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咧开嘴,想笑一下,却眼前一黑。
什么也不知道了。
母亲走的仓促,我病得也仓促。
从来福无双至,只见祸不单行。原来这一辈子要经历那么多的悲欢离合,也练不出一颗强大而坚硬的心脏。再也不会在乎,就再也不用疼了。
葬礼办得极为简单。母亲生前没有什么朋友,所以追悼会都没有办。
宋思耘陪着我去了派出所,去了民政局,将各项手续都办全了,最后去了殡仪馆。
生前为了钱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死后终究什么也带不走,只剩了一方小小的盒子。
我这些天都是麻木的,仿佛自己要化了仙,再也没有悲喜。
宋思耘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像个大哥哥一般地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菀之啊,越长大,越成熟,你就会知道。生老病死,悲欢离合,都是自然规律。没有谁能够一直陪伴谁一辈子的。夫妻都难以相伴到老,何况父母。节哀顺变吧。”
许多天淤积的泪水一下绝了堤,我在他怀里,哭得泣不成声。
我恨。
我是真的恨!
我恨我自己都成了这个样子,却还是忘不掉张宥然。
假如我不曾爱他,母亲不会对达之做出那些事情,达之不会怀恨,我们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母亲更不会死。
可即使母亲临终前的愿望是我和他分开,但我做不到。
我握着电话,在他的名片页几次停留,终究是没有勇气拨出去。
我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会突然间崩塌。
我怕自己一听到他温暖而磁性的声音,就会奔溃。
多么讽刺,我就是走到了这一步,我还是执迷不悟。
手机在手心握得发烫,我看着屏幕一闪一闪,我愣了好久,才看清屏幕上的字。
“张宥然来电,是否接听?”
铃声一直在响,声音越来越大,旁边人也都在看我。
我最终还是接了。
“菀之,你最近还好吗?”
宛如陌生人一般,像是例行的问候。
他的确是这样一个人,谈不上笑面虎,但至少是凡事云淡风轻。即使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依旧是能够淡定处之,甚至笑如春风。
比如此刻的我和他。
自上次的事故之后,我和他就没有再见。中间经历了我这一生最艰难的割舍,而他也被重度烧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得音讯全无。
我其实想问问他的伤怎么样了,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我不能对他好,不敢对他好,那样就是对不起我的母亲。
所以我只是嗯了一声,“你有什么事?”
他似乎料到了我的冷淡,只是轻轻的顿了顿,笑得苍凉:“阿姨的事情,我听说了。希望你节哀顺变,注意身体。”
听起来可真是有心啊。
可这段时间他去了哪里呢?
陪着菀之柔情蜜意么?
我不允许自己想下去,也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的情绪起伏,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电话,“嗯。”
话说得再漂亮,再体贴,终究没有任何意义。
他爱达之的心不会变。
所以,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我昨天梦见你了。”
“梦见了什么?”
我听到他像梦呓一般地在我耳边说话,语无伦次的,但又句句戳心,“梦见你怪我杀了阿姨,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往我心里戳,我没办法辩解,我只能握着你的手,任你用锋利的刀子绞着我的五脏六腑,却说不出来。菀之啊,这段时间我……”
我低下了头。
眼眶都是泪,可我没有发出声音,我只觉得喉咙干涩,呼吸都变得艰难。
我笑了笑,没等他讲完就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宥然啊,你不觉得在现实里,那个拿刀子的人,从来是你吗?”
他的声音隔了很久才响起来,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对不起。”
我还是在笑:“你现在哪里?我有话要跟你讲。”
他说:“我不方便见你。”
我除了冷笑,做不出其他的表情:“张宥然,你不用怕见到我。我不会像你的梦那样对你做什么的。虽然我现在身负千万外债,但我好歹还有脸皮,我不会问你要钱的。我不知道你在心虚什么?是害怕被我发现你和林达之在一起吗?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呢?你放心,我只是跟你讲几句话,讲完我就走。”
他虽不愿,但我都这样讲了,他终究还是报了地址。
是在几公里外的私人医院。
我挂上电话就往外奔。
医院从门口到走廊里,埋伏了还多的记者和摄像,有的在对着镜头说话,有的在吃盒饭,有的在打电话,而大部分人坐在板凳上,等待着。看起来已经蹲守了很多天,大部分面色疲惫不堪。
我正往前走,一个护士走过来,看了看她手里的照片,问我:“你就是林菀之?”
