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她小的时候姥姥也曾按民俗给她裹过脚,可每次当姥姥一走开,她就赶紧扯下那两条又臭又长的裹脚布开溜儿走人,幸亏了那时妈*倔脾气才没当上裹脚女人,要不然现在她就成了新社会的稀有动物了。记得我小的时候,差不多七、八岁的光景,因为脚的尺码已经和姥姥差不多大了,便总穿着姥姥小小的尖尖鞋四处逛游。连姥姥的袜子也是特殊加工过的,妈妈总给她搜集不穿的旧袜子,姥姥再把足尖的位置改成尖尖的形状自己套在脚上来穿。我想姥姥早也习惯了不为人知的苦处了,一双小足在炫耀了她的年轻时代后,再也无人问津。
姥姥是个无米也为巧妇的能人,在饥苦、吃不上粮的年代里,她将拔来的野菜、抅来的叶子、采摘来的野果子分别编做成风味独特的“美食”,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妈妈却对野菜难以下咽,她说她记忆里并没有吃过几口野菜,家里只要有一丁点儿的粮食,姥姥都会先塞到孩子们嘴里。后来带着姥姥去超市,我给她拿了瓶装的野菜罐头,她说现在的市场就是方便,什么都有得卖,用不着再去山上采了,在我给她念了标价之后,她又吓得面如土色:“我的天!几根儿野菜就要好几块钱,以前我在山上一筐一筐的采,也没人要过我半毛钱!”她把购物车里的东西统统放下,非说这儿是家黑店,拉着我们就走。
姥姥刚从乡下来到城里住的那会儿对城里比较的恐惧,她说这外边儿的世道就是乱,大白天大马路上就有截道儿的!妈妈说怎么可能?现在的社会治安这么好。姥姥神情紧张地说:“嗳~!一点儿都不好!连截道儿的都大摇大摆的,扎着*、戴着大檐儿帽,跟过去的老总似的!”我们听了哈哈大笑,那不是交警吗?
妈妈说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行,买不起商店里的漂亮衣裳,姥姥就费尽心思地用手缝制,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是姥姥一手包办。别看姥姥的针线活儿顶呱呱,可妈妈却一窍不通。姥姥给我们一家做了很多的棉袄棉裤,说万一她不在了,我们也不用犯愁没棉衣裳穿,可满满的一大箱子放到现在,其实根本穿不着几件儿。妈妈说尽管穿不着,她也会好好地珍藏着,因为那上面的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姥姥的心血、姥姥的爱!前些年妈妈为姥姥买了件羽绒衣,姥姥年纪大了经不起风寒,羽绒衣又轻盈又保暖,老人家穿上也不会觉得累的慌,姥姥穿上之后欣奇地又摸又看,深深地感叹:“老喽,真的老喽!还是人家现在年轻人的活儿做得精细,连一个线头儿都看不见。”
我觉得姥姥是个坚强的女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姥爷就因病去世了,可是我印象里却没看到姥姥的眼泪和萎靡。妈妈说姥姥十五岁就嫁到了姥爷家,当时已经二十出头的姥爷一看她还是个小孩子,便背起包袱参军去了,这一去就去了七年,等到姥爷回来才跟姥姥入洞房结了婚。姥爷是个正直的人,也是姥姥这辈子最为敬重的人,姥姥无怨无悔地为他而辛劳,辛劳了一辈子,在她们那个年代里,自己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一片天,就是一切。在姥爷过世之后,姥姥仍强打起精神来*持家里的家务,顽强地去应对没有老伴儿的生活,丝毫不让儿女们所担心。每次在听到姥姥的这些陈年往事时,我都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我觉得她们年代里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部曲折的故事,耐人寻味!
从前姥姥的家是带院儿的平房,每次去姥姥家玩儿,最爱钻研院子里那几个铺满干草黑乎乎的鸡窝,母鸡们也因我的到来而惊慌四窜。由于姥姥的脚很小,跑起来就像踩着高跷,再配*那个年代里自认为最美的宋庆龄式的发型,追赶母鸡的场面着实有趣。她把逃远的母鸡追回来,又像抱着佛爷一般一个个把它们抱回窝里,完后再给我下禁令不准去骚扰它们。姥姥很疼爱她养的母鸡,以前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渐渐长大,知道了母鸡可以下蛋的好处,便也不再去虐待它们。每当听到“咯咯嗒”的叫声过后,姥姥都兴高采烈地拉着我站到鸡窝前找宝贝,然后把还带着体温的鸡蛋在我的额头上滚三圈儿,口中念念有词,据说这样我就能平平安安地快些长大。好像是姥姥的祈福方法灵验了,我就这么样平平安安地一天大过一天。
上大学之后就只能假期回来探望姥姥了,第一年寒假回来索性住在了姥姥家。午觉醒来,看到姥姥在院子里抽洗着我替换下来的白毛衣,姥姥向来干活儿利索的,可是这件毛衣却洗了她好几盆儿衣裳的工夫,我看不下去就抢过来自己洗,可没想到水冷得跟掺了冰渣儿似的,实在下不去手。看着姥姥一舀子一舀子地舀水漂洗,直到漂过毛衣的水清粼粼的透净,姥姥才拧干搭起来,我想姥姥的手并非不怕冰刺,只是她疼爱我的那颗心温暖了这冬日的冷水。姥姥说现在娃子们的衣裳都讲究,穿在外面不能有一个污点子,跟她们老一代的粗布褂子是不一样的。
姥姥的身体很棒,别看她小脚、瘦弱、很单薄的样子,可是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她都能掺一把手,快八十岁的老太太了,可真是难得的健壮!这和她常年不歇脚地劳动应该是息息相关的,也算是她的养身之道吧。可是她的牙齿就没那么健壮了,断断续续地脱落了很多个年头儿,现在也所剩无几了,妈妈说要她装副假牙,姥姥死活不同意,她说装假牙吃饭没味道,嘴里剩的这三五颗牙也暂时够用了,我便逗着乐地取笑她叫她“没牙猴儿”!姥姥忍俊不禁,露出了空荡荡的门牙处,别样的可爱!
我想姥姥艰辛的一生里还是充满了许多欢笑的,在父母前,在兄弟姐妹前,在丈夫前,在儿孙满堂的欢闹前,她都笑了。相比之下我们新社会的生活是多么地幸福,我总会在看过姥姥历尽劳苦的面容之后异常珍惜自己的生活。
今年我回来,姥姥的那片平房也全拆了,姥姥住进了分给她的新楼房里。舅舅、舅妈把楼房装修得很漂亮,妈妈为姥姥装上了空调,我拿我打工挣来的第一笔钱给她添置了一台洗衣机。看着摆满了现代化家电的新房子,姥姥笑了,我看到她写满沧桑的眼睛里闪出了泪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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