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是在爹爹屋里吃的,两荤两素一汤,清清淡淡的,虽然没有我最爱的红烧肉,但吃起来特别香,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跟爹爹一起吃饭的原因。从小,山上就只有师父和我,吃饭的时候,大多都是各自捧个碗,瓜分饭菜,蹲在山坡上吃。一边吃,臭和尚经常还会一边吹嘘,指着连绵的远山,牛气地说:“娇娇,在山的那一边,曾经是你师父我的天下!要风就是风,要雨就是雨,没事跺一跺脚,山川大地都要往下沉上一沉!”
“山那边是哪里啊?”起初的时候,我还会很认真地问,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惊叹原来我的师父,竟是这样一个当世伟人。

“山那边……”师父的表情像是忽然吃到一个放馊掉的肉包子一样诡异。“山那边,当然是更高、更大、更巍峨的,山!”

如此反复了几次之后,我终于知道,我错了。臭和尚只不过是在我这个天真无邪的未成年小女孩面前吹吹牛、长长自己早已衰竭的志气而已,我不该当真的,更加不应该当面揭穿他,让他的话说不下去的。所以,每当他的臆想症再度发作的时候,我就会趁机把他碗里的菜全部扒到自己碗里来,一边连连点点头说:“真的耶,师父,我发现那座山比昨天矮了好多!昨晚睡觉的时候师父是不是跺脚了?”

“想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爹爹温柔徐缓的声音把我的思绪从遥远的大山里牵引了回来。

“嗯,想起了一些好玩的事情。”讪讪笑了笑,低头扒了几口饭,又问。“爹爹有爹爹和娘亲吗?”

“当然有了。”

“那爹爹的爹爹和娘亲是什么样子的呢,长得跟爹爹像不像?别人,像小虎,他的爹爹就长得跟他特别像呢!”小虎是我和师父住的那座山山下一户猎户的儿子,比我小一岁,脸长得特像包子,一掐就红通通一片。

爹爹轻叹一声,伸过手在我头顶摸了摸,柔声说:“有像爹爹的,也有像娘亲的,也有不像的。”

明白了,认真地点点头。“那我和爹爹,应该是属于不像的那一种。”

爹爹有些忍俊不禁:“我又不是你的亲爹爹,我们自然长得不像。”

咦,又不明白了。“爹爹和亲爹爹有什么不同吗?”

“这个……”对于这个问题的解释,爹爹似乎有些为难。“亲爹爹,就是和你娘亲,一起把你带到这个世界的人,而我呢,只是认你做了女儿,除此之外,事实上只不过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旁人而已。”

“但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不是观音菩萨吗?”傻眼了。“菩萨会是我爹爹?”

“怎么是菩萨了?”爹爹也傻眼了。

“以前在山上的时候,经常看到一对对地来拜菩萨,给菩萨上香,希望菩萨送个孩子给他们。然后不久之后,就可以看到他们抱着娃娃来谢恩了。所以,娇娇应该也是菩萨送来的。哦,我知道了,那就是当初去求菩萨的人,才是我的亲爹爹和亲娘亲,是不是?”

“这个……”爹爹解释不清楚了,支吾了几声,正色说。“这个,等你长大后,就会明白了,先吃饭吧。”

回头来扒饭,又是要等我长大后,忽然发现长大真累啊,一下子要明白这么多事情。

“吃完后,跟爹爹一起去见见你们舵主。”

呃,舵主,平城分舵的舵主?!“为什么要去见他?”

“你是他手底下的人,现在到我这里了,总是要跟他支会一声。”爹爹一边柔声跟我说,一边往我碗里夹菜。我的心却“砰砰”地乱跳起来,要去见平城分舵的舵主,我晕,他是男是女,长得是圆是扁,我都不知道。而他就更加不会知道我了,怎么办,会不会露馅啊?!

往嘴里塞了几口菜,说:“那个,爹爹,娇娇在帮里很渺小的,舵主,肯定是不记得有我这号人物的。”

爹爹笑笑说:“没关系,从今天开始,他就会认得了。”

啊,郁闷啊,怎么办啊,会不会有问题啊?不行,我要冷静,冷静一点。那分舵主只要聪明一点的话,应该就不会揭穿我吧。手下的人,成了副帮主的女儿,对他而言,应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

菩萨保佑!保佑我混过这一关,从今往后,我就再也不偷您的贡品吃了!

跟在爹爹身后往平城分舵的院落走的时候,我还紧捏着拳头,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着。或许是我走得太慢了,爹爹停下脚步回头唤了我一声:“娇娇。”

“嗳,来了!”赶紧加快脚步上去,满脸堆笑。

爹爹伸手牵过我的手,手里暖暖的,像冬天抱的小火炉一样,忐忑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不少。走进院子,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掷骰子斗酒正斗在兴头上。看到爹爹进来,其中一个麻衣大汉大喊了起来:“筑副帮主来了,兄弟们,副帮主来了!”

啊,这是,高贱男的声音!我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

虽然他进行了一般乔装改扮,包括贴了胡子,抹黑了脸,穿着粗麻衣服,毫无气质地卷高裤腿,但是一看到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就一下子认出来了,无所遁形!

一声喊出,院子里立刻纷动起来,爹爹连忙压抑下大家的纷动声,温声问说:“莫舵主在吗?”

“在!在!”高贱男连声回答,我趁乱朝他猛使求救的眼色,希望他能够明白。他似乎是看到了,但没有任何表示,掉头就往里屋里跑去了。过了好一会,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筑副帮主来了,真是有失远迎,快请进!”

平城舵主是个五短身材,面貌猥琐的中年男人,一双小眼睛,贼溜贼溜的,像想要偷油吃的老鼠一样,时不时地我身上打转。当爹爹跟他说起我现在是他女儿的时候,那厮更是一副懊悔的样子,好像是在懊恼他咋就没早点发现我,居然让流了外人田似的。

狠狠一眼瞪回去,切,他也不去找面镜子照照,我才不要他这么丑的爹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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