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过了头去。
佛说世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我倒觉得,世间最苦,不放手。

他的笑声很轻又很缓慢,阴冷至极,“无论你是傻了、疯了、瘫了、残了,哪怕是有再多我连想都没办法想的事情发生,我依然是不会跟你离婚的。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我闭上了眼睛。

这不是爱,这就是恨。

他要用一辈子来折磨我,来报仇。

医生进来了,要给我换药。

我这才发现,手腕上缠了厚厚的纱布。

医生慢慢地将纱布解开,露出里面触目惊心的伤口。

深可见骨,肉绽连筋。

医生说:“有点感染的症状,可能会很疼。疼就说,我轻一点。”

张宥然坐在我身后,扶住了我的肩膀。

医生开始撒药,确实很疼,疼得我不能忍受,整个人在发抖,眼泪都掉了下来。

医生问我:“疼吗?疼就说。”

我笑得格外灿烂,“不疼。”

其实嘴角都在抽搐。

终于忍不住,我陡然唱了一句:“辣妹子辣,辣妹子辣,辣妹子辣妹子辣辣辣——”

张宥然和医生都不动了。

医生望了望张宥然:“患者是不是有精神类的疾病?”

张宥然松开我,蹲在病床前,看着我的眼睛,问我:“菀之?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笑得见牙不见眼:“知道。”

他的神色有淡淡的舒缓,像是在跟小孩子说话一般耐心地问我:“我是谁呢?”

我说:“魔鬼。”

他的脸色一瞬抽离了血色。

仿佛是不死心,他又指了指医生,“她是谁?”

我笑嘻嘻:“天使。”

他神色木然许久,终究是似笑非笑地顿了顿,再又从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指着上面的合照问我:“我们是什么关系?”

我贴近了看照片。

上面我对着屏幕笑颜如花,而他贴着我的脸颊,是轻轻的一个吻。

我那不太准该怎么形容:“情侣?夫妻?兄妹?”

听到兄妹这个形容,张宥然的脸色一变。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

我瞧着他的模样,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但我并不能问。

立刻转过头,去看医生。

张宥然低了一会儿头,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眉目有些不自然。

他对医生说:“我出去一下。”

然后就出了门。

我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

医生给我换完药就出去了,没多久,张宥然也回来了。

等他但他的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不再像先前那样脸色苍白,眉目无神,淡蓝色的衬衣衬得他有一种很清新的气质。

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的眼睛。

“菀之。我们谈谈好吗?”

我眨了眨眼,看他。

他的声音温柔,像是春天轻拂的风:“别装了,行吗?我们重新开始,行么?”

我还是笑嘻嘻,“行啊。”

他看着我傻乎乎的样子,一定很是挫败。我看见他的瞳孔又微微地深陷下去,慢慢地握住了我的胳膊,刻意避开伤口,对我讲:“你这不是折磨我,而是折磨你自己。”

我还是那样笑嘻嘻地瞧着他。

其实,究竟是折磨我自己,还是折磨他,都无所谓。

只要能跟我离婚就好。

自杀似乎起了作用。

因为张宥然有了变化。

他对我寸步不离,生怕我有任何问题。

大概是真的害怕我会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影响他吧。

但自杀好像又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仍旧是不打算跟我离婚,反而有一种要跟我死磕下去的事态。

我只能加紧了行动。

我开始不吃饭,不喝水。张宥然给我喂饭,我张开嘴,又吐掉。为了装的像,我将饭粒吐得满床满身,甚至吐到了他的衣服上。再过分一点,就一手打翻他握着的瓷碗,让热腾腾、香喷喷的饭倾洒了一地。

他从来不生气。

只是神色落寞,转身又去拿一碗饭。

每一次吃饭,床头柜上都要放着四五个碗。

地上也会落一地的碎片。

我越来越瘦,每天就知道睡。

也越睡越瞌睡。

再往后,我除了上厕所,就不下床了。

我也不洗澡。

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张宥然,开始包办了我的一切起居。

夫妻几年,我们就亲密过一次。之前换衣服都是要各自避开。

而如今,我装起疯子之后,他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擦身体。

他擦得很细心,温热而舒服的毛巾将我的每一寸皮肤,都擦拭干净。

每隔三天,他就要帮我洗头。

他大概从来没有为女孩子洗过头。

一开始生疏得不得了,水温也没有调好,水渍飞溅,溅得他满身。

渐渐地,他也熟练起来。

修长的手指穿过我的发梢,一寸一寸地捋下去,带着温柔而恰到好处的力道,顺着水流一寸一寸地侵袭而来,有一种柔软的触感。

若不是知道他的本来面目,我差点就要在他这样温柔的陷阱里沦陷了。

可温水煮青蛙,比一刀下去还要难受。

因为我知道,我的目的是要离婚。

没办法从我自己入手,那就从张家父母入手吧。

张宥然因为要亲自照顾我,整日里睡眠不足。丽丽要跟他换班,他也不换,就死赖在我的床边,说什么也要亲自陪着。晚上睡觉时间太长,他怕我出事,就从没进入过深度睡眠。我这边一有动静,他就立刻清醒了。

而午休的时间短,医生和护士都在,他这才能够安心睡过去。

就是趁着午休的时间,我终于逮到了机会,从抽屉里拿出了诊断单。

轻手轻脚地拿过了他的手机。

我却不知道密码。

输入了他的生日、达之的生日、张家二老的生日,都不对。

试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解锁成功。

我几乎要气馁,干脆就试了试自己的生日。

咔嗒一声,屏幕解锁成功。

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的手机,居然会用我的生日做密码。

大概是他觉得前几种密码太好猜。而我和他本就隐婚,也没什么人认识我,所以用我的生日做密码,又好记,又安全吧。

他本就是一个考虑全面的人。

我按下静音,打开摄像头,将诊断单拍了下来。

然后发送给张家二老。

光是已发送图片上的字,就让人心惊肉跳:

病人生理状态:正常

过敏药物:否认

现病史:联想障碍、妄想、幻觉、情感障碍、行为障碍、被动体验、意志减退

检查诊断:精神分`裂症

诊断结果:自制力不全,社会功能明显受损,无法进行有效交谈。

症状已持续三个月

对,我的诊断书上写的并不是普通的疾病,而是精神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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