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涛选的小饭店有点让人不敢恭维。wenxue
没有路标,没有门牌,下了车还得走长长的一段路,路不宽,只够两人擦肩通过,两边是密密的杉树林,林间,杂草已枯黄。走了一会,眼前陡地一亮,前方是一片辽阔的海水,白色沙滩是罕见的白色细纱,看着就柔软、令人心痒。几块巨大的礁石屹立在海边,常年的海风吹拂、海浪的冲刷在上面留下不少斑斑勃勃的痕迹。

就在礁石与树林的搭界处,有几间青砖房,门前用石棉瓦搭了个大大的院落,院中摆放着几张粗笨的木桌、木椅,往里走几步,可能就是餐厅了,墙壁象是被烟熏过,乌黑乌黑,悬挂的照明灯上蒙了一层丝丝缕缕的蜘蛛网,桌椅上不知是本来的面目,还是没抹干净,摸上去滑滑的。跑进跑出的两个服务员,年纪不大,头发蓬乱着,腰间扎着的围裙好象n年没洗了,见到客人进来,只是淡淡地扫了下,转身又忙自己的事。

客人有几位,占着对门的几张桌,看衣着、举止也象是成熟人士,仿佛食物很美味,一个个吃得啧啧有声。

“左老师,你真幸运,今天不用等了。”陶涛庆幸地双手合十,笑容满面。

陶涛显然是这里的熟客,掏出纸巾抹了下椅子,又把自己面前的桌面抹了下,左修然看着漆黑的纸巾,心口一哽,他不觉着他有多幸运。

“这里食物的卫生有保障吗?我很少吃路边摊的。”左修然瞄了眼隔壁桌上的客人,音量压得很低。

陶涛象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般,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天,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样问。现在是旅游淡季,都有客人大老远开车过来。如果旺季过来,客人可以从这排到停车的地方,一等就是两小时,可是没一个人埋怨。”

左修然被她讲得都有些罪恶感了,“这家餐厅很出名?”他来青台之前,稍稍浏览了下青台的旅游攻略,没看到关于这家店的介绍。事实他怀疑这家店在青台的旅游图上是否存在着。

“来青台不来这家店,就等于白来了。别看外面那些餐厅挂着这个正宗那个特色的,最地道的青台海鲜和小吃,唯有这里,别无分店。”

左修然很识时务地保持沉默,催眠自己坐在高雅洁净飘着音乐的五星级餐厅,忽视眼前油汪汪的桌子、粗劣的碗筷。

餐厅点餐也很特别,不是服务员拿着菜谱过来,而是客人跑到厨房,在一个巨大的养着各类海鲜的水箱前,挑选自己想要的。

既然是陶涛请客,吃什么当然是陶涛做主,她也没给他发言的机会,一个人跑去厨房。

“今天的梭子蟹好大好新鲜。”她双手比划着,眼角弯如新月。

“我们今天……喝点白酒吧!”左修然用商量的口吻对陶涛说。白酒虽然伤胃,但喝一点可以杀菌。

“吃海鲜,喝白酒当然好,可是车谁来开呢?”陶涛秀眉一扬。

左修然摸摸鼻子,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无奈。

真的没要多等,菜上得很快。烤鱿鱼、烤子鱼,爆炒海瓜子,清蒸海螺、梭子蟹,整条鲈鱼剖开,去掉了骨头,包裹上京葱油炸,肉质细嫩,没有刺,蛤类、山菌和豆腐煮汤,清清白白,爽口宜人,主食是一大盘结结实实的煎饼,裹上油炸的小虾,咬起来又香又磨牙。

左修然真的被折服了。

结账时,店老板主动把零头拿掉,送上两包湿纸巾,淡淡地说了声“好走”,而不是“欢迎下次光临”。

“其他餐厅把精力都放在环境和餐具上,这里单单专注于食物,所以东西才这么好吃。”陶涛说。

左修然完完全全赞同,“我们下去走一会吧!”他真的太饱了,现在回到车上,根本没办法坐下来。

“你可以吗?”陶涛拉上外套的帽子,看看他半敞的西服,问道。

左修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两个人顺着山坡走下去,沙子很软,海里的风浪很大,但礁石挡住了海水的冲刷,浪花在靠近岸边时便放缓了,只留下细细碎碎的撞击声。

“这里离市区远,不是对外开放的浴场,但夏天还是人满为患,又能游泳,又能吃海鲜,一举两得,还有许多家庭晚上会到这里露营,我和同学来过一次,坐在沙滩上听潮声,看星星,好象很浪漫,可是蚊虫很多,一夜都没怎么睡,回去就感冒了,足足挂了一个星期的盐水。”