我点头:“是。”
“请跟我来。”
穿过一层一层的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电梯前。
是直梯,直通顶层。
他住在独立的加护病房里,整层都没有其他病人,也没有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只有满满当当的鲜花篮,海芋、百合、玫瑰、郁金香、满天星……整个走廊里都弥漫着馥郁的香气,有的花篮连透明的包装纸都没有拆开就已经枯萎了。
她将我领进去,我这才发现,这个病房是有两间的,外间是消毒手术室,两边摆着各种各样的设备,她从墙柜中取出了蓝色的隔离服,递给我:“进入重症监护室必须要换衣服,消毒。”
我哦一声,又听到她说:“按理说非工作人员是不能随意进入监护室的。这是唯一一次例外。下次就不行了,就算病人打过招呼也不行。”
我点了点头:“好。”
穿好衣服进去,终于看见了张宥然。
大概是知道我要来,他并没有休息。而是穿着病号服,半坐在雪白的床上,捧着书的手还挂着针。
我顺着输液管往上望,架子上已经垒了四瓶未打的吊瓶。病床边呼吸机的屏幕还亮着,指示灯一闪一闪,发着滴滴的声响,似乎先前还在工作。
听见了声音,他抬起头来,笑:“来了。”
只有半个月没有见,他整个人瘦了一圈,脖颈下的锁骨性感而突出,旁边还贴着纱布,隐隐有些血色。
他的气色也不好,泛着病态的白,嘴唇也有些青紫,只是因着五官周正而英俊,而看着不那么可怜。
他放下书,指了指床边的板凳,“坐吧。”
我不坐。
我站在病床前,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将那一份婚约放在床边:“这是我们结婚前签署的婚约。”
他望了望那婚约,没说话。
我捋了捋两鬓的碎发,对他道:“婚前就约定好了组成家庭的各项细则:包括费用的承担,你必须在家陪伴我的天数,还有你不能跟达之在一起。”
他说:“我知道。”
“但你没有做到。”我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情起伏,“你每月必须陪我十五天,若天数不够,次月必须补满。可除去最开始的那一年,你已经有小半年违约了。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更不知道你跟谁在一起,也不知道你在哪里。”
我看见他修长的手指拿起那纸婚约。
他一边看,一边皱眉,语气明显不善:“所以呢?你要怎么样?”
我来之前特意化了妆,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虽然最近祸不单行,我身心疲惫,面色一定也是憔悴不堪的,可我还是希望在分离的时候能给他一丝好印象。
让他回忆起这段婚姻的时候,能够有一点的美好回忆。
而不尽是对我的厌恶。
“我不要怎么样。”
我看着他的样子,是我梦想中王子的样子,只是这王子从来不爱我,那又怎么样呢?
我把这份爱情剪断行不行?
我把这份心丢弃行不行?
我可以没有爱,没有心,但至少我能够活下去。
我抬起了脸,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眸光深邃,像一片海,似波光粼粼,却又波澜不惊。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张宥然,我们离婚吧。”
他手一松,手里握着的那张婚约落了地。
我想他应该知道,我不是开玩笑。
对于这种事情,我从来不会开玩笑。
重症监护室的窗帘是关着的,即使是大白天,那蓝色的窗帘依然紧闭。室内开着灯,发着微弱而奇怪的光芒,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并没有回答我。
在这死一般的安静里,沉默就变得更加可怕,我连墙上的秒针走动都能听见。
其实我还想再解释一些什么,或者再回忆一些什么,张张嘴,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们之间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再提往事,又有什么必要呢?
时间只过了五分钟,对我来讲,却仿佛是五个世纪。
他终于开了口,偏过头,笑着看我,“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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