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似道的死亡过程大抵如此。
林蔚然平静面对枪口,没有恐惧,没有懦弱,正如他亲自扣动扳机时全无怜悯和同情,这些情绪会使人软弱,而软弱的人,是没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中的。
韩悼也缓缓放下手枪,没有开口也再无动作,只是平静,和林蔚然一样平静。
房间里只打开了一盏台灯,除了单手始终捂着嘴巴,韩唯依没有表露出半点恐惧,她微微蹙着眉间,眼神呆滞中却透着清明,她在思考一个问题,明明已经得出了和真相别无二致的答案,却仍然固执的不肯相信。
“小姐。”
声音随着敲门声传来,韩唯依抬头看去。
“会长叫您下去。”
大堂中灯火通明,从楼梯走下,韩唯依可以看清整场对峙,高棉药面对数把手枪的威胁依旧如同男主角般浑然不惧,林蔚然和韩悼也对坐在两侧的沙发上平静对视。韩唯依来到韩悼也身后,下意识想往林蔚然的方向走去。却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脚。
韩悼也苍老的声音响起,他微微侧头,显然是对韩唯依:“看来你还不太蠢。”
韩唯依欲言又止。最终却没开口,身旁陈姓男人上前。将什么东西塞入韩唯依手中。
韩唯依低头看去,睁大双眼。
正是那支瓦尔特p99。
韩唯依下意识就要丢掉,却被陈姓男人阻止,她的手被迫握住枪柄,她的食指被迫扣上扳机。她抬起手臂,枪口对准林蔚然,她的挣扎和反抗被完全限制。她感觉到自己的食指被慢慢收紧,扳机上传来火烧一般的冰冷触感。
韩悼也似乎欣赏韩唯依的‘不太蠢’。又排斥韩唯依的天真,这种女性化的脆弱不应该出现在一个黑金帝国唯一继承人身上,她应该不容忍背叛,更要去惩罚背叛,用一颗子弹解决掉背叛者是最仁慈的方式,也是她到达极限的怜悯。
所有血淋淋的事实被当面撕开。
“他一直在监视你。”
“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他会那么凑巧的出现?为什么他会准备好了去救你?似道为了除掉你特别找了外人,如果不是这样,他又怎么会有机会除掉似道?”
“他一直在利用你,你来这里找我帮他也是他在利用你。他一开始盯上的就不是你,他看到的是你能代表的权利,是我给你的权利。”
“似道死了。你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向我证明,你不需要他!”
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可韩唯依还是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要么嫁给他。”韩悼也说:“要么杀了他。”
“是你吗?”
韩唯依开了口,声音中带着极度的不确信,她不相信林蔚然会如此对她,她不想相信她会是这个男人抛出的诱饵。因为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也不过就是个被利用了的傻姑娘。一直以来的爱慕,一直以来认为这个男人心中有自己一席之地的想法。不过是天真的自作多情而已。
不应该是这样。
韩唯依的手臂平稳起来,不再需要别人的扶持。
也不能是这样。
韩唯依的眼泪停止流淌。冰冷的眼神之下带着狂热的怯懦。
“问出来。”林蔚然说:“你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
韩悼也诧异的皱起眉头,在他看来面前的林蔚然不过两种选择,要么痛哭流涕的忏悔,乞求韩唯依的怜悯,要么咬死都不承认自己的无耻,让他帮韩唯依做出这个决定。但韩悼也能感觉到林蔚然温和声音之下的严厉,仿佛是在告诉韩唯依,你需要直面你生命中最大的背叛,你需要听到那个人亲口说出你不愿听到的事实,只有这样,才不会留下任何犹豫和后悔的余地。
如果韩唯依可以做到,那么她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可是韩唯依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眼底的怯懦弥漫开来,整人都慌了,那个她无法接受的答案可能就在眼前,为了阻止这个答案,她能做些什么?
