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之后,我一个人上了街。我在商场里唯一的乐趣就是观察每个人的脸,每一张脸都是喜气洋洋,好像商场里的东西都可以不用交钱随便拿似的。
出卖了一个下午的劳动力,使我晚上能够更加舒适地躺在床上看书和听CD。到了深夜,手机响了起来,我不假思索地拿起来接。一定是向晴,我心想着。
“喂。”
“喂,世新,是我呀。”
“小晴,今天没喝酒吧?”我笑着问道。
“哎呀,别说了,求你了世新。”向晴的声音里略带羞涩,这才是我所了解的那个小晴。
“这没什么,偶尔喝一点葡萄酒对身体有好处,只是别喝得太多就行。而且在家里喝,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世新,昨天晚上我真是喝醉了,我甚至都记不清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了。”向晴自嘲地说,“昨晚我是不是言语失态了?”
“小晴,昨天晚上是我给你打的电话,看来你确实醉了。”我笑着说,“我就是想问一下你最近的情况,顺便再打听打听苏越,我总感觉那天我做得有点太过火了。”
“世新,你别太介意那天的事了。苏越那天也很后悔,你没看到他后来有多可怜。”
“可怜?”我有些发懵,因为我一直以为苏越会在我走了以后一拍桌子气愤地走人呢。
“其实他挺可怜的。当时你走了以后,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着,我劝他,他也不理我,也不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就在那里一直呆坐着。后来突然冒出一句话,他说自己有点对不起你。”
“他真的这样说?”我吃惊地问。
“是啊,他那样子像是崩溃了似的,我还从来没见他那样伤心过。”
向晴的语气中充满了悲天悯人的情怀,使我觉得自己如同犯了滔天大罪一般。
“之后你们又干什么了?”
“坐了一会儿,我们就走了。后来我陪他散步到很晚。”
“不管怎么说,这事确实怪我,我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好好道个歉。”
“不用了,苏越那天说了,他说如果你和我联系,就让我告诉你,说你永远是他的兄弟。他还说千万别给他打电话,他怕接到你的电话后会尴尬。我想他一定觉得两个大男人打电话道歉什么的挺肉麻的吧。”
“确实挺尴尬的。”我说。
“其实这件事也怪我,”向晴叹了口气,“是我让你来大连看我的。”
“这不怪你,”我马上反驳道,“是我头脑发热做事太不理智了。”
“算了,忘了它吧,就当是双方的责任好了。”向晴说。
“那好吧,”我说,“那我送你裙子的事你和他解释了吗?”
“我都告诉他了,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也没办法隐瞒下去了。他也没多问什么,他这个人就是这点好,为人挺大度的。虽然跟他交往这么长时间,但是我的私事他从不过问。可能这就是信任吧。”
“嗯,苏越不是那种勾心斗角的人,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我说。
“世新,我说这话你别生气。”向晴吞吞吐吐地说,“以后我们可能没什么机会单独见面了,虽然苏越没说什么,可是我觉得如果我们再偷偷摸摸的见面,实在是有点对不起苏越,毕竟我是他的女朋友。”
“我不会生气的,你这么做完全正确,我们再单独见面确实不太好。”我说。
“世新,你真体贴。本来做出这种事,让我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如果你和苏越的关系因此而恶化,我就是罪魁祸首。”
“这件事没有对错,这都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成长过程中必须经历的,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想它。你告诉苏越,就说你们俩的幸福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世新,你也是,你的幸福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向晴说道。
“那我们互相祝福就是了。”
“嗯,互相祝福。”
挂掉电话,我重重地倒在床上,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我感觉很累,身体和精神都是。就因为我一时的*,给大家带来了多少麻烦。可是,处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又怎能坐视不管,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小晴因为我的过失而受到苏越的误解呢?
那个暑假我注定要沉闷下去。吕世可来过我家几次,问我那天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我没心思解释给她听,就说那天之后我没再见过他们,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季节的更替对我来说除了增减衣服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意义了。到了大三,课程突然增加,而且我的英语过级考试还没有通过,还要利用业余时间考驾照。赵聪慧也忙着做考研复习,简直忙得我们焦头烂额。平时,赵聪慧经常从早到晚泡在图书馆,不仅如此,她还经常去辉亮大学看望她的一个同学。有时我也感到好奇,想打听一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同学。可最终还是受自己良心的制约而作罢,因为我发现赵聪慧并不想对我说起她同学的任何事。我坚持认为,如果两个人在一起交往连最起码的信任都做不到,是不会有幸福快乐可言的。
大二结束的那个暑假我过得很平静,甚至有些无聊。苏越和向晴没有找我,听说他们只在过年的时候回家呆了几天,又匆匆地赶回了大连,究竟所为何事,我无从得知。赵聪慧为了复习也没回丹东,但假期寝室不开放,她只好住在那个辉亮大学的同学的寝室里。她怕我影响她看书,特意叮嘱我不要去找她。对于赵聪慧的要求,我都照做不误,反正自己也并非无事可做,再说学习驾驶也正好到了重要阶段。日复一日,我的生活暂时变得有了规律。
“你的大学生活真的这么无聊?”甜甜问道。
“还好吧,难道不比现在那些整天泡在网吧通宵鏖战网络游戏的那些大学生要精彩?”我道。
“那倒是,毕竟你的大学生活还是蛮真实的,比起那些虚拟世界来说要有趣得多。”甜甜说道。
“你这话现在说有些过时了。”我笑着说。
“为什么这么说?”甜甜疑惑地盯着我。
“因为现在很难分得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虚拟,黑客帝国没看过么。”
“别的我不管,我只关心现在我眼前坐着的这个男人是不是真实的。”甜甜一只手托着下巴,歪着脑地看着我。
“这你大可以放心,我绝对货真价实,昨天晚上你不是刚刚验证过么。”
“真受不了你,三句话你就下道。”甜甜白了我一眼,“这么多年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讲过这些事?”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跟我讲过你的过去么。”
“人家不想提起过去。”
“我又何尝不是,能忘记过去的人是最幸福的。”
“那你忘记了吗?”
