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船形的滑冰板漂在肮脏的水面上有些日子了,校园内似乎没什么人留意过它。它是一块极普通的红松质的木板,一般鞋子大小,约两公分厚,底部嵌有两根磨平的锈迹斑斑的粗铁丝。秋天时节,你知道我们这里风总是很多,风向又总是富于变化,因而这块滑冰板便*东游西逛今南明北的,这就使它感到了足够的孤独和寂寞,闲散的时光也迅速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在它身上覆满一层黛青色的苔藓类物质——稍远处望去跟肮脏的水的颜色一般无二,所以你根本无法看清它。现在我们来推测一下它的心理,大约是从夏天的时候或者更早一些吧,它开始念念不忘分别发生在去年冬天的和今年春天的两件事情,可能正是因为这两件事情才使它本来很快活的心绪渐渐滋生出一丝无法渲泄的悒郁和怨恨,后来日积月累终于凝成那种恶毒的非要报复一下某些人的想法。
去年冬天的事情是它被体育老师大冯从主人佟冬那里残暴地夺去,并被随随便便地就扔在了器械房里的窗台上。今年春天的事情当然就更惨了,它当了主人佟冬的替罪羊,因为佟冬的过失,气急败坏的大冯竟然像疯狗一样一把把它抓起来——于是从那个细雨萧瑟的傍晚开始,它就成了一块无人问津的可怜兮兮的水上漂浮物了。

暑期一过,主人佟冬倒是来过几次塘边,不过佟冬并不是来找它的,佟冬早已把它忘到九霄云外了,这一点它相当清楚。佟冬的肩上每次都搭着那双新购置的旱冰鞋,它看见他瘦削得像一根撑杆立在东南方的岸上,他的兴奋的双眸总是有些焦急地扫视波光粼粼的水面,它能猜出他在想些什么,一定是在盼望冬季的到来,因为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穿上一双真正的冰鞋而在上面潇洒地飞来飞去了。它因此开始恨旱冰鞋、冰鞋,它忌妒死它们了,它恼佟冬,它有些乞怜似地向他呼喊,佟冬,你看看我,你再看我一眼吧。可是它发现佟冬从来都不看它,伶冬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它的话,总是嘭嘭地踹几脚遗弃在那里的一只朽漏的木船然后匆匆离去。望着他的无情的背影,它愤怒了,它大骂佟冬,骂他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是个不得好死的陈世美。

男孩小峰正是在这段时间之后闯入滑冰板的视野的。

男孩小峰的出现立刻给它濒临死亡的命运带来了一线生机,这是它从他闪烁不定的眼睛里捕捉到的。初见到小峰的那一瞬间它狂喜得一下子从水面上跳跃起来,它听到它发出的声音像箭一样激动地沿着水面冲刺过去。小峰,快救救我,快把我捞上来,我们才是好朋友,我们才能互相给予快乐。可是它随后就发现了小峰身后的女人,它认出了这个女人,知道她是小峰的母亲,而且它还知道她是学校里众多的老师当中一个最无聊最讨厌的家伙。它的脆弱的灵魂这时突然被吓了一跳。但它还是很快就镇定了自己,并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和信心,冥冥中它听到自己对自己说,不要怕,不要沮丧气馁,千万要抓住这次难得的机会,它于是开始不断地大声呼唤小峰的名字。

现在,我们先来了解一下男孩小峰的近况。

秋天以来,人们都知道五岁的男孩小峰一直跟着他的母亲洪英老师。洪英上班他抓着母亲的袄后襟坐在车后架上,车子慢悠悠地穿过皇亲镇的大街小巷。母亲没课他呆在英语教研室里学字母学绘画,母亲有课他独自在教学楼下的花圃园里玩。小峰经常看见母亲一张圆而白皙的脸从三楼教室的窗口探出来,母亲或微笑或向他招手,有时候母亲还把纸叠的彩飞机飘飘忽忽地掷向楼下。

