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番折腾,时辰已是临近了黄昏,木屋中的光线已是渐渐地黯淡了下来。
一抹淡金色的夕阳自窗户的缝隙中透了进来,斜照在崔硕那血迹斑斑的面庞上,崔硕咧嘴浅笑着,那血色映衬下白森森的牙齿瞧来颇为瘆人。

“既已如此,若是有事我吕蒙自会为二弟挡着便是!”吕蒙咬了咬牙,说出了一句令崔硕心头一暖的话来。话音落定后,吕蒙定定地望着崔硕有些狰狞的面庞,心头惴惴不安中,竟是隐隐地生出一丝颇为畅快的兴氛之情来。

有位哲人曾言:沉默,最为可怕的莫过于沉默,不是在沉默中爆发,便是在沉默中死亡。

吕蒙在吕府中是沉默的,且是沉默日久。因为他早已觉察到府中气氛不对,甚至暗地里是无形之阴风阵阵。至于这阴风从而而来,又所谋为何,吕蒙心下不甚明了。其中之缘由他不是不愿、而是不敢去探究,因为,他早已误入陷阱,被人死死地捏住了把柄,被被压制得不敢动弹。

好汉打脱牙活血吞,吕蒙颇有些好汉的血性儿。虽是在府中压抑且沉默,但出了这府门,外面的吕蒙依旧是是豪爽的吕府公子,依旧是大大咧咧的吕蒙。

不愿在府中多呆的吕蒙找了个借口,以闹中求静为名,躲进了清风楼内安安静静地温习经典、备考秋闱。依着吕蒙之打算,至于府中阴风之根源如何解决,一切都要等待秋闱过后再说了。

内心精细的吕蒙伪装得很像,以至于相识日久之同窗好友徐勿天和刘牧禾,都未能发觉其异常。若不是今日来到吕府,又凑巧遭遇了李狗儿那厮窃听二人机密之事被识破,崔硕也是看不出来自己这位新结拜的义兄吕蒙,竟是有着如此的苦衷,更看不出这看似平静的吕府早已是暗流涌动。

崔硕所料果然不差,未待多久,便有仆人匆匆赶来,气喘嘘嘘地唤吕蒙和崔硕到前厅去,说是这吕府的老爷,也就是吕蒙的生身父亲传他们赶紧过去问话。

心情复杂的吕蒙目光有些闪烁,带着信心满满神态自若的崔硕,跟着这传话的老家仆,穿过又恢复了幽静后花园、座落着杂物酒窖之“后进”,朝着位于吕府大院“中进”的大厅走去。

随着吕蒙进了烛光通明、气派轩敞的大厅后,崔硕便做出了寻常农家子那怯怯的模样立在吕蒙侧后,同时眯着眼睛,目光四处逡巡着,瞧着庁中或坐或站的人,在心底默默地猜度着他们的身份。

只见大厅正中、那两头搭脑挑出的靠背椅上,端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能坐在这个的位置的,自然就是这吕府大院的家主、义兄吕蒙的父亲——吕老爷了。

与吕老爷并肩而坐的,乃是一个年约四时许、面容慈祥的妇人,她正是这吕府的女主人,吕老爷的正妻孙氏。然则,日后崔硕听吕蒙提起后方才知道,这孙氏却非其生身之母。吕蒙的母亲也就是吕老爷原配正妻,在吕蒙尚年幼时便不幸地因病辞世了。吕蒙之母辞世三载后,吕老爷才又纳了孙氏为续弦之妻。

吕老爷夫妇两侧,三张造型秀气的开光鼓形圆墩上,分坐着两位约莫二十来岁年纪的娇媚妇人。

坐在左手边的、满脸幸灾乐祸神色的乃是其第二房小妾郭氏。坐在右手边的满面寒霜、泪光闪闪的正是其第三房小妾蒋氏,这蒋氏也就是那李狗儿威胁吕蒙时口口声声所言之三夫人了。

这蒋氏本为绍兴府最大的勾栏——眠春楼的红姐儿,三年前被吕老爷赎了身子,接进府中做了填房小妾。

勾栏调教出来的蒋氏颇有些甜言蜜语、吹箫弄月之手段,这些年来将年过四旬的吕老爷迷得是昏天黑地,以至于这吕老爷整日沉醉在温柔乡中,连自家的生意也渐渐变得疏于打理。可以说这吕府家道中落,蒋氏有着莫大之“功劳”。

今日被崔硕连下狠手、打得近乎昏死的李狗儿,正是自幼和三夫人蒋氏在“眠春楼”一起长大的伴儿。长大后,小了蒋氏三岁的李狗儿习得些拳脚,在眠春楼做打手糊口;蒋氏生得妩媚妖娆,便做了那卖艺又卖身的姐儿,因此故,二人颇是有些类似姐弟般的感情。

那勾栏本是人性凉薄、最为势利之地,能有这么一位感情甚笃、互相遮风挡雨的弟弟,蒋氏甚为珍惜爱护。进了吕府不到一个月,她便央求吕老爷将李狗儿也接进了府中做了贴身的奴仆。

至于今日李狗儿为何寻摸到了后花园的木屋中,所去又为何事,李狗儿虽未明言,但蒋氏朦朦胧胧地知道一些。

她本以为即使李狗儿的行径被吕蒙看破,那曾被自己和李狗儿联手下了套的吕蒙,也不敢怎么样。她着实料不到的是:平日里远远地瞧见自己都要绕着走的吕蒙,今个儿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竟然将李狗儿打成了这幅半死的模样,他真的是豁出去了吗?

甫一看到被人架来的李狗儿那痛得站都站不住的模样,蒋氏竟是心痛地一阵乱颤。眼瞧着吕蒙和崔硕被人搀扶着进了大厅,那蒋氏两道怨毒的目光便冷冷地扫向吕蒙,直扫得吕蒙目光频频躲闪,不敢与之对视。

至于吕蒙身侧那一身布衣短褥、贫寒农家子模样策崔硕,蒋氏却根本没有瞧在眼里。

人穷气短,正是她这位勾栏出来的姐儿认定的理儿,加之崔硕比那李狗儿足足矮了大半个头,她依着常理推断,这崔硕怎敢动手去招惹人高马大的李狗儿,即使真的动手了,也是出自吕蒙的指使。

正因了如此,蒋氏把满心的怨毒尽数渗透在逼视吕蒙的目光中,心里已是恨透了这位胆敢欺负他的弟弟李狗儿的凶徒。只是此时的她却想错了,她一时还未明白李狗儿被虐之真相,并不知道未被她瞧在眼中的那位穷小子——崔硕,才是今日之主谋。

崔硕二人刚刚进了大厅,那个小厮李狗儿已是渐渐地恢复了神智。望着那泪光闪闪的三夫人蒋氏,李狗儿如同被痛殴的癞皮狗见了主人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放声“哇哇——”地大哭起来,直哭得鼻涕眼泪滚滚而下。

他一边失声痛哭着,一边向吕老爷和三夫人告状,还不时地转过身来,咬牙切齿地指点着吕蒙和崔硕二人。

李狗儿这厮也曾在眠春楼里见过些世面,那口才好生了得,只说他好心去给公子送茶,公子如何如何不讲理,那破落户崔硕如何如何凶恶,直将他打成了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

崔硕听着李狗儿的哭诉,不禁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方才真是心软了、大意了,早知这李狗儿如此无赖,应该下手再狠些,封了他的口,让他想喊都喊不出来。

这下被他疯狗般一通乱咬,显见这厮又是嚣张了起来,想到那被李狗儿窥去的机密之事,崔硕心头竟是猛地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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