“我以为我忘了,可是直到在机场见到了苏越,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直都在逃避过去。”
“逃避也许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甜甜说。
“不,我现在明白,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无限期地拖延问题,拖延到大家都不把那问题当回事。可当我感觉有勇气面对过去的时候,那种感觉更好,更坦然。”
甜甜的眼帘微微低垂,看着桌面,像是若有所思,纤细的手指轻轻捏住银白色的匙把,在咖啡杯中匀速地搅动,发出悦耳的叮叮。
“你的意思是说,敢面对自己的过去,生活也许会更好,是吗?”
“也许吧,不过这种事不必强求,如果仍然不想面对过去,可能是时候没到。”
“那怎么样才能知道时候到没到呢?”
我对她神秘一笑:“那得你自己体会了。”
不等甜甜思考,我便拉起她离开了那家名叫“圆圆圆”的茶楼,来到二楼的柜台结账的时候,一想到刚才甜甜刚才既困惑又单纯的表情,我还在偷笑不止。我拉着甜甜的手,疾步走向自己的车。
“回家吗?”甜甜问。
“回家?想得美,苏越在等我们呢。”
我回头一看甜甜,能见到苏越,甜甜立刻眼笑眉舒。
“高兴什么?”我问。
“能见到越哥,就证明又有好东西吃了。”
冬天虽然寒冷,可我和甜甜丝毫感觉不出来,也许愉快的心情真的能让人感觉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即使身在寒冬的夜晚。
如果那年的冬天也是如此该有多好。
大三下学期,我过得极度无聊,失去了我两个最好的朋友的音信,每天的生活无非就是上课和呆在图书馆,而呆在图书馆又并非我的本意,只是为了陪伴赵聪慧完成她的考研历程罢了。严冬还没彻底过去,草木依然枯干凋敝,城市的景色单调而乏味,人们在这个时候往往徒增寂寥,因此需要朋友,需要交流。
一天晚上,陈科和我相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烧烤店。
“世新,我当初上向阳高中,怎么也没想到能交到你这么一个朋友,我得敬你一杯。”陈科说。
我举起酒杯,觥筹交错之后,我们一饮而尽。
这次是陈科主动提出要出来喝酒的。不久前,他便和我说起过自己与路婷在感情方面出了点问题。我听后不免感叹他的迟钝,因为在我看来,问题早就出现了,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到罢了。
“我觉得有点累,”陈科说,“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你说的累指的是……”
“我和小雅,她最近和我见面总是吵架。”陈科说。
面对陈科的唉声叹气,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我该说什么,陈科,也许你们并不适合在一起,你们的家庭相差悬殊,你们根本就不门当户对。上学的时候还好说,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识的增长,你会逐渐跟不上路婷的脚步。或许还没毕业,路婷的父母就会送她一辆BMW,而你,却还在为每月一千块钱的生活费而奔波在烈日当头的晴空下。
如果我那样说,事情可能就会变得简单许多,但我敢保证陈科在听了那些话以后依然会生出许多新的烦恼来。我甚至怀疑他会因此而精神崩溃,因为他似乎还以为路婷是那个当年在游泳馆里为他那颀伟的身材和健壮的肌肉线条所倾倒的叛逆时期的女孩儿呢。他想象不到路婷的叛逆早在周身环境的熏染下不复存在了。
“可能是因为她最近压力比较大吧,”我口是心非地说,“到了大三,课程一下子多了起来,毕竟人家辉亮大学可不像我们这所破学校。”
“还是高中的时候好啊。中午到她学校去看望她,一起吃顿中午饭,那种感觉真令人怀念。”陈科意犹未尽地摇摇头,又一杯啤酒下肚。
“你俩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我问。
“高一下学期。”陈科说。
“能走到今天,也很不容易了,应该珍惜。”我说。
“是啊,我这辈子就只想和她在一起了,有时甚至都能想到和小雅结婚以后的生活。小雅长得多漂亮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让我有一种自豪感。”
陈科说得没错,若抛去性格的时好时坏,路婷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动人的女人。
“路婷长得确实好看,你俩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的。所以你就努力吧,为你们的将来而奋斗。”我说。
陈科推心置腹地感谢我一番,说当年若不是我去了向阳高中,并且跟他成为同桌,还帮助他提高成绩,他绝不会有今天,还能考上这所沈阳名噪一时的三流大学。
“大宇,你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学好自己的专业。”我说,“虽然这所大学名声不好,但你为人耿直憨厚,一定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说实在的,学校是次要的,关键还看个人素质,尤其是你这样学体育的,以后私立学校越来越多,你也知道,私立学校的体育老师还要充当打手的身份,否则管不住学生,所以你这样的正合适。”
“这点你放心,”陈科说,“我到现在都还没挂过科呢,平时在学校也就是偶尔和你出来吃顿饭,其余时间都在看书,现在小雅也不经常找我逛街了。不过我可告诉你,我将来是绝对不会打学生的,咱们都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打学生的老师谁不烦。”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我在想,陈科和路婷究竟会有一个什么样的未来。未来不可预知,但我有时总会去尝试着想一想,却从来不去设计它。
“对了,你和赵聪慧的关系最近怎么样?”陈科问道。
“还不错,我和赵聪慧是那种在学习上互相勉励的情侣,有点像模范夫妻。”我没有把实话告诉他。
“你比我强多了,男女关系方面肯定处理得比我好。”陈科说。
看着他异常信任的目光,我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觉得自己在男女之间的事情上从来也没有弄明白过。
“世新,寒假你打算怎么过?”陈科问道。
“还能怎么过,在家无所事事,无聊时看看书,或许能和朋友出去吃几顿饭。你怎么过?”
“都差不多,也是在家吧。”陈科说,“再放寒假,我打算来学校上自习,对了,假期学校的自习室开放吗?”
“好像开放,但春节期间肯定是要关的。具体时间你还得问老师。”
“我得补一补英语了,我的英语实在是太差了。”陈科苦恼地说。
“大冷天的你想往学校跑,教室的温度你也不是不知道。在家你不能学吗?”
“我倒是能学,只不过一到假期廖海就总找我出去,不是打台球就是喝酒。我有时也想在家看看书,可是又不好意思拒绝他,大家毕竟是好兄弟。”
“确实挺为难的。”我说,“你跟高中那帮家伙还有来往吗?”