陶涛弯下腰,捧起一串海水,“哇,水温真凉。”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这个季节漫步在沙滩上真的不是享受,他把衣领竖高、钮扣扣好,还是感到海风象长了脚,从衣缝里往里钻,心口凉嗖嗖的。

“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与你有关系吗?”她反问道。

“当然有呀!女同学当然就不要深究了,如果是男同学,哼哼,你爸妈没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听一个小丫头说露营、数星星这些事,好象是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了。象他这样的男人,已习惯在酒吧或咖啡厅,慢慢地晃着杯中的液体,与对面的女人玩四目相对,某种情感只需意会不必言传。

陶涛失笑,“你是我爸还是我妈?”

左修然斜视着她,“我到忘了一件事,你昨晚在哪过夜的?你家在听海阁,为什么会打车从外面赶过来?”

陶涛一怔,笑意僵住,“我爱在哪过夜是我的自由。”

“小姑娘家要洁身自好,不然以后找不到好婆家。”他冷哼一声,鼻子好痒,象是要打喷嚏。

“小姑娘?”陶涛噗地笑出声来,“我不做小姑娘已经很久了。”

“阿嚏……”猛吸了一口海风,耳朵嗡嗡作响,他打出一个个大大的喷嚏。“你刚刚说什么?”

“左老师,你很冷吧!”陶涛注意到他的嘴唇都冻青了。“我们还是回车里。”

他点点头,不敢太逞能。如果知道来海边,他该多穿件衣服。

上了车,把窗门紧闭,脸色才慢慢回转。陶涛看了下手机,下午时间两点,有点早哦,她眼珠转了转,“左老师,我们接下来在市区转转吧,青台的路很好认,转两圈,你就会熟了。”离家出走两日,好象该回家看看了。是武斗还是冷战,面对面比较好。

“那个以后再去转,我现在想去一个暖暖的地方喝杯热咖啡。”

陶涛揉了揉脑后的头发,“酒店里很暖也有咖啡供应的。”

左修然眨眨眼睛,“有你这样尽地主之谊的吗?一顿饭就把我给打发了?债还清了,以后再不麻烦我?”

陶涛暗暗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笑,“那左老师,接下去你想干吗?”

“我刚刚说过了。”他低眉瞪着她。

陶涛抿紧嘴唇,静默了半晌,“知道了,一直往前开,到尽头左拐。”

“diy陶瓷!”

左修然站在四面红砖、充满泥土芳香的小陶吧里,兴致盎然地倾倾嘴角,俊眸幽深盈亮。

diy陶瓷,现在已不算什么新鲜事了,北京的陶吧大大小小加起来不下十家,玩陶玩的就是心情,置身于返璞归真的悠闲环境中,舒解工作压力,许多烦躁的情绪会很容易被过滤掉。这种场所特别受浪漫的小资一族的青眯,可能是受了《人鬼情未了》中黛咪摩尔的影响,为喜欢的人制作一件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作品作为礼物,哪怕是丑陋的,但心意不同。

没想到青台也有这类场所。

《人鬼情未了》的旋律飘在空中,柔和的灯光下,十几对男女围着陶盘,全神贯注地制作着,他们时而悄声低语,时而捧腹大笑。也有一些人静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慢悠悠地喝着咖啡,看着各类陶艺简介书。

“你是呆这儿还是呆那儿?”陶涛抬头问道。

“你水平怎样?”他小小声地问。

“我是菜鸟一个,目前为止没有成功完成一件产成品。”

左修然失望地撇撇嘴,“你笨笨的,看着也不是搞艺术的料。制作一件陶瓷要经过玩陶、上彩、注浆、倒模、拉坯等一系列复杂的工序,很难的,但要有专人指导,一般半小时就能拉出一件作品。”

陶涛诧异地眨眨眼,“在德国,汽车制造专业里也包含这一门吗?”哇,这个桃花眼讲起来头头是道……

左修然敲了下她的头,“我是不学自会。”

“吹牛。不会是为了博某个女人的欢心才跟着去学了这个?”

左修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嘿嘿笑了两声,“要不要我露两手给你看看?”

