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20岁的姐姐在镇上中学任代课教师。她模样端庄,豫剧唱得棒,曾是镇文化站业余剧团的台柱子,在小镇上也算个名人了。
姐姐代初中两个班的英语,成绩挺好,教育局在全县范围内开展的观摩课评比,姐姐拿过第二名。1993年,上级发文,要清退所有民办教师,一刀切,姐姐才在全校惋惜的目光中离开学校,回村当了一名会计。
姐姐在代课期间,认识了实习教师马小宁。马小宁师范刚毕业,家是省城的,为了姐姐,实习结束后,放弃返城,留在了小镇上。马小宁高大俊朗,幽默风趣,我们全家都很喜欢他。姐姐“解甲归田”,并没影响到马小宁对姐姐的感情,他经常到我们家里来,和姐姐一谈就是很久。有时课业繁重,马小宁走不开,就托我给姐姐带纸条。那时我刚升上高中。
一天,我逃了晚自习去看电影。在电影院里,我突然发现,在相隔不远的前排座位上,坐着马小宁。这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和马小宁并坐一起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两人的样子很亲热。我很惊讶。第二天,我在学校发现了那个女孩儿,女孩儿给马小宁洗衣服,在宿舍前花花绿绿晾了一片。午饭时,两人在食堂打了菜,关起门在屋子里吃。
我性子急,按捺不住,当即回家,将这一最新情况报告给姐姐。全家紧急商讨对策,父亲说:“这不明摆的事吗?咱家小蔓不教书了,人家看不上了。”
姐姐在床上躺了几天,大睁着眼睛望屋顶。
停了一星期,马小宁又到家里来找姐姐。姐姐关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出来。转天,马小宁在学校拿出一封信,要我转交姐姐,我根本就没正眼瞧他。马小宁急了,当日又登上门来,不见姐姐的面怎么也不离开。从下午一直等到晚饭掌灯时分,姐姐才突然打开门,面无表情地说:“马小宁,你今后不要再来了,我已经订过婚了。”说完,立即返身回屋又闩上了门。马小宁像喝醉酒似的,踉跄着步子走了。
马小宁不死心,翌日傍晚又跑了来。这次父亲没让他进家,挡在了大门外,说:“小蔓到广州打工去了,今天早晨坐车走的。”马小宁一屁股坐在门口的石碾上,直到半夜才离开。
不久,暑假到来,马小宁调回省城父母身边。自此,那位瘦瘦高高的,讲一口好听的普通话,篮球打得很棒的青年,便彻底从我们一家的视线中消失了。
来年,姐姐嫁到了邻村。男人对姐姐并不好,因为他知道一些姐姐和马小宁的事,心存芥蒂,一点儿也不爱姐姐,只爱酒瓶,家务也很少插手。这么多年,姐姐带着孩子,独自一个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
当晚,我和姐姐对坐在灯下闲聊。我犹豫了好久才说:“有一件事,压在我心里,已经十多年了,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心里很难过。如果当初不是我告马老师的状,也许你的生活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事情的真相,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姐姐凄然一笑,截断我的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自责,这事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是我反复考虑过决定的。你说的事情的真相,其实我早就清楚,那个突然出现的女孩儿唐家慧,是马小宁的亲妹妹,他舅妈不能生育,就抱养了小家慧,随了舅的姓。这事马小宁早就给我提过。我不愿跟他好下去,原因不在这。他为了我,放弃了回城,还放弃了到大学进修的机会,他哪儿也不愿去,只想待在我身边,不思进取,我担心毁了他的前程,才狠心和他断掉。再说,他是在大城市过惯的人,来这镇上只半年就掉了十斤肉。我不能一辈子拖累他。”姐姐垂下了眼睛。
我不觉发愣,原来姐姐早就知道真相。拒绝,只是因为爱得太深。
“这个马小宁,现在还不错,混出息了。我没事就翻报,找他的消息,他爱写文章,常见他的名字。他现在已经是副研究员了。前一阵,还在电视上见过他,呵呵,胖多了,都不太像他了。”
姐姐抬起头来,拭掉眼角的泪,脸上漾出了笑意。姐姐还是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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