小峰越来越厌恨那些字母了,他无法搞懂那些形如小饼干似的东西到了母亲阿姨或叔叔们的嘴里怎么就会变成那么多古怪而难听的声音呢,他感觉它们像无数只跳蚤一样一路蹦蹦着拥挤着跑进他的耳朵,让他浑身骚痒无法忍受。小峰后来也逐渐憎恨起了纸飞机,纸飞机由楼上飘下来,母亲总是喊那几句类似的话,小峰快看呐,是新型的,是American-Fll7。小峰听了就不屑地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哼,而后把新近从男生那里学来的一句脏话不耐烦地讲出来。纸飞机有什么好的,破*玩艺儿!不过小峰最终还是会懒洋洋地走过去,把它捡起来,这似乎是出于对母亲的一份尊敬吧。纸飞机被带到一丛茂密的塔松后面很快变成几把纷纷扬扬的雪片。

男孩小峰呆在学校里的最后那段日子,也就是在他出事前的那段日子,他莫名其妙地爱上了水和一切与水有关的物事,人们普遍认为这孩子当时的偏爱可以说己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稍不留神花圃园里的水龙头就会被拧开,此举也曾三番五次引起校方的不满,可是这孩子好像是着了某种魔法,他把园艺工和母亲的怒目喝叱转眼就抛到脑后,他不顾一切地放开水龙头,站在淙淙流淌的水边,一把一把朝上面撒落各种树叶,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些树叶排起整齐的队伍随波逐流,他高兴得手舞足蹈,为它们有滋有味地哼唱凌乱的进行曲,当然有时候他也为它们设置各种障碍,一次有人注意到小峰竟然朝着一只徐徐流动的纸船慢吞吞地坐将下去,结果当然是弄得满身水渍泥污了。

小峰雀跃着奔跑在甬路上。

小峰的右手端着一只漂亮的纸船。

小峰的身后尾随着慵慵倦倦的洪英老师。

洪英老师心不在焉地张望着*场方向。*场上两个班的学生在上着乱哄哄的放羊似的体育课。这是2006年秋天职中校园里一个罕有的风和日丽的下午。这个下午百事厌倦的男孩小峰终于逼动百无聊赖的母亲走出了教学区。

现在蓝天下的男孩小峰心旷神怡得活像一只刚刚出笼的小鸟。

苍穹旷远而空灵,池塘周围弥漫着氤氲的腥湿气息和夏天里腐烂物没有散尽的霉味。是时飘浮物正浮在离岸边四五米的地方,它悠哉游哉的像躺在一张柔软的席梦思床上,时断时续的喧嚣隐隐约约地传过来,宛如一支支恬适的催眠曲摇得它昏昏沉沉似睡非睡。也就是这时候滑冰板听见了来自岸边的男孩小峰的声音。

——咦,大木船,这里有一只大木船,小峰说。滑冰板睁开眼,蒙胧中它看见一个男孩笨手笨脚地爬上那只朽漏的大船,孩子的动作很滑稽,他使着吃奶的劲儿摇撼那只木船,船身纹丝未动。孩子的行为一下子赶跑了它的睡意,它呼喊了一声,跳跃起来。可是它发现孩子非但没有看见它,甚至连它的声音也没有听到。那孩子反而转过脸去,朝着甬路上的女人叫,妈咪妈咪,你快来,这里有一只大木船,我要划船。女人卷起打了半截的毛衣,攥在手中紧走着,一面走一面嚷嚷,哎哟哟,快下来,我的小祖宗,那上面多脏,你这孩子真是淘气,一点儿也不知道疼人儿,妈咪一个人整天忙里忙外的,累都快要累死了,看看,现在又要给你洗衣裳了吧。

小峰似乎没有听见母亲的话,他怔在船头惊愕地注视着某处塘面,滑冰板最后的一次努力跳跃终于被他发现了,他呆愣愣地瞅着它,那傻样子一看便知他已经爱上它了,为这一见钟情滑冰板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它看见他忽然回头瞥了母亲一眼,举起手中的纸船指着它说,妈眯妈咪,我要那个。洪英老师这会儿己走到儿子跟前,她的嘴巴还在叨念个不停,她把毛衣夹在腋下,弯腰拍打小峰膝处的泥土。那里有什么呀,有什么呀!她有些烦躁地说,你这孩子就会多事,我们走,我们不在这玩,我们到*场上和大哥哥大姐姐们玩。

