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李密庵《半半歌》
肖像回到办公室时,王科长冲着他直翻白眼。
“干嘛?头儿。”,肖像有些心虚:“有事?”,“凡事别干得太过分,我们也要出去散散心吧。”,王科搭拉着眼皮,很不高兴。“这样吧,我再去忙忙就来,然后我守办公室,你老早点走,可以了吧?”,“稍为快点”,“行,你呀你老就放心好了!”,肖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拿了音碟,一溜烟跑了。他边跑边想着王科不高兴的模样,禁不住有些好笑:“要是平时,你老还不是早借工作名义跑了?哼!”,肖像不以为然的瘪瘪嘴巴。
公司新成立的开发办公室,身为主任的王科长和副主任肖像,就只有这么二个人。平时上午大家都在忙,下午呢,一般没什么事,二人就轮着跑出去办私事。这些年,国企经营情况拖拖拉拉的,往日严谨习惯了的干部们,也纷纷打起了擦边球。今天上午接到小李子的电话,肖像下午没上班开溜了,王科只好守在办公室里,等着公司上边有什么事找。王科今下午本来已有安排,这下好了,这个肖像不按规矩出牌,所以他郁闷。
天空灰蒙蒙的,路旁音像店的大屏幕电视机上,美军的陆海空立体打击力量,正轰轰隆隆热热闹闹地炸着萨达姆。肖像停下脚步看一会儿,又赶紧跑了。不远处的沙川舞厅,传来蹦蹦喳喳的音乐,惹得一帮小青年,挤在舞厅狭小的售票口前性急的吵闹着。
舞厅一旁的休息坐上,小李子正在焦急的等他。肖像借着昏暗的灯光,好不容易才看清了打扮得美丽漂亮的小李子,正和一位半躬身子的男青年说话。“我真的跳不来”,“乱说,小姐这么漂亮性感,还跳不了舞?是不肯尝光吧?”,“不是、哎,真的不是。”,那男青年有些急切的想拉她。肖像拦住他笑嘻嘻道:“朋友,斯文一点、斯文一点,人家拒绝就算啦,有点绅士风度。”,边把手伸向小李子。“啊,来啦。”,危难中的小李子高兴极了,站起来一把拉住肖像。男青年有些气恼的望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走了。
“给,最新的王杰传辑。”,“太好了,有没有‘一场游戏一场梦?’”,“当然有,还有苏芮和童安格的呢。”,舞厅里,《婉君》的音乐正响得肖像脚痒痒的,他拉着小李子:“还有半曲,我们去跳吧。”,小李子应邀灵巧的起步,二人踩着舞曲节拍滑向舞厅深处。
肖像认识小李子才二个星期。小李子的伯父是总公司的副经理,刚从电大毕业的小李子在家耍厌了,要找个较好的工作单位。伯父稍稍动了下嘴,她就以锻炼和培训名义,进了伯父属下这家食品公司。
一天,肖像到财务科去报销,一位陌生而身材苗条的女孩,正和老成持重的财务阴科长说话。“新来的?”,“呵,瞧你贼眉鼠眼的。”,爱和肖像开玩笑的阴科长,笑着对他说:“今天莫要睡不着了觉?”,“哪里、哪里?来!认识一下,开发办肖像”,“肖像?听说过,才子嘛。”,女孩儿笑吟吟的:“你那篇《关于国有食品企业在改革开放中如何定位?》的稿子,在总公司的征文中得了一等奖嘛。”,“你怎么知道?”,“人家伯父是总公司副经理,你,小心点。”,阴科长意味深长的马起了脸。
“有个女孩名叫婉君、她的故事令人回味、小小年纪、缘定三身……”,音乐婉转,舞步轻盈,小李子在肖像轻柔的带领下,跳得如痴如醉。“你跳得很好嘛”,小李子不禁夸道:“那天公司聚会,你怎么说你跳不来?”,“公司那群白痴,才不能跟他们说真话。”,肖像灵活地一翻步,右手轻轻拍她腰枝,示意转步:“我这个人只在朋友面前讲真话。”,“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小李子轻巧的一扭腰枝,左脚踏在肖像移出的空档,嗔怪地撬起嘴,小小的身子像鱼一般滑动:“你对人都是这样吗?”。
这女孩儿,真逗人喜欢。她的秀发擦在肖像腮帮痒痒的。肖像真想吻她,但他不敢,她把肖像当成自己的哥哥,无限崇拜无限信赖,肖像不想破坏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再说,她伯父是总公司副经理,天呐,这不牢牢掌握着肖像的死脉?敢乱动,试试?