“现在只和廖海还保持着联系,其他人基本都杳无音信了。”陈科说。
“廖海现在怎么样?他们的消息我几乎一点都不知道了。”
“这也没办法,你和他们毕竟不太熟。”
“是啊,高三下学期的时候,这帮家伙几乎没在学校上过一天完整的课。”我笑着说。
“要不是你,我也会和他们一样,那样的话就全完了。”陈科说,“来,干一杯。”
我和陈科举杯畅饮。我们回忆起高三的点点滴滴,往事历历在目,令人怅惘。陈科怕我伤心,尽量避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说起来也真是,自从赵婉晨离开到现在,竟然一次也没联系过我。
“也不知道宋强那家伙如今怎么样了。”我突然想起这个猥劣的家伙。
“我和他早就没有任何联系了,”陈科说,“不过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呢。”
“说出来听听。”我好奇地看着陈科。
“我想你应该还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廖海曾经想揍宋强的事吧?”陈科问道。
“当然记得,不就是因为宋强调戏路婷么。”我说。
“现在想来,那也算不上是什么调戏。”陈科轻松地说。
“廖海该不会真的……”
“是的,后来他真的把宋强揍了。”陈科说。
“什么时候的事?”
“高三毕业以后。”
“他还真敢干哪,”我兴奋地说,“看来他俩的关系是彻底完了。”
“完是肯定完了,不过过程倒是挺精彩的。”说完自己在那里回味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有一次,宋强找廖海出来吃饭。宋强那个人吃饭从来不买单,即使是他主动找大家,他也从不交钱。每次快到散席的时候,他就在那里一坐,自顾自地聊天。因为这家伙知道,肯定有人会坐不住或者有事要走,通常第一个说走的人肯定就会把单买了。还有,去唱卡拉OK也是,去的时候他总是放出豪言,说什么今天谁都不许和他争之类的话。可是一到大家要走的时候,他就借故去厕所,要不就是装醉,结果大家最后AA制,他只拿个十块二十块的,有时甚至都不拿,直接待在厕所里最后一个出来。”
“这家伙简直是个人精。”我笑着说。
“可不是嘛。那一次他还想故技重施。廖海正愁找不到好的理由打他,这下可好,宋强自己送上门来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宋强本来也想找我。廖海说他来找,他知道如果我去的话,一定会阻止这件事,整不好最后还得我拿钱,所以廖海压根没叫我。那天他俩吃饭吃到最后,宋强又玩起那套把戏,无止境地和廖海聊天,不张罗走。廖海起身要走,于是宋强也站了起来,说去厕所。等宋强从厕所里出来,以为廖海已经把账结了,就大踏步地往外走。没想到廖海一把拉住他,让他交钱。宋强一看没办法,便摸了摸兜,掏出一百块钱。他正准备把钱交给服务员,却又突然把手抽了回来,说突然想起来这钱是*让他帮忙买药的,紧接着他就让廖海先帮他垫一下。”
“宋强一定以为廖海当着众人的面不敢拿他怎么样。”我说。
“你说对了。”陈科说,“但他没想到廖海这次是有备而来,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怎样都要揍他。廖海一把抓住宋强的肩膀,说你*的不是说今天你请吗?他这一变脸,给旁边等着收钱的服务员看傻了。宋强也愣住了,但马上开始想办法圆场,说廖海你喝多了。宋强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虚伪的假笑。廖海上去就是一拳头,把宋强打倒在地,然后又上去补了几脚,边打边骂。连老板都跑过来劝架,最后廖海终于被几个客人给拉开了。廖海指着宋强对老板说,老板,这顿饭这小子交钱,多少钱你管他要。廖海说完就走了,那老板也没敢拦他。”
“我估计宋强最后一定得把钱交了。”我说。
“那是肯定的,老板可不像咱们,哪能让他白吃白喝。”陈科说。
听了如此快意之事,我和陈科又各自要了两瓶啤酒,用一醉方休的姿态来迎接这个混沌的大三生活。
冬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沈阳的冬天如果不下雪,便只有干冷的空气和透骨奇寒的北风,更谈不上美。我这个人,生活上不缺少物质财富,又胸无大志,所以至今找不到自己的理想。没有理想的人在外人眼里是活得最轻松的一类人。可是,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其中的苦恼,那种不断寻觅理想的痛苦。毕竟,我仍是一个懂得上进的人。
赵聪慧在这个学期时常往辉亮大学她的同学那里跑,说是去借一些考研的资料。但是,当我说晚上要去接她的时候,她却总是委婉地回绝,她说她会住在同学的寝室。有时我心里虽然不痛快,但也不想去耽误她的考研大事。
“聪慧,中午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吃饭。”
“世新,不好意思,你别过来了。”赵聪慧顿了顿,“我这边有急事,没时间陪你。”
“但是中午总要吃饭啊。”
“我可能吃不了了,真的有事,先不说了。”
没等我回话,赵聪慧便匆匆地挂了电话。被她冷冷地回绝后,我的心情有些郁闷,只好找陈科出来打台球。回想起来,我们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切磋过了。
“世新,你要是再不找我,我都快闷死了。”陈科道。
“找你那个美若天仙的女朋友陪你啊。”我说。
“小雅就知道逛街,我跟着也觉得无聊,男人还是应该玩些男人的游戏。赵聪慧呢,她怎么没来。”
“聪慧在辉亮大学呢,和她的同学在一起。”
“又在辉亮大学,看来她为了考研还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陈科,你不打算考研?”
“还是算了吧,我考研不现实,考上之后还要再念三年,我家可负担不起那么多的学费,我现在就盼着早点毕业,然后找工作。”陈科说。
“别着急,大三结束后就可以实习了。”我说。
“是么,那这次考试可得小心,千万不能挂科。”
“你和张文雅的关系还融洽吧?”我问道。
若不是因为和陈科关系好,我真懒得去打听这些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还是和以前一样。”陈科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这个举动是因为女朋友还是这一球没打好。
“陈科,恕我直言,她那么能花钱,你承受得了吗?”我盯着台球桌说。
“还可以,我跟她出去的时候也就是拿个吃饭钱,她买衣服的钱都是她自己拿的。”陈科自嘲般地笑了笑说,“不过,每次吃饭她都要去那些高档的地方,所以光是吃饭就已经让我一贫如洗了。”
“谁让你一介莽夫偏偏找了一个富家女呢。”我说完哈哈大笑。
“那又能怎么样,”陈科说,“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讲究门当户对啊?”
