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达之不说话了,也不抽噎了。
我坐在床边,抬起她的手,看了看她的大拇指。

刀将她的指甲和一层薄皮削掉了,伤口并不大,血已经凝固,只是血冒得有些夸张。我转身拿过床头柜上的创口贴,小心翼翼地给她包裹好。

“虽然是防水胶布,但你洗手的时候还是要注意。人说十指连心,如果伤口浸湿了,会很疼。”

看我包扎伤口熟练的样子,达之眨了眨眼:“姐姐,你好细心。”

我笑笑,没说话。

以前母亲的身上到处都是伤,我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给她包扎伤口。

达之说:“你这个样子,好温柔。像我的妈妈。”

我笑:“我可没有阿姨年纪那么大。”

“我妈妈很年轻就去世了。”达之泪眼模糊地看着我,“所以一直是爸爸照顾我。爸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很辛苦。但他就是自己再苦,也绝不让我的幸福有缺陷。只要别人有的,我一定有,别人没有的,我也一定要有。”

她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中闪烁,凄楚而又动人,像只呜咽的小兽。

我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林叔叔是个好人。”

“所以我才不忍心让他伤心。”林达之说,“我爸爸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需要一个人来陪他。王阿姨是这么多年,我爸爸唯一一个认定的人。所以,王阿姨对我再不好,我也不会说的。因为爸爸在乎她,爸爸也在乎我,如果我们两个他在乎的人闹起来,那伤害的、伤心的一定是爸爸。”

我说:“那你就一直不打算反抗了吗?”

我了解我母亲,欺软怕硬,如果林达之一直这样软弱下去,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都是一家人啊。现在还心有芥蒂,那也只是暂时的啊。”林达之睁着天真纯善的眼睛看我,问我,“总有一天她会接受我的吧?”

有时候我也在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达之见过以前的我们,就会知道,母亲的凶悍和狠毒,是在父亲长期的欺压下,潜移默化的本能。人说坏到骨子里,母亲过去不是,但四年的世事推移,很难讲现在不是。

人心,是这世上最变幻的东西。

我几次看见母亲站在大卧室里,拧着保险箱的转盘,始终没成功。终于有一天,趁着林达之上课,她找了专业的开锁工,对着保险箱捯饬了一上午,总算将那鸦青与松花色相间的铁盒子打开了。里面并没有预想中的金银财宝,只有一份保单。

是林建彰的保单,赔付额上亿,受益人是林达之。

她一个人站在窗前,对着那保单发呆。

好久之后,才将保险箱锁好。

不仔细看,定然是发现不了这个保险箱被打开过。

-

这时候的我,一心扑在学习上。唯一的理想,就是考上大学,让张宥然刮目相看,迎接属于我的璀璨人生。很少关注家里发生的变化。

只是有几次半夜学习累了,去厨房倒水的时候看见母亲又在训斥林达之了。

我偶尔会上前劝阻几句,但没什么效果。

只是有一天半夜,突然听到达之的哭泣。

达之很少这样大声哭,这哭声撕心裂肺,像个找不着家的孩子。我已经睡下,愣是被吵醒,起身去客厅。看母亲手里拿着擀面杖,达之跪在茶几前,手里握着笔,始终不肯落下。

母亲一脚踢过去,正踢在达之的肩膀上,达之一下跌坐过去,哭得更加厉害了。母亲大声斥责:“你他妈的反了是吧?让你签你就签!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信不信把你腿打断!”

我快步上前将母亲拉开,但母亲哪里肯听我的:“你个兔崽子!你也皮痒了是吧?”

我又去拉达之,却被母亲一个擀面杖打过来,“大晚上凑什么热闹!这是你该管的事情吗?回去睡觉去!”

我说:“你们这样吵,我怎么睡得着?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解决吗?非要大晚上闹腾!明天我们都还要考试呢!”

“考试?”母亲像在听笑话一样地瞧着达之,“达之你还想考试吗?你今天晚上不把这份保单声明签了,我今天就让你死在这个家里你信不信?”

我这才注意到茶几上放着的,让达之签署的,正是一份声明。

林达之自愿放弃继承保单金额的声明。

母亲还要在用擀面杖打达之,我拼死拦住,但我知道母亲的凶悍程度,根本不是我和达之能对付的。也就转身对达之讲:“你要不然就先把这个签了。反正林叔叔长命百岁,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达之低头愣了半天,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声明书上。

终于抬起手,一笔一划签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林达之,自愿放弃关于林建彰的一切保险金……

最后一个句号还没落定,母亲一把将那张纸抽出来,满意地放在眼前看了又看,喜笑颜开:“这才对嘛!达之,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看清楚,谁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

我俯身要扶达之起来,达之跪得太久,这会儿站都站不稳,却倔强地一把扯下我的手,泪眼婆娑地看我:“你少在我跟前装好心!我知道,你们都是一伙的!”

我张了张口:“我……”

达之一下推开我,疯了一样地拉开门,冲进了夜色中。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儿。

但一个姑娘,大半夜得在外面跑,肯定是不安全的。

我不能给林建彰打电话。

却想到了一个人——张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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