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进部队大院。陶涛抬起头看着庄严肃穆的门楣,还有腰身挺得笔直、不苟言笑的站岗的小士兵,情不自禁都会深呼吸一下。其实里面也是普通生活小区,也有家长里短、磕磕拌拌,可是出出进进的居民大多数穿军服,气氛好象就有点不一样了。
她降下车窗,朝小士兵礼貌地一笑。
没有挂军用车牌的民用车进部队大院是要登记的,陶涛来的次数多,小士兵熟悉了,挥挥手,让她直接进去。
不过五十米,再拐下弯,就到了季萌茵楼下。陶涛拨下车钥匙,却没有急于下车,象准备上战场似的,临阵前免不了有几份紧张与慌乱,心跳得特快,“咚促如擂鼓,轻轻曲起手,掌心湿湿的。
陶涛咬了咬唇。又深吸了几口气,打开车门,二楼的窗户里透着灯光,季萌茵在家的。
抬脚上楼,腿象灌了铅,特别沉,必须抓住扶栏,才能一级级地攀上去。
与华烨结束婚姻关系之前,陶涛觉得应该来知会季萌茵一声。季萌茵算不上是一个很和蔼可亲的婆婆,可是对她不算差。另一方面,陶涛也必须阻止季萌茵去看望妈妈。在陶妈妈犯病这件事上,虽然季萌茵没有任何过错,全是陶江海的一厢情愿,可是陶妈妈心里面还是有疙瘩。两个人见面,场面肯定会难堪的。如果她和华烨不离婚,以后两家相处真是个问题。
现在,不必担心这些了。
陶涛苦涩地想道:真的一切皆是天意,她和华烨的姻缘命中注定是短暂的。
只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小涛来啦!”季萌茵嗓子哑哑的,看到陶涛,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之色。
“嗯!”陶涛低头换鞋,把包搁在玄关上。
“吃过饭没有季萌茵突然咳了起来。
陶涛忙替她拍着后背,扶她在沙发上坐下,“要不要喝水,妈?”
“厨房里我熬了点枇杷膏,你帮我端过来。我这嗓子真是没用了,前几天是出不了声。今天是又咳又喘。”季萌茵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脸胀得通红。
陶涛怔了怔,跑去厨房,一手端着枇杷膏,一手端着水杯。
“听华烨说,你妈妈醒了。精神好吗?”季萌茵边喝水边问。
“挺好的,再过两天就出院了。”
“嗯,真幸运。”季萌茵点点头,“如果没吃饭,锅里有饭有菜,自己热一热。”
“不了,妈,我来取点东西,马上走。”
“好的!”季萌茵低下头,看看漆黑的枇杷膏,皱皱眉头。
陶涛静静地立了一会,进了华烨原来住的房间。她在这里有几身换洗的衣服,她从衣柜里取出,找出一个包装袋,叠好了搁进去。叠衣服时,她扭头朝客厅里看看。季萌茵定定地盯着枇杷膏,象是出了神。
陶涛拎着包装袋出来,走到季萌茵面前,“妈妈,我要走了。以后……”她声音一颤,忙把头扭向一边,紧紧咬着唇,眼睛已经红了。
“已经决定了吗?”季萌茵缓缓地抬起头,问道。
“是的,妈妈。我……”
“不要说,我理解。换作是别人,行为怕是比你更加过激,你对华烨很好了。”季萌茵无奈地叹了声,拍拍沙发,“坐一会吧!”
