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故乡山明水丽,是一个秀秀气气而又朴朴素素的北方小山村。一条将村子分为南北两半的公路与一条森林铁路紧紧依偎着。路的两旁屋舍俨然,杨柳成行,零星的几家小店点缀在宁静的小巷里。
晨雾尚未散尽时,就听见叫卖豆腐的吆喝声。卖豆腐的大婶姓杨,人干脆利落,穿得也干脆利落,一头齐耳短发往耳后一掖,一丝儿乱的都没有。她的豆腐可是又白又嫩,好吃极了。她的吆喝声与众不同,“腐”后面长长的尾音儿会突然拐个直角弯儿,拔高几度后嘎然而止。酽酽的味道就像小吃店里的豆浆。
小吃店里不仅有豆浆,还有油条、麻花、豆腐脑儿……我最爱吃的是凉粉儿。凉粉儿是用淀粉做的,装在桶里或锅里透明软软的一大块,挺象现在到处卖的果浆。夏天的凉粉儿浸在冰凉的井水里,吃的时候挖出一块,放在案板上切碎了盛进碟子里,流上醋,酱油,香油,洒上香菜,蒜末,拦匀后,用久子舀着吃。筷子是不行的,凉粉儿太滑。吃到嘴里,一不留心,它就直接滑进了嗓子眼儿。夏天除了吃凉粉儿,还可以去河边消消暑气。村边有一段不太深的河水,卵石底儿,水流又清又缓。河边常有一些女人在那儿洗衣服。孩子们都在河里:抓鱼、摸河螺、打水漂儿、打水仗……没有比他们更开心的了。衣服一会儿就湿透了,岸边洗衣服的娘或姐就装作生气地叫了他们过去,将他们衣服上的水拧干后,把他们连同洗好的衣服一起“晾”到河边小山上的矮树丛里。
小山实在是太小了,一个大人花十几分钟可以绕它一圈,或攀上山顶再下来。对孩子们来说,这山小得恰到好处。被“晾”到山上的孩子们不等衣服干就在山顶的小树林里四处散开捉迷藏去了。在和暖的山风中奔走嬉闹一阵之后,衣服倒是干了,可上面却又添了草汁,泥印儿。上来收衣服的娘或姐见了,少不得骂一顿,拧着一只耳朵下了山,将这些顽皮的孩子们*衣服按在河里涮干净后,给他们换上刚收回来的衣裳,又接着洗才剥下来的那一身。
年纪稍大的孩子不会这么疯了,因为他们上了学,学校和老师的威力大着呢。
中学和小学位于村子的东西两侧,都靠着公路,也都上了岁数,显出几分沧桑。
小学旁边的风景好,南面是山,西边是一望无际的耕地,东边还有段河。就为了这条河,老师们不知多*了多少心。
中学的没施好,有栋两层的楼(小学没有楼),还比小学多了四个篮球架。中学的围墙是砖的,比小学的木栅栏结实得多。不过中学的校址原来是块坟地——似乎很多学校的校址原来都是坟地——因此有了很多闹鬼的传闻。
我们住的那条街有七八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儿,特别喜欢聚在一起讲这些闹鬼的传闻。有一个父亲是中学老师的女孩,讲起闹鬼的故事绘声绘色的,一个叫晓红的女孩总会被吓得哭起来,我们便笑她胆小,其实自己也早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除了聚在一起讲鬼故事,我们还有一些新点子,比如占用谁家的客厅弄个画展,来个演唱比赛之类。有时还会办份报纸,每人负责一期。每期报纸都图文并茂,可惜没过多久这份报纸就夭折了。最有意思的一个点子是每个人都在家门口设了一个隐密的“信箱”,每人都取了一个自以为很美的名字,而后用这些名字写信,自己去投到对方的信箱里。过了好久还不见回音,往往跑到对方家里去问她为什么不回信,而后再跑回自己家里守着信箱等她送来回信……我的童年与故乡血脉相连,我离开故乡的时候,把自己的童年也留在了那里,我记忆中的故乡也永远是我童年时的样子。
八年的时光改变了我,也改变了故乡。故乡变了很多,是变年轻了还是变老了,说不表楚,只觉得陌生了。走在那条在童年不知走过多少次的路上,再没了当年的心情——现在我只是走在故乡土地上一个匆匆的过客。所有的东西仿佛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除了学校和河。
学校依旧,不过各自又添了几间校舍,*场更平整,旗杆更高更新更威风了,学校周围高大的白杨树又多了几圈年轮。河呢,依然在原来的河床上流着,只是两边的砌了水泥的堤岸,上面的木桥被钢筋水泥桥代替了。
曾经是我的家的几间老屋也还在原处,但已几易其主,面目全非,再难辨出当年的影子了。我曾精心侍弄过的门前的小花园儿,而今已成了空地,被踩得结结实实的。
伙伴们也还在,跟我一样,她们也都长大了。变了很多,见面除了寒暄几句,便陷入无言的尴尬,彼此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就婉转地找个理由散了。
我的童年不再,我的故乡也便不在了。我被时间从这块土地上连根拔起,栽到了另一块土地上,再也无法融入故乡的血脉了。
失落?惆怅?也许有吧。我分明地知道自己八年来念着的其实不是这块土地,而是一段童年的记忆。但,即便是段记忆,我还是会一直念下去,还会到那块土地上找下去。因为那是我的梦开始和生长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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