“就算我们不讲究,你又能保证她的家人不讲究吗?比如,她姐姐。”
“她们怎么想我不在乎,只要小雅同意就行,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
“这话倒不假。”我思索着。
“我平常也经常对她说,等我有工作了,就可以用工资给她买衣服了。”
“努力吧,哥们儿。”说完,我打进了一个球,“不过,和我打球你可是无论怎么努力也都是徒劳的。”
陈科听到我的话之后,开心地笑着。
我觉得我的这个朋友在某方面的确有些可怜。他太专注于爱情以至于可以抛开一切,站在真空的世界里来看待自己和路婷之间的感情和未来。路婷如果能听到陈科这番用心良苦的贴心话,是会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是会在心里给予一番冷酷无情的嘲弄,我实在猜想不出。
正当我们打完最后一局,准备去吃饭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喂,请问你是吕世新吗?”男子说。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不好意思,我是赵聪慧以前的男朋友,赵聪慧现在和我在辉亮大学呢,你能过来一趟吗?我和她有点事想要和你谈谈。”
“什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弄糊涂了,我定了定神,说:“你能让赵聪慧接电话吗?”
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好像是在征求赵聪慧的意见。过了一会儿,男子说:“聪慧说她不想接电话。还是麻烦你过来一下吧,方便吗?”
“方便倒是方便,但是……”我有些不知所言。
“没事的,大家就是在一起吃个饭,聊聊天。”男人好像有些害怕,说话的语气磕磕绊绊。
“好吧,我到哪去找你们?”
“就在辉亮大学附近的肯德基见吧,行吗?”男人问道。
“行。”
我刚说完,那边便立刻把电话挂了。
陈科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了问题,问我出了什么事。可是我当时也是一头雾水,虽然知道肯定不会是好事,但见到他们之前,总不好草率地下结论。
我把电话的内容对陈科讲了。陈科江湖阅历比较高,他虽然为人谦和,但毕竟认识不少如廖海之类的打架厉害的人。
“他这不是在向你摊牌嘛!”陈科激动地说。
“不是吧?”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可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啊。”
“现在也只好过去了。”陈科说,“走吧,我陪你去。”
“这样不好。”我说,“你跟着去,就好像我是去找人家打架似的。”
“你放心吧世新,连宋强那样混账的人我都没打过,我打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干嘛。我就是怕你自己去的话,你倒是不想打架,万一人家打你怎么办?”
“大白天的,不会的。”我说,“而且还有赵聪慧在场。”
“先别说得这么肯定,去了就知道。你要是嫌我碍事,大不了到时候我离你远点。”陈科说。
“那倒不用,”我想了想,“算了,我们一起去吧。”
我和陈科打车来到辉亮大学的肯德基。吃饭时间已过,里面的人并不是很多,我一眼便看见了赵聪慧和那个电话中的男人。应该没错,那男人戴着金色边框的眼镜,一看就是个斯文的家伙,怪不得刚才在电话里说话彬彬有礼的,看来陈科这一次真的是多此一举了。
赵聪慧看到陈科在我身边,顿时一怔。那个瘦瘦的斯文男人更是有点面露惧色,但还是强装微笑来掩盖内心的恐惧。
“世新,是你叫陈科陪你一起来的吗?”赵聪慧问。
“别紧张聪慧,你的这位朋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正在打台球,一会儿我俩还要去吃饭呢。”
这时,号称是赵聪慧前男友的斯文男人开口了。
“你就是吕世新吧,你好,我叫裴雨栾。”
“你好。”我面带微笑地打了招呼,不想把气氛弄得太紧张。
“世新,咱俩……”赵聪慧刚想开口,却被裴雨栾打断。
“聪慧,还是让我来说吧。”他看了看赵聪慧,又看了看我,说道,“吕世新,对不起,这件事对你来说可能不太公平,我也知道你和聪慧交往快两年了。但是,对不起吕世新,请你和聪慧分手吧,因为聪慧一直都还爱我,我也爱她。”
听到裴雨栾的话后,我一头雾水,不过我大概猜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聪慧,你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目光严肃地看着赵聪慧,等待着她的回答。
“雨栾他……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赵聪慧唯唯诺诺地说。
“那好,”我看着裴雨栾,“你说聪慧还爱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既然还爱你为什么还要和我交往?你说你也爱聪慧,那这两年你都干什么去了,你爱她为什么还要和她分手?”
“对不起。”裴雨栾一副忏悔的表情,“我和聪慧从初三就开始交往了。上大学后,我和班上的一个女生好上了,当初也不知怎么就鬼迷心窍了,然后就和聪慧分手了。”
“你当初喜欢上别的女孩儿,然后和聪慧分手,现在后悔了,又来挽回自己失去的幸福,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我气愤地说。
“你别生气,”裴雨栾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我这么做是不好,我是畜生,我也知道这么做太自私,但我真的离不开聪慧。
我本想狠狠地骂他一顿,但见他的样子,痛苦得好像失去了亲人似的,让我实在不忍心开口。可是我也无法妥协,就好像无论你在大街上遇到一个多么可怜的人,也绝不可能将自己的女人让给他。
“对不起,虽然你这么说,但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我也没必要同情你。”我将目光转向赵聪慧,“聪慧,能和你出去说两句话吗?”
赵聪慧看了看裴雨栾,站了起来。我也站起身,对陈科说:“陈科,你在这里待着没事吧?”
“行,你放心去吧,什么事也没有。”陈科说。
于是我和赵聪慧走出了肯德基。
“聪慧,我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没办法强求,我只想听你认真的回答我,你是想留在我身边,还是决定回到他那里?”
赵聪慧的头微微斜着,眼睛看着地面,说:“对不起世新,我还是想回到雨栾身边,他不能没有我,而我也忘不了他。”
“为什么呢?当初他那样对你……”
“他已经得到教训了,他喜欢的那个女生根本就只是拿他寻开心而已,他太可怜了。你不知道,他暑假的时候来到我家,为了请求我的原谅,甚至给我下跪了。”
“什么!”我愕然地盯着赵聪慧。“下跪了?”
