开,也就是有点晃荡,总让人不踏实。

要说伏尔加就是牛。车子穿越了几条马路,路zhōng yāng安全岛上,雪白制服的交jǐng,打手势指挥车辆通行的时候,一看见伏尔加开过来,第一个动作无一例外就是立正、敬礼。

一开始的时候,车上的三人都心怀忐忑,总生怕被交jǐng火眼金睛识破他们乡下人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了交jǐng敬礼之后,他们倒也心安理得,要不这破车怎么就值四万多呢,那是有隐形价值所在内的,不是普通的吉普车可比。

一路平安无事,丁三坡就得意忘形起来,车速慢慢加快。然而,正所谓天有不测风云,车子开到了京城东路,拐过一个街口就是常委大院所在的马路,就在这当口,对面红灯正好亮起。刘洪民就在旁观鼓动着说道:“姐夫,穿过去,反正南北的路上又没有车子。”

此时的红绿灯控制台是在十字路中心的一个悬空岗亭上面,由交jǐng在岗亭内值班观察、顺便手工控制红、黄、绿三sè交通信号灯的切换。本来,控制红绿灯的交jǐng也注意到了东西方向有一辆伏尔加疾驰而来,反正南北方向没什么车子,正要把交通信号灯调整过来的时候,伏尔加却已经自己闯过了红灯。

安全岛上的交jǐng同样立正敬礼,然后眼睁睁看着伏尔加屁股冒烟,扑腾扑腾几下,最后实在折腾不动了,一下子瘫痪在路zhōng yāng靠近斑马线一侧。

车子里,刘洪民注意到了安全岛上的交jǐng扔下了本职工作,正一路快跑朝着伏尔加而来。一瞬间,刘洪民脸sè惨白。

丁大力摇头叹息说:“好了,一会儿和jǐng察解释这车子的来路吧。”

交jǐng跑过来之后,第一眼就发现这车不对劲,尾部居然没有车牌,绕到车头部位,同样找不到车牌号。这就有些不正常了,交jǐng脸sè铁青,对着摇下车窗一脸暧昧的丁三坡敬了一个礼,然后问道:“同志,请问你是哪一个单位的?”

“同志,这是我的工作证。”丁三坡自度一个正处级的常务副县长,交jǐng总归是要给一点面子的。而事实上,交jǐng的确有给面子,让车上的人全都下来,先把车子推到路边再说。

丁大力见势不妙,下了车之后一个人偷偷溜走。好在交jǐng正在指挥丁三坡和刘洪民推车,也没有特别留意小孩子。丁大力跑了一段路,看见老陈师傅的魔都轿车就在常委大院那条街的街口等着,赶忙过去说道:“陈伯伯,快,快到京城东路那边,我爸被交jǐng给逮住了,您就告诉他,我去搬救兵了,让他在那边拖延时间。”

老陈师傅一听就急了,下了车与丁大力一块儿跑步前进。跑了几步才想起丁三坡现在所处的位置在京城东路那边,连忙回头折返。而丁大力则继续跑步,到了常委大院,一看这门卫的工作人员,很面善,估计对方也知道他曾是这个大院的客人,于是就说道:“这位伯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柳部长柳爷爷?”

门卫的工作人员看着丁大力也觉得面善,又听他称呼柳部长为“爷爷”,也就没有刻意刁难,帮他打了个内线电话。当然,直接放他进去是不可能的。

电话很快就接通,丁大力忙说道:“柳部长柳爷爷吗?我爸被jǐng察叔叔抓住了,正等着您去救呢……我是谁?我是丁大力,您的好部下丁三坡的儿子……哎,是,对,开玩笑呢,哪能被jǐng察抓呢……不过真的需要您出面……”

挂上电话,不一会儿,柳非就从常委大院里来到了门卫处。工作人员看到是柳非,热情地不得了,一口一个“柳部长”叫着,连声问道有什么需要安排的。也难怪,柳非是这个大院里最年轻的常委,以往对于干部的离退休标准只是一句含糊的“年老体衰”,换句话说,只要身子骨还硬朗,可以在这个大院里一直住下去。可现在的情况就不同了,副省级六十岁、正省级六十五岁,有年龄的硬杠杠,一到点,搬出去那是肯定的。而柳非,如果工作不作调动,在这个大院里还将住上十六年。更何况,他还是正印的组织部长,只要他点点头,有的是升迁希望。

柳非显然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份,很淡然地拒绝了所谓的安排,直接与丁大力一起走出了门卫室。到了外面,柳非才有空问道:“大力小朋友,你爸爸到底出了什么事?应该不会是坏事吧?”

“柳爷爷您真幽默,干了坏事我还有脸来找您么?”丁大力嘻嘻哈哈说了一句,然后正sè道:“这次的事情纯属意外,主要是我爸爸在沈南县开展了一项公车制度的改革,鼓励下属单位发扬艰苦朴素的作风,需要购置公车的,如果是购置上级单位闲置的二手车,县委审批过程中一律不设置障碍……”

“等等,公车制度改革?”柳非的jīng神一振,兴趣被提了起来。

丁大力一头汗水,事到如今,也只有硬着头皮给老头子推行的政策加以美化,于是说道:“是这样的……主要是柳爷爷在沈南县任上的时候,县里的经济得到了长足的发展……”

“等等,你等等,你这个小娃娃,没事别往我脸上贴金。经济发展,主要是你老子的功劳,关我老头子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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