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因为蝴蝶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现在才发现,不是蝴蝶飞不过去,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夕阳穿过阳台上的吊兰,斜斜地映在房间的墙壁上,那是一种浅淡的黄,有斑驳的影子慢慢在拉长。

我坐在那张蔓藤制作的靠椅上,手里是一本已经被我翻得卷了角的张小娴文集——“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如果感情和岁月也能轻轻撕碎,扔到海中,那么,我愿意从此就在海中沉默。你的言语,我爱听,却不懂得;我的沉默,你愿见,却不明白。”太哀婉的文字,我静静地看着,我的脑海里也随着书中的这样的几句依稀记起了一句:“勤勤,认识你真好!”

认识我真好?是多久以前听到的一句话呢,我真的记不起来了。

放下书,我知道我又开始伤感了,我知道这是我实在无法改掉的习惯,于是站到阳台上,一只蝴蝶却恰恰入了我的眼,那是一只有着紫色花纹的蝴蝶,它忽而翩翩飘在空中,忽而又竖起双翅落在阳台的花上。恍惚间,我简直分不清是蝴蝶变成了花朵点缀在枝头,还是那花朵生出翅膀飞了起来,看它的翻飞,是那样的轻盈,那样的灵巧,怕是,它也只能在花间这样翩跹吧,它怎能飞过沧海?

蝴蝶飞过沧海?我怎会突然有这样一个想法?

我对自己浅浅一笑,我和叶涵的故事,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它早已在时间的沙漏里,慢慢地被埋在最底一层里了!

再次翻开那曾经的过往,心头依然涌上莫名的疼痛。可是,若只这样淡淡地回忆,我的嘴角,却还可以带上微微的笑。

一天又一天忙碌的工作,让我和亦臻深深地喜欢上了在下班后,携手走在那条满是绿荫的小道上。落日的余辉斜斜地印在我们的脸上,是一抹暖暖的恬淡,我们喜极了这样一种漫无目的的散步,可以聊工作,可以聊学习,可以聊那些琐琐碎碎的点滴,可以——什么也不聊,只是这样看夕阳,看天边的云彩,看路的一旁轻轻地在风中微微飘漾的垂柳。

叶涵就是在这样的黄昏里坐在路边的石凳上,当我们笑着走过他的身旁的时候,他浑然未觉,只静静地看着他的书。

“勤勤,是《宋词》。”亦臻眼尖,看到了叶涵手中的那本书,轻轻地对我说。

“哦,《宋词》吗?”我半信半疑。不想这样的几句却扰着叶涵了,他抬起头看向我们,只单单一眼,便继续看他的书了!

似乎被那不经意的一眼伤着了,我对亦臻笑笑:“我以为只有像我这样笨的人才喜欢诗词,原来我还有同伴啊!”“是吗?喜欢诗词会笨?”亦臻刚想开口,这样的一句话却打断她了,我们回过头来,看见叶涵已经站了起来,双眼盯着我们紧紧发问。

我似笑非笑看着这个男孩,比我们大不了多少,顶多二十三四岁,俊朗的外表,白衬衣牛仔裤让他显地清清爽爽,我看了看他手上的书,他看到的恰好是一首我熟识的词: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柳永的《蝶恋花》,你喜欢?”我问。

“是啊,我喜欢!”

“是什么‘愁’让你想‘图一醉’呢?”我笑着问。话一出口,就发现这样的问太突兀了,我赶紧收住,“自然是‘春愁’吧!”

叶涵定定地看着我,我那轻描淡写的话仿佛引起他的兴趣了,他伸出手来自我介绍:“叶涵。”

“我方勤勤,她罗亦臻。”我看着他,自自然然地介绍就是这样偶然的一个邂逅,我认识了叶涵。所以哪怕是在十多年以后的今天,我几乎还能记起当年那个黄昏,坐在石凳上这样静静看一阕词的人。

是宋词,让我们有了共同的话题,叶涵写得一手好书法,经常将一阕阕词写下来,草书楷书或是隶书,让不会书法的我羡慕不已,以至于有那么一日,当他将那阕李清照的《如梦令》的书法作品送给我的时候,我甚至是端端正正地将它贴到了我的床头,惹的亦臻对我呵呵大笑。

而我,看着,也会轻轻地笑着,有些情不自禁。亦臻笑我有些不对劲了,其实我更知道自己——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啊,不经意间,有这么一个人,就这样深深地住进了心里。

第一次走进叶涵的房间,是在认识他足足半年以后。我惊异于那飘着笔墨清香的小小世界:一张床,床头是一叠一叠的书刊;一张桌子,桌子上是笔墨纸砚;四面墙上除了一幅又一幅的书法,最显眼的是那把黄色的吉他和一支长长的萧。

我诧异地打量着,我知道他是外地人,是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学后才分配在我们这个小县城的司法部门的,但我实在无法将眼前的一切和一个干练的检查官联系起来。

也许是发现我的惊奇了,叶涵示意我坐下,随手取下那把吉他,用手轻轻一拨,刹时,一串优美的旋律从他的手下倾泻而出,前奏过后,是那首熟悉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那深情的音符,那如行云流水般指法,那指尖流泻出来的美丽而低沉的旋律,我已深深着迷。

后来,我常常以各种借口去叶涵那里,偶尔读一首谙熟的词,偶尔看一篇床头的文,偶尔听一曲吉他弹唱,而更多的,却是我们关于人生关于理想关于现实的一些描摹和畅谈,日子如水流去……

然后有一天,叶涵对着看书入了迷的我说:“勤勤,认识你真好!”