赵聪慧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其实,这段时间我们经常私下联系,平时我去辉亮大学主要也是去看他,很抱歉一直瞒着你。”
“原来是这样。”
“世新,我和雨栾毕竟有四年的感情基础,你就让我回到他身边吧。”赵聪慧用恳求的语气说。
“看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不同意,你就会留在我身边似的。”我说完侧过脸去,甚至不想再看赵聪慧一眼,可能再看一眼我就会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
“世新,你说对了,”赵聪慧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会留在你身边,直到你同意为止。”
我先是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在笑这对可笑的恋人,也在笑我自己,笑自己只是他们感情矛盾中一个及其微不足道的小元素。在那一刻我仿佛觉醒了,又重新找回了以往的孤傲。这么多年来,我付出、忍让、关心别人,*复一日地做着这样的事,使我原本桀骜不驯的本性丧失了很多。但是,被这对冤家刺激了以后,我好像找回了久违的感觉。于是,我已经开始想从这件事中抽身而去。回想起来,我的真爱给了赵婉晨,给了向晴,却唯独没有给过赵聪慧。想到这里,我也觉得似乎有愧于她。如此一来,大家其实算是扯平了。
“赵聪慧,从现在开始,我们就到此为止了,回到他身边去吧,祝你们幸福。”我笑着对她说。
“世新,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赵聪慧说。
“你不必谢我,其实我也早就想过和你分手,说实话,和你交往我觉得很累,真的很累。”
赵聪慧不敢相信地望着我,眼里噙着泪。
“世新,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有那么一刻犹豫,但还是倔强地说道:“是真的,我真的感觉很累。”
两行泪水顺着赵聪慧的脸颊缓缓流下来,也许我的话真的刺伤了她。我当时为什么就没有明白,一个女人有时也会同时喜欢上两个男人的。只是她最终却只能选择一个,而那一个并不是我。
“世新,虽然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但我想让你知道,当我们在图书馆一起上自习的时候,当我们一起开心地逛街的时候,当我们拥抱在一起躺在宾馆里的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你,不是裴雨栾,请你相信我。”
“聪慧,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能离开那小子,呆在我身边吗?”
“我不能,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一个女孩儿离开了你,并不代表她不再爱你,你明白吗!”
赵聪慧说完,调头上了一辆出租车,我看到她在车里用袖子抹着眼泪,心里一定有说不出的痛楚。出租车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加入到川流不息的车流中。这时候,陈科和裴雨栾从肯德基匆匆赶出来,一脸的茫然。
我狠狠地瞪了裴雨栾一眼,道:“你以后好好待她,别再让她对你失望!”
“刚才聪慧都和你说什么了?”裴雨栾急切地问。
“说什么你不用管,你快去找她吧。”
裴雨栾迟钝地点了点头,上了另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世新,你还好吧。”陈科问道。
“好的不得了,不知怎么回事,心情一下子轻松了很多。”
陈科并不能理解我,在他看来,如果一个男人和他争夺路婷,他一定会跟那男人打得头破血流,却没想到我竟如此轻易的放弃了。我站在原地,内心的想法只有我自己清楚,也许真的是爱的多了,累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在学校里见到赵聪慧,我猜想她一定是和裴雨栾在一起,也许在辉亮大学,也许在旅馆。后来赵聪慧回到学校,气色焕然一新,而且赵聪慧每次上课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不再和我说话,甚至还经常充满蔑视地白我一眼,好像上辈子结下了什么深仇大恨似的,弄得我是哭笑不得。
我很理解赵聪慧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态度面对我,但是我受不了每天被她当做杀父仇人般对待,索性不去上课了。尽管如此,我还不能整天待在家里,依然要在学校混日子。于是,我把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篮球场上。与高中时代相比,我足足胖了八斤,原本纹理便不慎分明的腹肌如今完全变成了赘肉。为了减肥,我每天打篮球、去健身房,剩下的时间依旧去图书馆,只是地点不同了,由校图书馆改为了市图书馆。至于课堂那边,已经找好了替我答“到”的同学,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去上课。
这种与世无争的生活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母亲终于受够了我这种混世魔王的生活态度。她之所以会不满,是因为我把大多数活动都安排在下午,上午在家里闷头大睡。而且,母亲也渐渐开始怀疑起我关于上午没有课的谎言来。
“世新,你与其上午在家里睡觉,还不如出去找个家教做做。”母亲说。
“妈,你老糊涂了,现在学生都开学了,怎么给人家做家教啊。”
“谁也没教你平时做,不是有礼拜天么。”
于是,在母亲的介绍下,我开始给一个初中的小女孩补课了。
让我给补课的这个学生名叫张婕,是那种典型的没受过挫折的孩子。我给她补课的时间是上午九点到十点补英语,十点到十一点补语文。这个小姑娘的数学不错,就是语文和英语很差,英语从一开始就没用心学,语法更是一窍不通,语文干脆是不爱学。
补课第一天,我没有急于讲课,而是先了解了一下她的情况。
“你们老师给你们讲了几种时态了?”我问。
“不知道。”她说。
“那你感觉英语你都差在哪些地方?”我又问。
“不知道。”她说。
“单词你都背了吗?”我再问。
“没背。”她笑着说。
“张婕,给你补课真是‘好难’啊。”我斜着眼睛看着她说。
“吕老师,你真幽默。”张婕说完,用手摸了摸自己垂下来的头发。
“你什么都不会,那我只好按照教科书给你讲了。”我说。
“吕老师,我不爱学英语和语文,上课根本就听不进去。我还是比较喜欢数学。”张婕说。
“你不爱学也不能怪你,现在的语文课和英语课确实教得没劲。但是不学也不行啊,中考还要考呢,应试教育就是这么回事。”