“公司销售越来越不景气”,小李子边跳边告诉他:“这月过半了,还不及去年同月的三分之一。”,“改革嘛,听说总公司有大动作?”,“总公司建制要撤销”,小李子说:“各区分公司今后的权限更大了”,“那你伯父?”,“退休,反正,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心脏病严重得很。”,瞧,这就是接近消息灵通人士的好处:指导了各分公司工作几十年的总公司,终于要被改革的洪流淹没,这是好事!计划经济体制下的管理模式,各分公司无不盼着这一天;撤分建制,从原来的分公司升格为公司,基层部门的权限无疑大大增加,自主权有了,说不定,更能把工作搞得更活更好。
“你好像很高兴嘛”,小李子仿佛觉查到他的内心,有点不悦的瞟瞟肖像:“是不是早巴望着这一天哪?幸灾乐祸。”,“嘿,怎么啦?怎么说来说去说到我头上?”,肖像急忙解释:“其实,总公司撤不撤无所谓;问题是,销售市场已放开,个体户拚着命在与国营企业竞争。国企老职工一大堆,问题多,麻烦大,销售成本高。个体呢?一个月百把块钱租摊费,一个人、一把刀、一杆秤就开始经营,成本小利润大;如此竞争,国营企业怎能得行?”,“总公司不正在与市相关部委局联手,推行定点屠宰吗?”,小李子不解的问。“那也只能把屠宰的源头管起来,对市场销售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肖像想起昨天在区工商局开协调会,自己就差点和区农业局的老*了起来。不禁摇摇头。
*九十年代,国有食品公司独占市场的传统销售经营体制,被日益频繁深化的改革开放政策打破。大批涌进城区的农民兄弟,凭着不怕苦不怕累的亡命精神,与国营企业开始了生存竞争。农民兄弟多年来被压抑的生存热情和致富渴望剧烈爆发,抛弃家园拖儿带女的涌进城市,涌向城市里各大小型农贸市场。他们态度好,成本低,肉品鲜,轻易而举就将国有食品公司多年苦心经营的一统天下,大部分夺了过来。一直在计划经济中过日子的国营企业哪见过如此阵式?瞧着销售阵地的不断收缩,这才领略了国家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厉害,大家纷纷叫苦不迭。可谁也没办法挽回如此局面,只有开展自救;在销售态度、品种、时间和进货渠道上,向农民大军看齐。而国营企业多年存在的诸多问题,则十分干脆的就使这种努力化为了乌有。
以后怎么办?谁的心中也没有底。看来,不管竞争是否在同一平台?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就是要彻底打破国营企业目前保持的一切;就是要让国营企业休克死亡,人员下岗失业,从而达到国有资产和体制转型的最终目的。肖像和大多数国企人一样,对此心知肚明,大家愤懑,伤心,又无可奈何;这就像一个不会游泳的丈夫站在岸上,望着河中不幸落水正在苦苦挣扎的妻儿老小,钻心的痛苦和莫大的绝望在心中沸腾一样。
“同志们哪,这能怪我们吗?”,在总公司召开的市国有食品企业转向研究会上,总公司的赵经理声泪俱下:“过去几十年来,党叫我们干啥,我们就干啥?政府让我们平抑物价,我们就平抑物价。现在可好;阵地没有了、补贴没有了,银行也不贷款了,就这样一脚就把我们踢开了,这算啥回事儿啊?大家快想想办法,全市几十万员工啊,有的还是三代同堂,把青春和理想都献给了食品事业,如今,怎么对得起他们?呜呜、呜!”。
各公司的头儿为之动容,泪花闪闪,但心中想的是:“大难临头,各顾各吧”。
他们人在会场,心在它处,在仔细的盘算着自己公司现有的资源和优势:哪些店铺可以出租?办公室人员如何精简?第三产业如何开展?富余人员如何分流?又如何作好要砸毁他们饭碗,让其下岗失业的艰巨工作?最后的一次行业转向研究会,开得像是追悼会,不,就是开的向过去计划经济告别的追悼会,向过去几十年来人们的活动思维、工作习惯、生存方式和职业习惯告别。一夜之间,长期吃大锅饭的国有企业苏醒了,尽管苏醒后的现实十分痛苦与无奈。企业和员工都开始了悲壮的大逃亡,与全中国各行各业的国有企业一起,上演了中国九十年代改革开放深化中,注定要被写入历史极其悲壮的一幕。
肖像的公司因为历史的原因,其拥有的经营销售店面,大多面临繁华街市,寸土寸金。真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栅栏处。”,本以为劫运难逃的全公司干部职工,终于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在总公司把各分公司的资产一一重新划定分解后,公司依着这些黄金店面的出租收入,在实施了一系列内退或卖、买断工龄下岗和开展多种经营承包等的强有力自救措施后,公司不但勉强经营维持,几年下来还居然有了多余的钱,拟在自己原有办公室土地基础上,修建一座十七层的新办公大楼。
所以,开发办公室应运而生;原来的业务科副主任肖像,就成了现在的开发办副主任肖像。
其实,肖像明白,总公司的撤销是秃顶上的菲子——明摆着的事。都什么时候了,整个世界风生水起,人类就要跨入新千年的知识信息时代,岂能还死抱着计划经济那一套不放?有道是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在这场中华民族大变革中,任何挣扎与迷惑都是多余,需要的是迅速与时代同步和残酷的换位认同,个人的命运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呢……
“完后请你吃肯德鸡,去吗?”,肖像想到这儿有些得意,毕竟自己年轻有为,肯学习动脑筋,成为公司的骨干,暂时还没有身处险境。“不去,晚上要学习。”,“你那个电算化财务自考,多久才能读完呀?”,“早,还有二年。”,小李子脸上荡漾着笑,不以为然:“我还没满二十呐!边读边工作,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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