不,我就要那个,小峰打着坠子说,那东西明明就漂在那,刚才它还跳起来呢,你看不见说明你是个瞎子。小峰执拗地挣脱母亲,坐在石砌的坡岸上。洪英老师盯了儿子片刻,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显然面对犟牛一样的儿子,她已经毫无选择了,她不得不睁大眼睛佯装着在塘面上寻视。此刻,宽阔的水面静得像个处子,没有一丝波纹,乌油油地泛着暗莹之光。洪英老师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没有寻见那块惹事的滑冰板,她蹲下来*一下儿子胖乎乎的小脑袋,乖儿子,她说,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水,水你还记得吗?噢,我的棒儿子,相信你一定记得,妈咪教过你的,水是窝特儿,W-a-t-e-r。

你真是个大瞎子!小峰说。小峰不理他的母亲,不管她什么water不water,自顾自地跳跃起来,一面急切地反驳,一面在石坡上转,他最后捡起一块应手的混凝物,拽着母亲小心翼翼溜到塘沿。妈咪,你看着啊,他叮嘱说。他扬起手用力将混凝物抛出去,混凝物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咚一声落入水中。洪英老师看看它,少顷又看看满脸怨气的儿子,最终如释重负地轻笑了一声。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她开导儿子说,不过是一块烂木板嘛,小峰,咱不要那个,听妈咪话,那东西太脏,说不准它还是块棺材板呢,棺材你懂吗?就是装殓死人用的,想起童四奶奶了吧,她死的时候不就躺在一口大红匣子里么,那就叫棺材,我记得你当时还偷偷扒住那棺材口说童四奶奶是臭的呢。

臭的我也要,我就要,你不给我捞,我就自己下去捞。小峰这会儿实在是急了眼,他偏偏不听*的话,像个疯子似地怒视着*,逼视着*,而洪英师也不愿就此让步,她想全是自己惯坏了这个孩子,这哪里还叫个孩子呢?分明是个小畜生嘛。结果母子二人就在这池塘周围展开了久久地对视,这是一场无言的非要分出胜负的抗争。而抗争的结局还是洪英老师失败了,洪英老师后来实在坚持不住了,首先移开了目光,她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明显不如先前那么生硬了。好吧,妈咪给你捞,她最后说,不过你要听着,捞上来以后必须跟着妈眯回教学楼,因为妈咪下节还有课呢。

洪英老师寻捡了一堆沉重物,她想用这些沉重物打捞滑冰板,她把它们一块块地投向滑冰板的更远处,水面上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接连涌起来,滑冰板随着波浪徐徐地靠向岸边,它得意地看着小峰,小峰这时候已不再生气了,他把纸船扔到了一边,举着小拳头为他的母亲加油。大约离岸边还有一米远的时候,它看到洪英老师长长地出了口气,接着蹲下了身子,她试着够了两次,够不到,于是开始用手掌一下一下划动水流。滑冰板最终被捞上来了,不过另一个更棘手的问题又马上接踵而至,问题仍然出在男孩小峰身上,这孩子这天不知怎么了,他好像吃错了药,脾气一直怪怪的,他接过母亲递给他的滑冰板,并没有显出多么兴奋的样子,他甚至连声谢字也没有说,偷偷盯住母亲去拿石坡上的毛衣,见母亲猫下腰去他突然叫了起来,他说妈咪,你自己回吧,我还不想回,就这样他抱着那块湿漉漉的滑冰板撒开两腿跑了,他朝着西边*场边缘的那三间体育器械房疯也似地跑去。