我抬眼,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期盼。

而叶涵,却只说了这样一句,然后,沉默不语没有去想什么,我只珍惜着眼前的一切。虽然,我也做着一个双十年华女孩该做的梦,但至少我也有那份属于我的骄傲,在叶涵还没有说什么以前,我不会说出我心中的那份爱慕!

是的,是爱慕。而我,我也可以体会的出叶涵的深情:如果不是爱,他何以会因为我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喜欢蓝色,就将他房间的窗帘、台布甚至是墙裙都换上了蓝色?如果不是爱,他何以会因为我喜欢听一首张雨生的歌而集齐了张雨生的全部专集?如果不是爱,他又何以在听到我的一两声咳嗽后就起身冒雨赶去医院买来了感冒药?我能体会叶涵对我的那份宠溺,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在一天又一天流逝的日子里,他只静静地陪在我的身边,不说一句有关爱的话语。

或者,这就是叶涵吧,有些爱,不需要说出来,有些爱,可以体会!

这样想着倒也让我平白生出一些感叹来,我想我是喜欢上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了。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能这样相互喜欢着,能这样携手走着,就够了啊!

但,如果不是那天因为等叶涵而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我怕我真的会这样,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喜欢下去的。

约好在下班后一起去走那条初相识的路,我早早来到叶涵的住处,看门虚掩着,我推入,习惯性地在桌前坐下。

桌上,是还蘸着墨水的毛笔,是笔墨还未干的宣纸,是那本我早已翻得烂熟的宋词。看着这熟悉的一切,我浅浅一笑,但我的目光突然被桌子一隅的一封信吸引了。我拿起,看发信地址,是他家里写来的。会说些什么呢?好奇心在那一瞬间捕捉住我了。

看?不看?看了,没经过叶涵同意,是不礼貌;不看,又无从得知里面写的究竟是什么,犹豫着想到:若是叶涵在,我要看的话他必定会同意的!于是,拆开。

可是,我看到什么了呢?上面,分分明明写了这样一句话:“涵,你好不容易才从农门里跳出去,你怎么可以又找一个农村的女孩子做女朋友……”拿着信笺,我不知道我在看什么了,我的脑子在这一刻被轰然炸开,我的脑子只充满着这样一句话了——跳出农门,农村的女孩子……

这时,我才想起叶涵曾经只对我说“勤勤,认识你真好!”我才想起叶涵甚至未对我说过一句他心中的话;而来来往往的近一年以来,虽然与他是走得那么近,我却不曾真正地走到他的心里去,不是吗?他不曾大大方方地将我介绍给他的任何一个同事朋友,不曾听他说过一句关于他的家的话——原来,原来这就是理由!原来我与叶涵之间隔着的,是这样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折好信笺,我从容地将它放进信封,我的手,在颤抖;我的心,在颤抖!但只在这一刻,我就明白我该做的了。

带上门,我静静离开

仿佛几个世纪。

阳台上,那只紫色的蝴蝶还在翩跹起舞,那扑扇着的美丽翅膀让我想起了李商隐的那首《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是啊,宛然有佳人锦瑟,一曲繁弦,怕也就这样惊醒了我遥远的梦境了!

关于叶涵的所有,在我看了那封信后,我断的一干二净。甚至,我辞了那份工作,告别了情同姐妹的亦臻,毅然决然地去了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好吧,让那一切在还没有开始时,就结束!

断断续续传来叶涵的消息:听说他发了疯似的在找我;听说他的情绪一落千丈;听说他从此不再写书法;听说他从此不再看宋词,听说的越多,我的心越痛!但是,我更明白,或许我可以改变我的学历,增加我的学识,提高我的素质,但是任我如何改变,我依然改变不了的是:我只是一个农村来的女孩子!

就像眼前的这只蝴蝶,我一直以为蝴蝶飞不过沧海,是因为蝴蝶没有飞过沧海的勇气,现在才发现,不是蝴蝶飞不过去,而是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

屋内,夕阳的余光已经退去,一切静谧如斯,只有那些记忆还在明明灭灭!而我一直以为会是念念不忘的事情,却就在这种念念不忘的过程里,被我遗忘了!

夜幕,开始降临了,华灯已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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