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大夫,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接起,是来自剧组的电话,我向对方解释了情况,对方也表示出理解。这才想起来,给宥然请了假,我自己也得请假。随即给实习单位打了电话,对方也没问我是什么事,就同意了。
挂了电话,我起身去厨房做早饭。

要是我自己的话,不吃早饭也没关系。但张宥然现在生着病,不吃早饭肯定不行。

一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小袋龙须面。

刚好大夫这时候回来了,我跟大夫交代了几句,便换了身衣服,打算去超市采购一点蔬菜和日常用品。

超市灯光明亮,稀松平常的日常小物件都在这灯光中照的玲琅满目、格外喜人。临近中秋,节日打折的广告已经到处都是。我推着购物车,在货架前走走停停,看见了在打特价的黑椒酱,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买。

售货员很热情:“这是我们新出的产品,味道很好的。加洋葱和菜辣椒一起炒,浇在意面上,绝对地道。吃不惯西餐,也可以当中餐的调味品啊。”

我笑了笑,拿起一瓶,,正在找生产日期。

“王红!”

我循着声音回头,就看见人群中一个男子对我笑。他和旁边人都穿的很正式,西装革履,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逛超市还要穿成这样。

我只觉得他眉目熟悉。

旁边导购看见他,跑过去对他说了什么,他点了点头,随即他走过来。看我的表情,他定然猜到我不太记得他了,“我是郑成京啊!你们小时候老叫我郑坏蛋呢!现在记起来了吗?”

郑成京,就是那个小时候老欺负我,害得我退学了的那个大坏蛋。

我勉强挤出一抹笑,“你好。”

大概是我的表现太平静,他挠了挠脑袋,竟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还真是对不起啊,老是欺负你。时间过得真快,快十年了呢,你过得好吗?”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都已经十年了。

“还行吧。”我并不想多说我的近况。

“人说女大十八变,果然没错的!本来就是美人胚子,这下更漂亮了。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你了呢!”他偏头想了想,“演得什么来着?对!前段时间水果台大热得那个宫斗剧,你演一个宫女!”

“是我。”我点头。

他说,“你演技真棒,虽然是个配角,可把那主角都秒杀了!以后肯定大红大紫!”

我当然知道这些都是客套,也就垂眸,笑了笑。

既然见到了老同学,不寒暄一下,总觉说不过去,“你呢?如今在哪里高就?”

他指了指身后的货篮,“就这里啊。我就在这里上班。”

看他的穿着,应该是超市经理或者秘书什么的吧,我不好细问,只能笑笑来缓解尴尬。

他看了看表,“快到中午了,有时间吗?可否赏脸,老同学一起吃个饭?”

“不了,我家里有人生病了,需要照顾。改天吧。”

他也不勉强,把电话递给我,“那方便留个电话吗?”

我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再递还给他。

回到了家,张宥然已经醒了,自己在厨房里下面。我把采购来的东西提进厨房,他转过头看我:“回来了?”

我嗯一声,从他的手中接过筷子,“我来吧。”

他退身坐在了餐桌前。

我回身看他一眼:“坐着干嘛,去休息啊。”

他的脸色还是不太好,人也仿佛一夜间瘦了,脸上的轮廓更加分明,也就凭着身板直,看起来不那么虚弱,倒多了分慵懒。

他拿起玻璃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躺了一上午了,骨头都松了。”

“那就到卧室,裹上被子坐着。你穿这么单,发烧加重了怎么办?”这么一想,我觉不对,连忙把灶火关掉,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没那么烫了。”

他把我的手拉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温柔,“好了,我已经好了。”

我想他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才会这样对我说话。

但我又那么希望他是真的。

转眼大四,宿舍有两个同学考研,有两个同学签了电视台,只有我还没有着落。学工办的老师帮我写了推荐信,让我进了省台实习。我被分配到了要闻栏目组,跟着一个中年老师学习。老师很严肃,对工作也是一丝不苟。

以前都只是在课本上学习,第一次进入实战,各种不适应。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做新闻是这么累的事情,要求所有栏目组成员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一旦有采访任务,不出半个小时到达事故现场。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半夜接到电话了,我一看来电号码,电打一样起床,穿上外套就去采访。定然是收拾的声响有点大,宥然在对面的卧室睡的正香,被我吵醒。

我十分不好意思:“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他打开了灯掣,倚在门边,问我:“大半夜的,你去哪?”

我说:“突然来了采访任务。”

他哦一声,“是哪儿出事了吗?”

我实话实说:“还不知道。”

“有车来接吗?”