洪英老师被着实气坏了,她说什么也没料到儿子会和她斗心眼儿,儿子才五岁,五岁的孩子说出尔反尔不就出尔反尔了嘛,五岁的孩子怎么好歹一耍就轻而易举地给她涮了?她岂不己成了全世界最笨拙的母亲?望着儿子企鹅一般奔跑的身姿,她的心里是又恨又爱。她站在那段矮花墙旁,高喊了一声慢着小心摔倒,忽然就觉着自己的身心是那么的疲累。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望了一眼*场方向,发现*场不知啥时己变得空空荡荡的了,一头花乳牛正一动不动地立在场外,孤孤单单茫然地昂着脖颈,目光似乎也在注视着器械房那里,难道它也在关心不乖的儿子男孩小峰吗?

小峰这时候己跑到器械房跟前了,这孩子突然站住了,他好像是受了某种声音的惊吓抑或是看到了某种意想不到的事情,洪英老师正狐疑间,忽然看见教体育的小蔓和大冯一前一后从器械房中走出来,她注意到二人也是时地发现了她,小蔓向她友好地摆摆手然后把目光重又转向小峰,她叫了一声小峰冲他扑过去,动作很明显是欲抱起小峰,但却被小峰很滑溜地一闪躲过。洪英老师匆匆来到器械房处,一面和小蔓大冯两人打招呼,一面批评自己的儿子,她说,小峰,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乖!她是蔓姨,这是冯叔,蔓姨还给你买过碗儿糕吃呐,快叫蔓姨,叫哇。

小峰不理睬他的母亲,他昂着头憎恶地看着大冯,忽然一指大冯说,我不理他,他是流氓,她也不是好人。一句话,洪英老师被闹得登时愣住了,儿子怎么突然冒出这样一句古怪而不中听的话呢?她尴尬地咧了一下嘴,偷窥一眼小蔓,发现小蔓颧骨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弹跳了两下,她愧疚地吓唬儿子道,看你这破孩子,谁叫你满嘴喷粪的,再敢胡说妈妈可要揍你了。她扬起手臂假意在小峰眼前晃了晃。小蔓的脸色这时己复归自然。你别怪孩子了,孩子还小嘛,他懂什么,她走到小峰身前,用手指轻刮一下小峰的鼻子。小峰留下来跟蔓姨一起玩好不好?你说玩什么蔓姨就陪你玩什么,蔓姨还可以教你骑木马呢。对,洪英老师,就叫你的宝贝儿子留在这吧,反正我们俩下节还有课,我看他是在教学楼里呆腻味了。大冯也赶忙帮腔说。洪英老师犹豫了片刻,拿不定主意,用目光寻问自己的儿子,小峰此刻己蹲*子十分专注地玩起了滑冰板,他把滑冰板放在地上,平推着缓缓前行,嘴里发着呜呜的类似船笛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极不情愿回去的,要么就留下来,她在心里问自己,会出事吗?能出什么事呢?有小蔓大冯还有那么多学生,大概不会出什么事的。

小峰留在了*场。

洪英老师匆匆往回走,大约七八分钟后回到教学楼下的花圃园。此时己上课,教学区一派阒寂,绕过一棵塔松,洪英老师忽然看见一个龌龊不堪的男人正活动在水龙头旁的那片小水洼之中,水洼还是她儿子上午制造的。男子奇怪的举止一下子把她攫住了,他似乎不知道冷,上身竟然赤膊臂膀,*也只穿一件大裤衩子,脸上身上尽是泥水。他盯住水面上的一个水泡泡不住地追赶,他膨一脚朝水泡踏下去,水泡灭了,可是有另外的一个水泡又冒出来,男人再踏,水泡再冒。就这样他一脚接一脚地追踏,一面踏还一面自言自语,我叫你跑,我看你往哪跑。洪英老师看着看着认出他来,想起他就是镇上的那个名叫赵永水的疯子,据说这家伙的疯病是缘于几年前他老婆的产后风之死。还真够钟情的,滑稽死了。