“可是英语我都不知道自己差在哪,有时候也想看看,但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看起,怎么学啊?”张婕皱着眉头抱怨道。
“这样吧,我倒是有个方法,这些都是我以前用过的方法,不一定好使,你要不要试一试?”我问。
“好啊,好啊。”张婕高兴地说。
“我先把几种基本时态写成一张表,你用不着去背,英语时态和语法不用一次都背会,那样效果不一定好,而且还浪费时间。你只要大概有个印象,以后随时忘记随时看看就行。把主要精力都放在课文上,我带你读,然后再给你翻译,在这个过程中,有不懂的你一定要问,哪怕是一个单词或一个标点。因为你的英语底子差,只有这样一边跟着课堂的进度,顺便附带着补一些以前的知识,你才能逐渐把成绩提高上来。”
张婕认真地点点头,这方法就算是通过了。
英语还好办,可是语文则让我有些苦恼。因为这小姑娘想让我陪她做卷子和分析阅读。我说分析阅读通常老师都会给出统一答案,而且阅读这种东西,不同的人读来有不同的感受。有些学生不知道怎样写,主要是因为不能将心里所想的形诸于文字。可能是语文功底不好,也可能已经养成了惰性,一看到阅读便等待老师给出所谓的标准答案。所以,这东西不能由我来分析,只能是讨论,这样才能逐渐锻炼你的思维能力。于是,我让她多读课外书,遇到生词生字就查词典和字典,而且从读课外书做起,语文也会变得有趣许多,不过,在此之前最好能把语文书当成课外书通读一遍。
“行,就按你说的来,吕老师。”张婕开心得眼笑眉舒。
“你笑什么啊?”我自以为这张脸不至于让人一直盯着笑个不停。
“没什么,吕老师。只不过觉得你刚才认真的样子挺酷的,真挺像个老师。”
我听了不禁失笑,原来这小姑娘根本就没拿我当老师看待。可她却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让我有种上了当的感觉。
“张婕,你有没有《现代汉语词典》之类的工具书?”我问。
“有。”她说。
“拿来一下。”
张婕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能够拿到书店当新书卖的《现代汉语词典》,放在桌子上。我拿起词典,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一遍,发现纸页白得晃眼。
“现在的孩子,怎么都没有用工具书的习惯呢?”我故作老成地摇着头说。
张婕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这样吧,就从这本词典里挑些常用词吧,然后你来造句,我划上的词,你都造一个句子,然后私下你把这些词写几遍,写到能记住就行。下节课我来听写,怎么样?”我问。
“就这么简单吗?”张婕歪着脑袋问。
“就这么简单。”我点点头,“不过,还没完呢,你可能还要用到成语词典,你有吗?”
“有。”张婕毫不犹豫地说。
“那就好。”我说,“再来就是课外书了,这我就不多说了,你喜欢读什么就读什么吧,读作文选也可以。但是别忘了,在读课外书之前,最好把教材的文章读一遍。我只有一点要求,遇到不会的字词,一定要查出来,记在本子上,绝对不能含糊过去,能做到吗?”
“能做到。”张婕说道。
“好,那就开始吧。”我说。
“开始。”张婕说。
就这样,我的生活再一次走上了正轨。
虽然明知道自己是师范院校出身,但并配不上“老师”的称号,然而经常被张婕称作“吕老师”,时间长了也不免耳濡目染,觉得自己真的是老师了。因此,在生活上也更加严格要求自己起来。
张婕这个小姑娘外表看起来腼腆,其实本性活泼乖戾,喜欢问东问西。起初她与我不熟,不敢将这种真实的性格表现得太露骨。等我们逐渐熟悉了,她便开始时不时地打断我的话,谈起一些八卦事情来。而且,我发现张婕有很强的表现欲,她总是想竭力向我证明,她不是一个平凡的女孩子,她有富裕的家庭,有高雅的追求。更可怕的是,她的性格极端叛逆。因此,我的讲课经常中途被她打断。
“吕老师,咱们休息一会儿吧。”张婕说道。两个小时的课程才上了四十分钟,她就按捺不住了。
“抓紧时间吧,”我说,“好好利用这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你就可以干别的了。否则,事后你还是要看。”
“吕老师,我累了,昨天晚上还练了好几个小时的钢琴呢。”张婕说。
“原来你会弹钢琴啊。”
“会呀,学了好几年了。”张婕得意洋洋地说。
“你喜欢音乐?”
“不喜欢。”
“那你只是单纯地喜欢弹钢琴了?”
“刚开始还挺喜欢,后来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没意思就别学了。”
“我妈想让我学,还给我请来音乐学院的教授教我。”
“请教授也不行啊,关键是你自己对钢琴一点兴趣也没有。”“其实我也想学。”张婕说,“咱班有几个女生也在学,有的都已经过八级了。”
“音乐学院的教授上一节课要多少钱?”我好奇地问。
“每周一节课,时间是一个小时,三百块钱。”张婕说。
“才一个小时就三百!”我不禁哑然,半天才缓过神来,“我给你补两个小时才三十块钱。”
张婕哈哈大笑,说道:“吕老师,你还想和人家教授比呀?人家教授教得好,用一个小时指导你,剩下的一周靠自己练习就行。”
“可是你并不喜欢弹钢琴,练起来会不会感觉很痛苦啊。”
“硬着头皮练呗,”张婕若无其事地说,“趁我妈不监督我的时候就偷点懒,就像现在你给我补课这样,嘻嘻。没准儿我以后真能成为钢琴大师呢。”
大师吗?我看着张婕天真的表情,思索着这位“大师”将来可能要面临的人生道路。我看不透这个女孩儿,因为她太小了,她的未来有无限种可能。但是,至于成为大师,我并不看好。我总觉得大师除了要有如痴如狂的热情和废寝忘食的拼搏精神之外,最起码也应该热爱想要成为大师的那个领域才行。不过,古往今来也不乏天才,梵高不也是后天成才么,或许张婕还真是个钢琴天才也说不定。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张婕能够找到她的理想,她的目标。
“总之,既然练了,就应该认真点,女孩子弹一手好钢琴总不是坏事,将来要是到某个同学家参加聚会,或是在有钢琴的场合,你就可以露一手了。到时候,众人的焦点就都集中在你身上,不知道有多少同学会佩服你呢。”
“吕老师,你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张婕幻想到那些光彩的画面,竟然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我强制她把精力重新放在课本上,不再讨论她的私人问题。因为我发现,这女孩儿的许多想法都使我有点嫌恶,我的思想在不受控制般抵触它。但是,我作为家庭教师的责任感却要求我必须对张婕负责。我认为张婕正处在人生道路的分界点上,在这个时期,每跨出一步都将对她的人生产生重大的影响,而她能否跨出正确的一步有时候真的需要别人来引导。这本该是她父母的责任,可是我实在不敢寄希望于他们。在我给张婕补课的一个半月时间里,我总共才见到张婕的母亲两面,而且她并没有过问张婕的学习情况。就连每周结算的补课费都是张婕亲自交到我手上的。
