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围观的人群散得干干净净,此间已是变得“空旷”起来。就连那女扮男装的美少女,也是消失得不见了踪影,四下里气味混杂,连一缕芳踪也未曾留下。
想着她那俏皮的一颦一笑,崔硕心下微觉怅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崔硕是个正常人,是个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男人,见了如此娇俏可爱的女子,若说不动心,那全是骗人的鬼话。

便在渐渐远去众人的哄笑、恭维声中,崔硕又向那老书生拱手一礼,笑言道:“方才让老伯受惊了,这些银钱,权当给老伯压惊之用。”嘴上说着,崔硕大手一挥,便将桌上那一堆银钱,径直向老书生推了过去。

凭实而论,这一两多银钱乃是崔硕凭着本事赚来,即使他毫不客气地取走,那老书生也说不出什么话来,甚至他还要感激崔硕的解围之恩呢。崔硕这一推,却毫未犹豫,仿佛这一两多银钱,本就和他毫不相干一般。

此时的崔硕,家境之贫寒自不待言,甚至还要靠着背些柴禾来卖,补贴些家用。

然则,崔硕对这些银钱并未看在眼里,不就区区一两多银钱么,崔硕觉得凭着自己先知先觉的本事,来日改变困境自然不在话下。再者,眼前的老者满面皱纹、一袭青衫已是洗得泛白,瞧着也是一副穷苦模样。如此年纪,来到街头卖字,那生活当是清苦无比。

此时,崔硕心下暗想:银钱虽是不多,这些银钱给他,也许能派上更大些的用场。只见他那澄澈的目光里不见怜悯和施舍之意,而满是诚挚之情,就像是对着多年不见的老友一般。

崔硕明白对于这个时空而言,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陌生者,原本在这个时空里的人脉,少得几乎可以忽略。崔硕心存广结善缘的念头,又念佛家又因果之说,种了善因方能得善果,此时的崔硕对那善果并未期许甚多,只念着能结一善缘足矣。

崔硕此举,本是一时之善念,是看着当街卖字的老书生可怜,这才让出了那一两多的银钱。只是,此时的他却无法料到,自己一时的善念,竟是为来日的伸展提供了多大的助益。

老书生望着对面的少年一脸诚恳的模样,不像作伪,更无施舍者的志得意满,心下登时暗暗称奇。

年纪轻轻的贫寒农家子,能有一身文武兼备的好才学已是难得,难得的不贪财,懂得尊敬长者,更懂得与人等而相交,于此点而言,竟是这年余六旬的老书生生平所仅见。

若说面前这少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老书生觉得唯一美中不足的缺憾便是,这少年那一手书法,真的是不敢恭维,说不堪入目并不过分。

老者心头熨帖地微笑着,点了点头,面色早已恢复了正常,向崔硕言道:“方才有劳小哥打发了这无赖,老朽谢过了,这些银钱你拿去便是,权当是这幅槛联的润笔了,老朽岂敢贪功乎?”

崔硕闻言笑了笑,听着话音便明白老书生已他方才言语神态细微处的含义。此等事体,二者之间那份坦诚之意,互通也就足矣。再直接拒绝,再推来推去,在这街上被人看了也是不好意思。

再者,那样做的话,倒是冲淡了坦诚,显得也是过于矫情了。于是乎,崔硕再未推辞,伸出两指,轻轻捏起一颗约莫一钱来许的小银锞子,“叮当”一声,放入了钱袋中。

随后,崔硕望着老书生意味深长的眼神儿,拱手言道:“这些银两,权当是小生之润笔了,敢请再借笔墨纸张一用,其余的充作笔墨纸张之费,何如?”

老者闻言便微微颔首,示意崔硕自便。稍后,望着崔硕默然伏案、奋笔疾书的模样,老者心下竟涌起了一股暖暖的滋味:小小年纪,难得对我这落魄的老书生体贴如此,留下银钱也寻了个好由头,只是这笔墨纸张之费太过昂贵些,老朽岂不是便宜占大了。

迎着日晒风吹,至这街头摆摊卖字,并非他生活困窘所致。他那引以为傲的独子,在这绍兴府也算是一个大人物,他家里本也是吃穿不愁,还怎会沦落到靠卖字来糊口的地步。

只是这些日子,家中生了些变故,他觉得窝在甚为烦心,这才搬了出来寻了个清净的小院独居,顺便至街头找些事儿来干,省得闲出病来。

方才郑阉户来砸摊子,老书生迫不得已编出了一个“锦毛虎”——本是不存在女婿,原以为能吓退他,没想到那郑阉户无赖得厉害,竟是死死缠住不放。若非崔硕来解围,他今日真是不知如何收场才好。

至于此事,他是不想闹到自己儿子那里的。那郑阉户再厉害,见了他那儿子,也得夹着尾巴仓皇逃奔,只是他不想给公务烦巨的儿子徒添心事而已。

想到此处,老书生这才记起方才乱哄哄的,竟是想不起崔硕是否报过名号,于是乎,他略觉歉意地一笑,对这位小恩公言道:“敢问小恩公如何称呼,家在何处?”

崔硕默默地写好了一行小字,整齐地裁了一个小纸条,折叠起来放在手心,随后向老书生拱手回道:“在下姓崔,名硕,字云长,寒舍在绍兴城南会稽山下。”

随后,崔硕顿了顿,又轻声问道:“请恕小生冒昧,敢问老伯高姓大名”

老书生听闻崔硕问及他的名讳,当下心头微微一动,他寻思着这貌似贫寒农家子的少年,莫非是那等投机钻营之徒,事先明白了自己的家世,这才出手相助。这看似古道热肠的一切举动,莫非就是为了通过此举而讨好自己的儿子。

心下想着,老书生微微皱了皱眉头,两道浑浊的目光定定地注视着崔硕,似乎要看透崔硕的心底到底生着什么心思一般。然则,老书生看到的只是崔硕那澄澈的目光,那一副不卑不亢、坦然自若的神情。

活了大半生、阅人无数的老书生心下登时释然,他觉得自己真是多心了,自以为是地曲解了小恩公的坦诚相交之意。这一切,老书生闪念间心头已是明了,他呵呵地笑了,言道:“老朽落魄书生一个,姓徐,名克用,字孟起,小哥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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