嗨,疯子,你捉不到水泡,水泡是捉不到的。洪英逗他说。疯子听见有人和他说话立刻停下来,他瞅看洪英嘻嘻傻笑了两声。我捉不到,你来帮我捉,他说。我来帮你捉?我捉到了能算你的吗?实话告诉你吧,你只要捉到天黑,只要太阳一下山,你就可以捉到它了,不信你就试试看。疯子一脸狐疑,愣愣地望着她。她觉得他可能听不懂自己的话,于是摇摇头欲转身离去。不料,疯子这时突然号陶起来,他像一个顽童似地拼命地跺着双脚,浑浊的水花被溅起一尺多高。你怎么又哭了,是哭你老婆吧。洪英老师注视着他,令她疑惑不解的是她发现这家伙居然哭得很痛心,污秽的脸上依稀有泪水流淌下来,莫非他这会儿没疯?他真的想起了某些伤心事?只听他说,我不是在哭我老婆,我老婆早死了,哭她有什么用?我是在哭你,哭你们家,你们家都要死人了,你还那么臭美,臭美精,你真是个蠢货,嘻嘻。

放*屁!洪英老师的火气腾地撞到脑门子上。可他毕竟是个疯子,你有什么办法呢,她怏怏地步进教学楼的门厅。

教室里乱轰轰的许多学生在说话,有人嗑着瓜籽看武侠小说,有人看封面上印着漂亮MM的杂志,还有人围在一起做拍饭票的游戏。佟冬最显眼了,他穿着旱冰鞋在课桌的夹道间以及教室的前面神采飞扬地穿行,他的动作看上去极为潇洒飘逸,好几名女生都被他吸引住了,随着他流转痴痴的双眸。

洪英老师一上三楼就听见了喧哗声,由于愠怒她的自皙的脸成了青石色,她紧走几步推开教室的门,学生们被吓得叽哩咕噜复归原位,她把蓝色讲义夹重重摔在讲台上,从后排开始,逐一扫视每张面孔,目光最后落在佟冬的身上,这家伙挤在别人的座位处,正撅屁股解旱冰鞋的带子。佟冬,她说,你到前边来,佟冬迟迟疑疑的,似在考虑应对的办法。他没敢再滑行,低着头一步步朝前面走,同学们听到他的鞋子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撞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声音尖厉刺耳,地面上无数条白色滑痕乱七八糟很像儿童的粉笔画儿。洪英老师皱了皱眉头,她想到二层的教室肯定听到了这里的吵闹声,它隔壁的教务处可能也听到了,这不是在给她上眼药吗?她的心情越发地恶劣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问佟冬。

知道。佟冬回答。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吧。她又问。

知道。佟冬的语气淡淡的。

那么想必你也知道此时此地该干什么了,对不对?她的语气中明显地挟进了揶揄的成份。

是的。

滚!你给我滚出去!她忽然尖声叫起来,指着佟冬的鼻子命令他。

可是佟冬没有动,伶冬看上去异常地冷静,盯着洪英的脸语调很温和地说,可是……可是我还知道您作为老师上课更不应该迟到。洪英老师惊愕地怔住了,因为以前从来没有哪个学生敢直面反驳她,仓促之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下意识地重新审视这位平时少言寡笑的学生,而其余的人则不怀好意地骚乱起来,她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暴躁情绪了,她鄙夷地怒视他们。干什么,干什么,是不是不想上课了,不想上课好办,你们给我写作业,抄单词,把第五课的单词统统给我抄二十遍,抄不完的期末考试我让他不及格。