她可以扣动扳机。
当韩唯依扣动扳机的时候,只要解脱的欢愉在她的脑海中歌唱,她没有想过子弹击中林蔚然的画面,也没想过接下来的一切,她只是本能的逃离那个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只需要在这一瞬间而已,至于之后,她完全没有考虑。
只有一声轻响。
瓦尔特p99独特的保险设计,为了应付突然情况,在保险开启的状态下,第一次击发需要扣动两次扳机。
只一瞬间的寂静,韩唯依再次扣动扳机,却让所有人有了反应的余地,韩悼也下意识回头想要喝止,陈姓男人则是提前让枪口偏离了林蔚然的方向。
铜质子弹从枪口呼啸而出,击中林蔚然身旁的沙发靠垫,子弹穿透沙发,在地板上留下明显的痕迹。
韩唯依再度泪流满面。
林蔚然仍然保持着看来的姿势。
韩唯依甩开所有人,狼狈的跑上楼去。
每个人都有逃避的权利,逃避你不想面对的答案,逃避你不想面对的人。韩悼也那句你不是特殊的让韩唯依逃离了这座应该被称为家的大宅,交易似地的婚姻让她转身离开,林蔚然的逼问让她选择扣动扳机永远不再去听……但真相不会让你每次都转身逃离。
你想知道你被卖了多少钱吗?
难以想象时隔多年才重新相聚的父女会以这句话做为开场白。在母亲当着全家人的面要求钱财之后,韩悼也再次见到韩唯依,直接抛出了这个问题。
韩唯依拒绝听到答案。
房门再度打开。走进来的人是林蔚然。
韩唯依惊恐的看来,似乎她才是刚刚险些被枪击的人。她后退,贴上墙壁,双手本能的抱紧双肩,随着林蔚然的接近她坐在地上,低下头,任由眼泪滑落,却倔强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林蔚然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
韩唯依突然抬头看来。林蔚然的如此接近让她给出耳光,她没有用力,似乎是怕对方还击。
林蔚然只是看着她,用平静的眼神。
韩唯依莫名愤怒,她甚至觉得她可以忍受背叛,但绝不能忍受这样的眼神,她好像被彻底撕开,丑陋,卑鄙,怯懦被一览无余。还有那骨子里的,十余年来一直根深蒂固的自卑。
所以她用力将耳光打去,发出不小的声响。却依然无法阻止男人的视线。
她开始用了拳头,不断打在男人身上,她将男人推倒在地,用脚胡乱地踹去,她打到气喘吁吁却还不住手,似乎没意识到自己的拳头已经毫无杀伤力。
最后,是林蔚然抱住了她。
“知道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吗?我姐姐来看我,开了一辆即便在北京也很少见的法拉利。”
“同学们都很羡慕,因为我姐姐很漂亮。当时我们学校里最漂亮的女生都认不出她穿的衣服是什么牌子,她跟着我去吃食堂。那么大的食堂,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就好像是个大明星一样,对这些毫不在意。你知道吗,我们的辅导员,都说他家里有些背景,可是见到了我姐姐,整个人都好像小学生一样,连句话都说不清。”
“可她只呆了一天就走了,同学们开始打听我的家世,我当时已经不小了,能感觉到姐姐做了什么,但却不愿意承认,所以我撒谎了。我说我家在北京,是做生意的。”
林蔚然自嘲轻笑:“可惜的是,当时我不太会说谎。你应该知道那种眼神,就好像你是肮脏的异类,你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姐姐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你几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别再出来丢人现眼。”