陶涛迟疑了下,坐了下来。
“小涛,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吃饭吗?”季萌茵抓过陶涛的手,轻轻地抚着。
陶涛一愣。
“我好象是刚带团从南海军区演出回来,接到华烨电话,说要带朋友回家吃饭。他的几个朋友我都知道,全在这院子里。我多问了一句,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他有点不自然地说,你也认识的,是陶总的女儿。我当时很诧异,不知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做了几个菜,还买了瓶红酒。你和华烨是午饭前到的,一进屋,华烨就给张弘叫下去了,你很拘谨。却努力一直在找话题,最后连你求职的事都给我说了一遍。华烨回来了,你惊喜地跑过去,给他开门、拿鞋,我看到你撒娇地拽着他的手,俏皮地吐了下舌头,象是长舒一口气,华烨摸摸你的头,你笑了。我和华烨吃饭时从来不讲话,你可能不知道。你又是夸菜好吃,又是说你爸妈相处的趣闻,整个餐厅都是你的笑声。那天,华烨特别开心,他给你夹了菜,还帮你添汤。我虽然没说话,可是看着你,我有些想流泪。”
“呃?”陶涛不解。
“我们家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的笑声和这种‘家’的气氛。华烨给人的感觉很成熟、稳重,象可以依赖的大树,那只是他的表面,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不让别人同情。其实他的内心很脆弱,很渴望被爱,很渴望家庭的温暖。这半年来。他没有在我面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过得非常开心。他这个人,就如同月球,本身并不发光,地球上的人看到的美丽月光事实是太阳照在上面反射出来的。如果太阳与月亮有一天不在同一个轨道上,我们还能看到什么?小涛,知道吗,你是华烨的太阳。”
“妈妈,你太夸张了,我不是他的太阳……你没有看到他们一起时是多么的默契和谐吗?”陶涛哽咽了。
“我只看到悲哀。华烨傻,我不傻……小涛。妈妈自私地奢求你别放弃华烨,好吗?他现在没有体会到你对她的意义,等他体会到了,他懂珍惜的。”
陶涛摇头,“妈妈,我不想等了,我很疲惫……就这样,你还是成全他们吧!我和华烨又没孩子,除了多一道离婚手续,和恋爱分手差不多,我们在一起只有半年。以后,请妈妈不要去找我爸妈,我妈妈身体还没恢复……我会在合适的机会对他们说这件事……这半年,谢谢妈妈了!”
她站起身,郑重地向季萌茵鞠了一躬,然后抓起纸袋,拉开门,一口气跑到车旁,伏在车上,大口地喘着气。
再听下去,她不会心软,可是从季萌茵口里说出那种恳求的话,她会内疚。
突然,晚风送来一点儿淡淡的烟味,她侧身望过去,路灯从雪松的枝叶里漏下来,稀落的灯光斑斑勃勃,她隐约看到树下站着一个人,一点暗红一闪,她看到了华烨没有表情的面容。
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象只受惊的猫,浑身的毛都竖起。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看着。许久,华烨把香烟扔在地上,用脚摁灭,接着,向她走来。
“来多久了?”他平静地问。
“有一会了。你上去吧。妈妈在家。”她低下眼帘,把包装袋放进后座,探身进了车子,“我该去医院了。”
华烨突地拉住欲关的车门。
她冷漠地瞪着他,生硬地问:“有事吗?”
他眼眨都不眨地看着她,照片就在他的袋子里,他想掏出来责问,可是他怕问了后,一切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他就真的失去她,再也看不到她的脸,抱不到她的身子,听不到她的笑声、埋怨、撒娇……
“我去过医院了,妈妈很好。小涛……”可是不问,心里面又堵堵的。她怎么可以在他的面前这样若无其事呢?难道她什么都没做吗?难道离婚是儿戏吗?
在他还没有想清时,他已脱口问了出来:“去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你和谁在一起?”
陶涛幽幽地眨了下眼,“这个答案很重要吗?”
他冷冷地从口袋中把照片掏出来,“是他,对不对?”
陶涛扫了一眼照片,毫不迟疑地点点头,“对!”
“整个晚上你都和他一起?”他痛苦地低吼。
“是的。”
“你们都做了什么?”
“成年男女能做的我们都做了!”陶涛的黑眸中闪烁着一缕危险的挑衅。
“为什么?”他的心在流血,在抽搐……
“因为我想结束这个可悲的婚姻,可是你一直都坚持不做对不起我的事,那么只有我来做了。现在我出轨了,我们理所当然应该离婚。”
“陶涛……”华烨声音嘶哑地叫着她的名字,两手突然用力地抓住她的双肩,这个力度强烈得她的呼吸都有些窘迫了。她昂起头,凛冽地看着他。
“你和他在一起多久了?”
“被人背叛的感觉疼吗?”陶涛嘲讽地笑了。
华烨的手指在她的肩上僵住。
“你这样的疼与你带给我的疼根本不能相比。华烨,下车奔向你伟大的爱情去,再没有任何阻挡了,再也不需要说谎、欺骗了。”她一把推开他,关门时,才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脚抖如筛糖。
他竟然还来指责她,这照片是他找人偷拍的吗?他心里面是不是很窃喜她的出轨?这样,他就不必要有任何负疚地转身了。
呵,她的失控成全了他的磊落。
真的不留恋,一点都不留恋了……
哆嗦着发动了车,车窗被华烨敲得嘭嘭直响,她看都不看,强行把车调头,向大门开去。慌乱中,不慎车头撞着了一棵树,只感到车子猛烈地震荡了下,然后传来“咣当”一声。她试了试,车还能动,脚下油门一踩,车摇摇晃晃地冲进了夜色。
华烨紧追几步,看着地上碎落的车灯,凄怆地弯腰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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