洪英老师一气之下走了,她把佟冬也带到了英语教研室。

教研室在办公楼的三楼,与教室成斜对面相隔二十多米。下午三点多钟,校园相对寂静,只有个别学生以解手或取某种文具为由在楼外四处闲逛。洪英老师站在教研室里,遥望了一下教室的窗口,一些脑袋老老实实地映在玻璃上,她斜过脸睃见佟冬也规规矩矩立在墙角处,于是不屑地哼了一声。暂时她还不想理睬他,她认为以冷对冷才是整治这些坏学生的上上策,同组的孙老师坐在不远处,不声不响地给新婚的丈夫织着毛袜子。看着孙老师幸福的样子,洪英心中渐渐不舒服起来,她想到了儿子小峰,小峰近来越来越不乖,坏脾气日渐增长,稍不顺气就说脏话,她考虑造成如此不良结果是否因为自己教育不当,可是思来忖去都找不到自己半点不是。后来她想到了丈夫,丈夫远在铁路那头工作,总是很长很长时间不归,偶尔归来也是去也匆匆,教育孩子照顾家庭全落在她一个人头上。孩子没有父爱怎么行呢?她开始有点怪责自己当初恋爱那阵儿头脑过于简单了。

哎,爱情过不了日子啊!

洪英老师离开房间,她想再到教室看看,走到教学楼与办公楼连接的走廊时,忽然看见两名女生从楼梯上来,她们是佟冬班的。竟敢不写作业到楼外面溜达,这还了得!正欲发作忽听一个对另一个小声说,喂,你知道么,我听说小蔓,就是咱们的体育老师,她是一个*。你听谁说的?另一个显然不知情,露出满脸的惊讶。没错,有人亲眼看见她和一个己婚的男人搂在一起,那男人就是咱们学校的……知情者的神态看上去很得意,她卖了个官子逗引她的同伴,一瞥之间发现了洪英老师站在不远处,洪英看见她猛地捏了同伴的小手指一下,两人便慌忙地朝着教室方向溜去了。

疯子己然从水洼之中上来,他走到花圃园中女厕所旁边,洪英站在三楼的走廊望见他拾起一个“康师傅”塑料包,塑料包裹得方方正正的十分艳丽,他打开它,从里面抻出一件软沓沓的长条物,长条物中间一块紫黑色的污渍立刻在阳光里呈现开来,原来那是一包被用过的卫生巾。洪英听到疯子极干脆他说了一声*,用力掷出,被称作百惠或安尔乐之类的东西像纸飞机一样在空中飘晃了几下落在塔松的枝叶上。疯子扬长而去。望着疯子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洪英的火气一点都没有了。

小蔓是个*,小蔓和己婚男人紧紧地搂在一起,有人亲眼目睹那男人就是本校的,他是谁呢?洪英首先想到了校长,她记得五十出头儿的校长有一次出差曾经带过小蔓,据说还在外面住了两宿。洪英想象着,两人吃过饭回到宾馆的单人房间,再吃点水果清新一下口腔味道,温情的卧室灯光里靡靡之音耳畔萦绕,男攻女守能守得住吗?恐怕三下两下就半就而就了,那毕竟是一件双方都舒服的事嘛。

校团委书记也有可能,这家伙刚好三十挂零,俗话说三十男子一枝花,何况他年轻有为又风流风流倜傥。他的那双眼睛极不规矩,有人说他的目光就像男性*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你高射炮一下。笑传他特别喜欢女人的鼻子眼儿,他说只要让他扫一眼你的鼻子眼儿,就能描绘出你*是薄是厚是深是浅了。你听听这家伙多流氓!小蔓人长的水灵,细腻而光洁的脸上两个鼻孔圆润而白净,尤其她笑起来的时候,鼻翼常常一扇一扇地翁动,那是一只非常性感的鼻子,能逃过书记*器一样的目光吗?

想到政教处老黄主任的时候洪英老师已经很兴奋地回到了英语教研室。孙老师还坐在那里,仍然闷头儿织着丈夫的毛袜子。佟冬换到了另一个墙角儿,他不在老老实实站着了,两条细腿悠来悠去似在模拟着滑冰的动作。洪英站在窗前静默了须臾,然后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孙老师,接着悄没声地走过去,她伏身趴在孙老师桌边。

孙老师,我问你个事儿。她说。

孙老师抬起头来,她注意到洪英与几分钟之前简直判若两人,脸上怒容和抑郁遁得无影无踪,诡谲和怪异闪闪烁烁。孙老师惑然。什么事儿,你说吧。她说,她继续织看毛袜子。

小蔓的事儿,你知道吗?