后来我了解到,张婕的家庭条件很优越,父亲常年在外打拼,赚了不少钱。张婕的母亲不用工作,只是在家照顾孩子就可以。可是人活着总要有点追求,尤其当自己不用付出劳动也能有充足的钱花的时候,若再没有点别的爱好,难免会让人瞧不起。其实,在一些有钱人当中,像张婕以及她的母亲这样的人是很典型的,这些人总是想尽量提高自身的素质和能力,而提高自身素质和能力的理由不是什么想要成为一个于人于己都有价值的人,也不想去奉献什么,只是想利用这些所谓的高素质和高能力来掩盖自己原本庸俗的本质。所以这帮人煞费苦心地去学打高尔夫球、学钢琴、学小提琴。这些技能在那些人身上如同五花八门的奢侈品一样,是品位和身份的象征。
相比那种人,我倒觉得那些五大三粗的土大款要可爱得多,就好像张婕的父亲,他们至少表现出了东北人的实实在在。他们赚了钱以后给老婆花,给二奶花,而且他们明知道自己的老婆对他们的行为了如指掌,却依然无所畏惧,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老婆要靠他们来养活,与他们决裂就等于和金钱说再见,她们又敢怎么样呢?这些人挺着肚子出入于各种饭店,他们最拿手的是和别人吹嘘沈阳的哪家饭店都有哪些特色菜。他们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告诉别人,我们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候,赚了大钱,所以我们爱怎么花就怎么花。有能耐你也去给政府官员低三下四的送礼;你也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拿着两瓶茅台三条中华外加两万块钱红包到领导家门口排队去。你做不到,你就甭嫉妒。
可能是带着想提高自身素质的想法,张婕的母亲想在竞技体育事业方面一展拳脚,因此她选择了麻将。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整日在那高档小区的业主会所里和其他麻友对垒,活像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旧上海的那些姨太太们。
我在给张婕补课的过程中,尽量将她往正确的道路上引导。首先,我让她建立起一个自己的目标。
“吕老师,我告诉你我有男朋友,你不会觉得奇怪吗?”张婕诧异地看着我问道。
“一点也不奇怪,”我说,“你是女孩子,你有权利交男朋友,你有恋爱的权利。”
“要是他们也像你这么认为就好了。”张婕叹息着说。
“谁呀?”我问。
“老师们呗,还有我爸我妈。”张婕说,“那些臭老师,他们总以为我们初中生不懂谈恋爱,还说什么这是早恋,其实一点也不早。”
“他们都知道你有男朋友吗?”我问道。
“我爸我妈还不知道,但我们老师知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打的小报告。”张婕气愤地说。
“你能肯定是别人打的小报告吗?”我问道,“会不会是你俩在一起的时候被老师看见了,但你们还不知道?”
“才不会,我和我男朋友在学校可谨慎了,平时很少往一块凑合,而且我们放学和老师走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不用太在意,任何班级都会有那种人的。”我说。
“吕老师,你上初中的时候也有吗?”张婕问道。
“怎么没有,我就被这样的人伤害过。”我说。
“给我讲讲。”张婕似乎很感兴趣。
“我记得初三的时候,我把漫画带到学校,还借给同学看,结果被一个女生给告老师了。”
“怎么都是女生啊,给我打小报告的人也是女生。”张婕悻悻地说。
“你已经知道是谁打的小报告了?”我好奇地问。
“不知道,只是猜测。”她说,“班上有个女生总爱打小报告。”
“没有证据最好别乱猜。”我说。
“肯定是那个女生,除了她,不可能是别人。”张婕说。
“坏人难道还会把‘坏蛋’两个字写在脸上吗?”
“倒也是。”张婕想了想,“在这种学校上学真没劲。”
“别泄气,这都是暂时的,再忍一忍,一年后考个好高中,这些问题就都解决了。”
“上高中有什么意思啊?”张婕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但高中与初中最大的区别就是自由,高中老师绝不敢体罚学生或者有事没事就找家长,高中老师都非常尊重学生,他们往往都和学生成为朋友,而且高中老师一般不喜欢那种打小报告的人。”不知为什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很没底,仿佛在睁眼说瞎话。
“真的呀?”张婕高兴地说。
“那是当然,高中生已经接近成年人了。成年人有成年人的规矩,师生之间是大人与大人之间的关系,所以老师根本就不敢不尊重你。”
“还是高中好。”张婕羡慕道,“在初中,你和老师根本就没道理可讲。”
“教师素质有待提高啊。”我感慨道。
“吕老师,我现在的成绩能考上一所好高中吗?”张婕问道。
“你只要按照自己的步骤努力学就行,重要的是别放弃。中考之后,让你爸妈多花点钱,找找人,一定能上个好高中。”
“凭实力考不上吗?”张婕问。
“我说的是万全之策,省重点高中竞争太激烈,你不拿钱别人也会拿的。这些事你都不必*心,你只要告诉你爸妈,说你一定要上一个省重点高中就行。”我说。
张婕犹豫了一会儿,说自己一定要上个好高中,而且要凭实力考。我听了以后很欣慰,没想到张婕竟然没有受到我的鼓动,依然想靠自己的能力来考取重点高中,反倒是我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卑鄙无耻了。看来人类还是在不断地由野蛮走向文明,下一代也必然要超越上一代。我觉得如果张婕能有这种心态,再加*的家庭条件,上重点高中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这样,我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等张婕过了叛逆期,她的人生将顺利地迈入下一个阶段。
当给张婕补课的生活成为一种例行公事,我便再一次倒退回那个整天无所事事,找不到人生目标的人了。补了两个月,我就不再给张婕补课了。主要是她那边每天参加学校的补习就已经累得半死,实在没办法拿出更多的精力了。
其实我早有此意,毕竟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责任也尽到了。后来,我和张婕没有再联系过,逐渐地我连她的长相都记不清了。想想也是,一个学生可能一辈子都会记住他的老师,可一个老师一辈子却会忘记许多学生。
苏越的归来仿佛让我找回了从前的快乐,但是加班的苦闷却又将我带回到当下的无奈中。路灯照在我略带愠怒的脸上,使我内心的焦急越发膨胀。原本加班对我来说已属家常便饭,我之所以着急全是因为刚才在公司接到的那一通电话。
“老公,你下班了么。”甜甜问道。
“没有呢,今天又加班。”我没好气地说道。
“你尽量早点回来吧,你爸妈来了,现在正在客厅坐着呢。”
“他们怎么来了?”