林蔚然的下巴靠上韩唯依的肩膀:“可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吗?我拿出我妈给我准备的学费,请了很多人,我把整个饭店的大堂都给包了下来,我穿上最好的衣服,编了最圆满的故事,就等着他们到了之后我亲自把这些全告诉他们。”
林蔚然沉默下来,许久。
“然后呢?”韩唯依开了口,声音沙哑。
“然后……然后当然是漏了马脚,当着所有人的面,都不如一个小丑。”林蔚然说:“我们学校里也有家在北京的,即便我做了很多功课,我能说出每个地铁站的名称,知道故宫的门票多少钱,但有些事却还是不知道。他说他回家的时候去了鬼街看剧组拍戏,好像看到我姐姐了。他跟我说那是所有惊悚题材的拍摄基地,我信以为真,告诉他那是我姐姐投资的,然后他就怪异的看着我,等到结束的时候,所有人都怪异的看着我。我明明知道可能出了问题,但我就是当这些都没发生过。”
林蔚然声音平稳,似乎是在诉说一段与他毫不相关的往事:“我回去后就查了鬼街,知道出了问题,我慌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唯一的想法就是回家,不上这个学了,反正我已经花了自己的学费。但我回家的理由不能让我妈知道,更不能让我姐知道,所以我找人打架,打的很厉害,我只想让学校开除我,好彻底离开这,然后永远不再回来。”
韩唯依突然开始挣扎,林蔚然却用更大的力气抱住她,她不想听到结局,正如同她从龙山逃离之后去找她的母亲。那是在釜山的一个雨夜,她看到母亲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的从市场经过,两人一起买菜。一起回家,她看到男人看向母亲眼神中的宠溺。看到母亲嘴角的笑容,这是母亲从未对她展露过的,即便她一直以来都很懂事。
她看到两人进了一家汤饭店,然后站在雨中,任由汤饭的味道肆无忌惮的飘来,那是她记忆中的味道,她看着小店直到小店打样,她没有凑近。而是转身离开。
她不想面对那个答案。
此时,她双手紧紧捂住耳朵,不想听到林蔚然的承认,她骤然起身,不断挣扎,他们倒在地上,互相之间似乎在进行某种较量,最终韩唯依背对林蔚然捂紧了耳朵,而林蔚然则是在她背后抱住她。
故事说不下去了,结局却无法改变。林凌薇来到林蔚然所在学校大发雌威,被林蔚然袭击的那个学生,正是那个来自北京。并到处戳穿林蔚然的谎言的男同学。事情的处理结果就是不了了之,从那时候起林蔚然便被孤立了起来,即便他认真学习在几年后得到了教授的赏识,得到了前来韩国的机会,但在那一届同学中,林蔚然仍然是个笑柄。
不知道每年同学聚会的时候那些人要笑上多少次。
不知道如果他亲自出席,这些人又会如何自处?
如今的林蔚然不屑于去扇那个耳光,因为那也是他的过去,如果面对这些都不能坦然。那他也走不到如今的位置上。
他抱紧韩唯依,很紧。
他想告诉她。
从今以后。除了我,没人再能背叛你了。
……
……
青瓦台。一处临湖凉亭。
两个韩国最有权势的男人正在对弈,棋局已至中盘,正是绞杀最激烈的时候,李健熙棋风稳健,又不发犀利攻势,相比之下,总统阁下的棋力则稍逊一筹,只能勉强支撑。
小雨不停,雨水落入湖中,引得阵阵涟漪。
中盘接近尾声,李健熙始终寸步不让,白子在黑子中的绞杀中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的李明博只能苦笑着投子认输。
这旗风,就是李健熙的态度。
李明博轻叹一声:“我这个总统,真是一件事都办不好。”
李健熙说:“阁下日理万机,这些小事就不该阁下烦恼。”
李明博隐隐动气:“三星证券牵头调查新韩、nhn的反垄断案还算小事?”