小蔓?哪个小蔓?

就是咱们学校的体育老师小蔓呐。

她……她怎么了?

你真不知道?

不知道。

洪英老师直起身子朝门走过去,拉开门往左右探了探脑袋,又快速踅回来重新趴在桌边。她盯着孙老师的眼睛,用手挡住嘴巴的一侧压低声说,she,就是little蔓,sheiscoquettish,acoquettishgirl!孙老师手中的竹针这时猛地僵住了,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也不自觉地朝桌边移过去。你说的可是真的?她说。当然是真的了。洪英老师撇了一下嘴巴,继续说,有人亲眼看见,亲眼看见她和……她突然缄口瞟一眼佟冬,发现佟冬已经不动了,正侧着耳朵在偷听她们的谈话,于是又改换英语说,sheembracedwithamarriedman,amarriedman!还closely呢……

佟冬听不懂二人的英语,但是他听出来她们在议论体育老师小蔓,而且是关于小蔓的**,看到她们由大声转小声,由中文转英文,最后又改为在桌面上指指画画,那份兴致加上那份神秘兮兮的表情,他感觉简直太可笑了,他想,*,原来老师们竟也*如此无聊,后来佟冬心中慢慢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屑,冥冥中他听到一个声音不断地向他乞求,快阻止她们吧,快告诉她们吧,可怜可怜她们,佟冬就被这种怨艾而慈悲的声音推动着逡巡到二位老师身前,他淡淡地对她们说,你们别再瞎猜了,我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因为亲眼看见的人就是我,只是我没跟任何人说过那个己婚男人是谁。他看到两位老师霎时都愣住了,她们盯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仿佛不认识他一样。你们知道在哪吗?就在*场北边的挨着池塘的器械房里,那天放晚学了,我去找我的滑冰板,滑冰板放在窗台上,可是我没拿到,隔着门缝我一眼就看见了他们,两位体育老师,小蔓和大冯,这有什么呢?

室内出现了短暂沉默。

孙老师从佟冬的脸上收回目光,目光是窘迫的,缓缓移到洪英老师的脸上,她看到洪英的眼神起码过去三十秒了还是呆滞滞的,她感到很奇怪,说,嗨,你怎么啦?洪英老师没有丝毫的反应。她听到她懵懵懂懂地自言自语,两位体育老师——小蔓和大冯,是大冯,怎么没想到啊?应该想到的,他们……洪英老师突然从椅子上蹿起来,尖刺地喊了声不好,慌慌张张奔出了教研室。

她怎么了?

你说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鬼才知道呢!

孙老师和佟冬两人面面相觑。

洪英老师的脑子快如闪电,她想到了儿子小峰,小峰近来喜欢水和一切与水的关的物事,水面上漂着一块滑冰板,滑冰板都是成对出现的,可能还会漂着另一块吧,小蔓和大冯有如此关系,他们能有心情照顾好我的儿子吗?疯子赵永水的话莫非正是谶语?洪英老师的眼睛里一个可怕而悲惨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那是她儿子在水面上伸着一双小手挣扎呼救的情景。

洪英老师急得快要发疯了。

三点四十五分,第二节课已经下了,洪英老师没有觉察到,有人看见她脚步颠狂地由办公楼三楼跑到一楼,敏捷地冲出楼门口,迅速穿过花圃园冲上西去的甬路,她不理任何路遇者,如飞一般赶往校园西部的*场。可惜*场早已没有人了,连那头花乳牛也不见了踪影,她站在池塘边,嗓音嘶嘶哑哑,唤了几声儿子。

小峰——

小峰——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洪英老师迅速往回返,途中脑子渐渐镇静了些许,一进教学区她逢人便问,看见我儿子了吗?看见我儿子了吗?看见我儿子了吗……没有。没有看见你儿子。你儿子不是跟着你吗……她一直问进教学楼里,体育组的门大敞四开,四五个人正在那里闲聊,小蔓和大冯也在其中,见到她两人不约而同地和她打招呼。

洪英老师——

我儿子呢?小峰没有跟着你们?