“说是给你送些自己包的饺子,顺便来看看你。”
“我又不是小孩子……好吧,我尽量快点,你先陪陪老人家吧。”
“好吧。”甜甜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甜甜有些害怕我的父母,一来是平时见面太少,二来甜甜向来不喜欢家长,跟我在一起的几年里,甜甜也从不跟我提起过她的父母,从来没看望过他们,包括过年过节。我总是猜想,或许甜甜看望过,只是没有告诉我罢了。
回到家,发现爸妈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和甜甜聊天。当然,我十分清楚他们这次来的目的。
“妈,你们怎么来了?”我把钥匙往茶几上一扔,说道。
“这儿子现在真是独立了,咱们来看看你都不行了?”母亲笑着说,甜甜也坐在对面无奈地陪着笑。
“妈,别挖苦我了好不好。等以后赚够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房子钱还你。”我说。
甜甜坐在那里一声不吭,表情也显得很僵硬,但一直保持着微笑。看来她还是有点惧怕我的父母,可是她究竟在怕什么呢。
“你什么时候能真正理解父母的心情啊,我们能管你要这房子钱吗?这房子本来就是买给你结婚用的。”母亲说。
又来了,这就是他们的真正意图,催我快点同甜甜结婚。
“妈,我还没准备好,你就别催我了。”我说。
“可是,你已经三十了,再不结婚,你想等到什么时候啊?”母亲问道。
“我自有分寸。”我自信地笑着说。
“儿子,你自己倒是不在乎,可也不能耽误甜甜啊,你不能一直让人家陪你耗下去啊。”父亲说道。
“甜甜才二十多,有什么可着急的”说完,我看了看甜甜,甜甜也看了看我,抿着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爱得很。真是的,两位老人要是不来,我和甜甜晚上会多开心啊,我心里抱怨着。
“唉,”父亲叹了口气说道,“你的脾气像我,只要决定了的事,说什么也不改。”
“爸,还是你了解我,其实这也是我佩服你的地方。”我说。
“我看这事就让儿子自己做主吧,咱们是管不了了。”父亲说完,对母亲笑了笑。
“咱儿子的性格这么怪癖,还真是没办法。反正你要是可怜妈,就尽快让妈抱上小宝宝,你自己看着办吧。”母亲说完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真怪了,她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絮叨,至少没有现在这样严重。
“好啦,我知道了妈。”我无可奈何地说,“时候不早了,你和爸赶快回去吧。”
“那好吧,你俩把饺子热一热,吃完就早点休息吧。”
送走了两位老人,我靠在沙发上长吁了一口气。这时甜甜突然把脸凑到我的面前。
“干什么?”我莫名其妙地问。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地亲了我的脸颊,然后就上厨房去了。
“老公,快来看看你妈拿来的饺子,”甜甜说道,“是大白菜陷的。”
我从沙发上起身来到厨房,问道:“你吃饭了没有?”
“当然没吃,我怎么可能不等你回来,一个人先吃呢?”甜甜说。
“甜甜你真好,”我一脸坏笑地说,“不过我已经在单位吃过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好心好意等你,你却不等我。”说着向我扑过来,她是想让我抱抱她而已。
“好啦好啦,我骗你呢,在单位哪有心情吃饭,我还饿着肚子呢,没有力气跟你闹了。”
甜甜这才满意地哼了一声,说:“谅你也不敢。”
“你到屋里等我吧。”我说。
“不嘛,你工作一天都累坏了,去客厅看电视剧去吧。”甜甜说着把锅端到火上,并不看我。
“我不看电视剧,电视剧都是给那些整天没事干的家庭主妇准备的。我陪你聊天吧。”
“好啊,今天有什么新鲜事吗?”甜甜问道。
我走上前,从后面搂住她的腰,把脑袋搭在她性感的肩膀上说:“没什么新鲜事,就是一天没见到你,想念得很。”
“嘴还是那么甜。”甜甜笑着说。
“刚才我父母说的那些事,你别放在心上,就当随便听听好了。”我说。
“我懂,”甜甜细声细语地说,“咱们当初说好的嘛,不谈结婚的事。”说完这句话,甜甜安静下来,与刚才那个活泼的机灵鬼判若两人。
“热好了,来吃吧。”甜甜突然开心地说道。刚才还沉默不语,这会儿又高兴起来,有时候我真琢磨不透她。
吃饭的时候,她的情绪又低沉了下去,可能还是对结婚的事情有些在意。我和甜甜当初决定在一起的时候,她说在一起住可以,但是仅此而已,不等于承认同我交往。我没办法,只能接受她的这些要求,毕竟像甜甜那样如花似玉的年轻姑娘,能答应和我同居已经很不容易了。从那以后,我们之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恪守当初的承诺,只是同居。虽然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多长时间,我和甜甜便开始交往,但还是说好决口不提结婚的事。尽管她亲切地称呼我为“老公”,无非也只是为了好玩而已。我们就这样建立了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我们都知道此刻已经谁也离不开谁了,但就是不提结婚的事。最近一年,父母终于忍耐不住,开始催促我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不过,我一直拖拖拉拉,没有给他们明确的答复。我还不想打破现有的生活模式,也没有勇气跳出这个生活模式,因为我好容易才跳进来的,而为我敞开这扇大门的正是我的父亲。
大三下学期,父亲突然在晚饭时间告诉了我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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