我摇头,“说是现在去电视台。”

他转身就要去取外套:“我送你去。”

他的发烧刚好,我可不想他大半夜又着了凉,而且第二天他就要进组,我连忙拒绝:“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继续休息吧。”

他点头:“好。”

原来是城北发生了车辆连环碰撞事故,一辆卡车横冲直撞,将数辆私家车装翻,伤亡惨重。栏目组赶到的时候,现场一片狼藉,马路上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哭声和哀嚎,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味、汽油味和焦糊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难闻而刺鼻。警察和医生来来往往,运送着伤者和亡者。

担架上的面孔有些勉强辨认,有些都已经血肉模糊,叫人不忍直视,只觉触目惊心。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地上的血汩汩流着,沾湿了我的鞋子和裤腿,明明夜晚风很清凉,可我还是满头汗。

我不晕血,却是被吓到了,我手脚开始不听使唤。

我想起了王强杀人的场面。

那样一把菜刀,从人的脖颈插下去,血液喷薄而出,溅了王强一身,也溅了我一脸,血流从我额头上淌下来,滴在地上。许多年之后,在梦里,我的视线依旧是凄红一片。

摄像师已经架好了摄像机,在对我招手:“小林,这边准备好了。你快点过来!”

我勉强走了几步,却晕得厉害,视线又变成了凄红凄红。

我陷入了巨大的懵然中,听不见了周围了声音,四肢无力,膝盖也发软。

我知道我不行了,但我不能晕在这里。

我死死地打直了双腿,但无济于事,眼前这一片血红在视线里越来越大,突然一双手扶住了我,“菀之。”

我感激地转头,却看不清那人的面孔,也辨不出声音。

他就这么扶住了我,一只手轻轻拍着我的脑袋,让我可以靠着他。

胸膛的温度通过衣服传递出来,暖的让人迷醉,他身上的气息也很干净好闻,清新的洗衣液的清香,这感觉很熟悉。

我张开眼,居然看见了张宥然。

我惊讶不已,他怎么会来?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说:“大半夜的,我不放心。”

我终于直起了身子,虽然头还是发昏,但好歹意识清明了。

“你不放心什么?”

他抿了抿唇,没说话。

只要有事不愿告诉我,他就沉默。

他不放心什么?

他还能不放心什么?定然是他的达之妹妹了!

我万万没想到他对达之已经宠护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自己生病初愈也要来阻止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害她!

张宥然啊张宥然,我就是费尽心思、放弃尊严地得到你,又有什么用呢?

心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我缓慢地拨开他的手,笑得疏离,“张宥然,你放心。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丈夫了,我就不会对达之做什么。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地提防我。你我同在一个屋檐下,虽然是婚约所逼,没有真感情,但我真的不想你这么提心吊胆,这样挺累的。”

他的笑容明显僵住。

“再说,我若真的要对达之做什么,她躲不掉的。”窒息感还未散去,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则,绝不会选在半夜,还亲自动手。二则,不会让你知道。”

他又是好半天没有说话。

我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我不打算再听他说话了。

我怕他一开口,就是伤人的话。

摄像老师大概是等急了,又喊了一遍我的名字,我高声应了一句,“来了。”

刚才的修整,我总算恢复正常,播报也没有出错。随行编导看了看效果,打出一个合格的手势,跟着摄像师傅上了车,把采访资料送回电视台。我跟着警察和医务人员一起,在现场帮忙。我也做不了什么,也就只能帮忙抬担架,来来回回好几趟,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一起抬担架的医生说:“附近医院的医生也来了,你累了就歇歇吧。”

我看现场也清理的差不多了,也就打算回,余光看见张宥然还在这里。

他满手是血,正与交警一起,在解救一个被压在倾翻的车辆下的中年男子。

我站了一会儿。

他那边的伤患也被救出来了,他这才起身,也看见了我:“菀之,一起回吧。”

我说:“不了。我还要回电视台。”

电视台已经上班,栏目组正在开会,我拿了个笔记本,轻手轻脚地落座。编导却一下点了我的名:“菀之。来了。”

我立刻起身,“是。”

大概是太过学生气,会议室的同事都笑了起来,编导也笑了,对我喜笑颜开:“刚才还跟郑总聊起你呢!说你们两个是初中同学,渊源很深嘛!”

我一愣:“郑总?”

什么郑总?

他指着第一排的男子,“世初芙蓉的老总郑成京啊!咱们栏目的冠名企业老总!”

那男子也站了起来,“嗨,又见面了。”

可不就是初中那个倒霉同学郑成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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