李健熙微笑说:“证监会有证监会的制度,只要按照制度办事,都是小事。”
李明博看了李健熙半晌:“希望如此吧。”
李明博起身看向湖面,轻声说道:“韩悼也进了深切治疗室,最少还有一年可活,就算是尊敬死者,一年内,地下金融这一块儿谁都不要碰。”
李健熙沉默不语。
李明博看来,目光带着冷意:“我还有一年,历任前辈在任期过后都不得善终,我也不做这个念想,时间不多,我今天叫会长来也不是准备谈,而是我说,你做。”
李健熙微微低头:“阁下有阁下的抱负,规矩我们都会遵守。”
李明博点了点头:“很好。”
不远处,一黑衣保镖为人撑伞,李健熙见两人走来,眉头紧皱,在没了涵养城府。
朴槿惠进入凉亭,对两人行礼。
两人回礼,神情各异。
李健熙起身:“抱歉,我还有事。”
不等李明博同意,李健熙独自走入雨中,门前警卫的要员等李健熙走出几步才反应过来,连忙撑伞上前。
林蔚然和韩唯依的婚讯于昨日公布,婚期就定在下个月,林蔚然亲笔签写的另一份婚前协议根据公司章程已经在集团主页上公开,除了财产分割较为复杂外,在侵权问题上韩悼也除了继续坚持韩姓儿子之外,其余条款一律废止。
同日下午,证监会正式宣布,因新韩与nhn合并后具有市场操控能力,对新韩与nhn合并案的进行反垄断调查,并宣布双方合并签字日期延后至调查结束。
除了李健熙,恐怕没人能在证监会拥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
因为与韩悼也的联姻,在证监会宣布调查后,新韩股价仍然趋于平稳,大型基金的力挺让小股民们对新韩保持了充分的信心,几乎人人都确信,有了此次联姻,哪怕合并失败,新韩仍然是那个新韩。
棋盘被撤下,李明博和朴槿惠对坐品茶。
李明博再度叹气:“前辈,那个小子到底给了您什么,让您如此帮她?”
朴槿惠明白对方的紧迫感,也不打机锋:“当年大宇证券刚成立时需要18亿美元注册资金,韩悼也提供了其中的三分之一,这还只是冰山一角,济州岛赌场,韩悼也占有六成股份,这么多年洗出来的资金谁都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人,检察官却一直都不调查,阁下觉得,这些钱有多少流入了检察厅,有多少流入了政党,又有多少流入了企业?”
李明博认真的:“前辈真的不打算再等五年了?”
朴槿惠微笑:“如果是我想等五年,可以等,但如果我是因为郑梦准的强势去等,恐怕到我死,我也再没竞选的机会了。”
大宇证券需要的十八亿美元是注册资金,简单来说就是在公司账户上停留二十四小时,等待相关机构检验的流动资金,随后无论资金流向,大宇证券都会有十八亿美元的注册资本,而这个资本根据杠杆率,使得大宇证券可以拥有超过七十二亿美元的实缴资本。韩悼也能参与进这种事业,能调动如此巨大的资金,其能量当然不可小觑。
朴槿惠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韩悼也不单单只是进了深切治疗室。”
李明博微微眯眼:“前辈的意思是……”
朴槿惠微笑:“一年之内,韩悼也需要活着,一方面让自己的女儿顺利继承家产,一方面是盯着林蔚然。可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是林蔚然让他不得不多活一年,拼着死的难受,也要把三星压回去,也要给未来的林蔚然足够的资本。”
李明博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闭口不言。
朴槿惠开门见山:“我需要阁下在党内竞选中表明立场,支持我!”
李明博讪笑:“前辈……”
朴槿惠打断道:“我可以保证阁下一年后。”
李明博皱起眉头。
朴槿惠继续道:“也有把握让郑梦准放弃。”
小雨不停,凉亭内两人沉默,雨滴落入湖面,继续掀起阵阵涟漪。未完待续
ps:感谢变翼恶魔的马甲的万赏,只是接下来的情节有点难,到今天才算找到个好的方法歇过来,很是抱歉,商战情节到这里基本上告一段落,虽然看着还没赢,但结果已经没了悬念,下面也要开始进关于几个主人公的感情戏,脑袋现在已经人在北京,最近两年要写两集基本,剩下的时间是整理大纲,脑袋争取保持更新。
再次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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