“不要!”陶涛懒得理他,自己去开柜拿围裙穿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左修然拉把椅子坐在她身后。

两人挨得很近,他的呼吸温温地拂在她颈间,痒酥酥的。她不自然地往外侧了侧身子,他跟着倾过来。刚捏了团泥,他就嫌她力道不够,从后面抓住她的手,“捏泥,也需要技术,用力太重,泥会糊,太轻,又不起作用。”

“小陶……”见过几次面的陶友冲陶涛意味深长地挤挤眼,目光有意无意地漂向左修然。

“你来吧!我在旁边看。”他们现在的姿势,在别人眼里,就如同一对亲昵的情侣,陶涛腾地站起身,解开围裙,扔给他。

“这个要自己体会,看是看不会的。”

陶涛别过脸,不让他发觉她羞窘的神情,“我可不想落个让你嘲笑的话柄,今天就给你表现一下吧!”

左修然微微皱眉,“这么不自信,那好吧!”

他穿上她的围裙,与她换了个位置,抓了一团泥巴过来。

陶涛把手洗净了坐在一边。

桔黄色的吊灯从上面照下来,光晕从罩环下向外扩散,仿佛极其温暖。左修然两条长腿分开着,t恤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头发有几丝耷拉着额角,心情好象极好,眼角逸出淡淡的笑意,就连幽深的眼底也有盈亮的光,那样夺目,她不自觉走了神。

说实话,左修然真的属于大帅哥,不管从哪一面看,不管是站还是坐,都散发出一种慵懒随性的气质。如果他半睁着眼睛斜斜看你,那种魅惑撩人的眼神没几个女人能抵挡。

曾琪、飞飞都为他动心,一点也不奇怪,何况他是其中、其外都是金玉。

要是爱上这种男人,怕是会很心累。

“怎样?”左修然正在铸模,手中的泥土慢慢显出雏形。

“嗯,很好!”

她是被飞飞拉过来学陶艺的,飞飞只来了两次,坐不住便放弃了,她到喜欢上这份安宁。有时看陶友的老公陪着过来坐坐,周日也想拉华烨过来。

“那是男人呆的地方吗?”华烨眼都没抬。

陶涛叹气,如果华烨看到左修然这样娴熟地制作陶艺,又该说什么呢?

左修然虽说不是行家,但也制作成功了一件象素描里画静物的水罐,“送给你,独一无二的。”他笑咪咪地,鼻尖都快抵上她的,“以后看到它,就要想起我。”

“行行,刻骨铭心。”陶涛怕了他,身子一矮,忙不迭地跑去结账。

出了陶吧,左修然去开车,陶涛站在路边等着,一侧身,发现街对角橱窗里挂着的一件衬衫似曾相识,走近,才知道原来是那天晚上逛街时看到的男装品牌的另一家分店。

这也算一种缘份哦!陶涛自嘲地一笑,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进去,买下了这件衬衫。刷信用卡时,手机叮叮咚咚地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飞飞。

“陶涛……”飞飞象是刚剧烈运动过,有些气喘,“你在哪?”

“在家。”她随口应道,不想让飞飞知道自己和左修然在一块,不然飞飞又会大呼小叫的。

“你老公也在家吗?”

陶涛一愣,营业员让她签名,她握住笔的手抖了一下,“不在。找他打官司?”

飞飞停了好一会,“不是,你们……最近感情还好吧?”

“好呀!”陶涛觉得不太对劲,一颗心刷地提到了嗓子眼。

“哦,那可能是我多想了。我刚刚看见你老公陪着一个气质高雅的女子在骨瓷店买餐具,他们买了一对情侣马克杯。知道杯子代表什么意思吗?”

“杯具----悲剧。”

“不是,送给对方杯子就是陪伴对方一辈子。你老公看着她的眼神……”

“怎样?”

飞飞细声细气地说:“很温柔很忧伤。”

也不知怎么出了店,木然地向马路对面走去。左修然打开车门,盯着她手中的纸袋,吹了声口哨,“上帝,是回赠我的礼物?”

她眼瞳扩散,没有任何焦距,象看着他,又象看着天边。

他接过纸袋,拆开包装,“质地不错,就是这颜色太正,不太适合我……喂……”

陶涛突地抢过他手中的衬衫,急急地走到路边的垃圾筒中,往里一扔,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不适合,又不代表我不喜欢,什么人呀……”左修然瞠目结舌地看着陶涛,傻丫头脾气真不小,一句话也说不得。

他怔忡了会,长叹一声,紧走几步,把袖子挽上,小心地从里面把衬衫捏了出来,咦,上面沾了一团黏黏的什么东西。

“唉,现在就业真难啊!”对面走来一对老头老太,对视一眼,“你看看连捡垃圾的都长这么帅!”

左修然脚下一踉跄,差点一头栽进垃圾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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