他没回来?我们还以为他早就回来找你了呢。

洪英老师的脑袋轰一下大了,乱了,糟了,我儿子肯定掉水里了。儿子——小峰——儿子,你在哪啊——她在楼道里,在花圃园里歇斯底里地呼喊起来。小蔓和大冯也慌了,他们忙不迭地帮着楼上楼下地寻找,都没有,到处都没有男孩小峰的影子。

事情就这样在仓促和忙乱之间突然暴发了。

06年中秋后的某个下午,皇亲镇高级职业中学,这所花园般的浩浩大校里,体育老师小蔓急切的声音就这样通过广播室的大喇叭迅速传遍校园的各个角落,内容大至如下:英语老师洪英的儿子小峰约于第二节课期间在校园西部的池塘溺水,请会水的学生和老师火速前去打捞营救。

现在你设想站在教学楼四楼的楼顶上,当然旖旎的校园风光你可以尽收眼底,你可以欣赏到古色古香的建筑群落,可以欣赏到如诗如画的花草树木,以及曲径通幽的石硌路面。除此,你无疑还可以看到更重要的,那就是活动在这美丽风景中的许多人,许多人神色慌张,朝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目的地拼命地奔跑着。二十几亩宽阔的水面呈现在不远处,像一块覆满灰尘的大镜子乌朦朦的恬适而安详,不过镜子很快就被打碎了,只眨眼间,百十几号人没容犹豫便下饺子一样蜂拥着跳进池塘里,他们有的按照自己的规律一条线一条线地淌找。有的不住地扎猛子潜到水底下寻摸。岸上的人一点也不轻松,比手划脚乱喊乱叫,指挥塘下的人,见到塘下的人一个个牙齿相继打颤她们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小峰可能完了,她们在心里说,即使捞上来恐怕也是个死的。她们一方面为洪英老师暗暗揪着心,一方面无不被眼前的景观所震撼,危难之中无私援手,近年来这种越来越少见的美德几乎让她们感到一股股热流在浑身各处冲撞,她们感叹:毕竟是校园啊!

然而有一个人其看法恰与大家背道而驰,面对如此悲壮的景观他不仅毫未感动,而是笑出了声,他拍着手嚷嚷,真好玩,真好玩,这么多人都来玩水。他就是男孩小峰。

——不要奇怪,男孩小峰事实上根本没有溺水,他被锁在器械房里了,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间钻进去的,总之他当时躺在一摞高高的海棉垫子上正酣然梦乡,是阵阵莫名的吵闹声最终把他惊醒。他抓看他的滑冰板由海棉垫子上坐起来,透过狭窄而肮脏的窗格,看到许多人站在塘岸上,池水中也有。怎么一下子来了这许多人玩水呢?后来他寻见了*,他是在听到母亲的呼天抢地的哭声后发现她的,母亲古里古怪的哭声都把他搞糊涂了,母亲不玩水,母亲看别人玩水,可看玩水也用不着哭啊?

是佟冬第一个听见器械房内的拍门声的,他离那里最近,他接着听见有孩子嚷嚷开门,他兴奋地叫嚷起来,小峰在器械房里,他没有溺水。

小峰像一个土孩子,他抱着那块滑冰板跑出器械房。洪英老师一下子把他抓住,跪在地上紧紧地搂抱,啜泣依然未止,她狠劲儿在他粘满灰土的脸上嘬了几口,乖儿子,吓死妈了,她哽咽地说,你吓死妈咪了。放开我,我也要玩水。小峰突然举起手中的滑冰板拍打母亲的手臂,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小峰,你拿我的滑冰板干什么?

不,它不是滑冰板,它是我的小船,真正的小船。

男孩小峰确实没有死,那仅是一场虚惊,不过洪英老师从此惧怕水和一切与水有关的物事,有时听到水声就会莫名其妙地颤栗不止,你不能不说这是一中罕见的怪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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