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给“模糊概念”下个定义,可每每想起,总觉一言难尽。
的确一言难尽。
初次离家,再无拘束,原本绷得紧紧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松弛得叫人不适应。松弛到了极至便产生了无聊。而无聊与无眠对于大一新生来说往往是同义词——于是有了卧谈会。
这世上内容最丰富,形式最*,程序最自由,与官僚主义最无联系的会也许只有“卧谈会”了。也正因为如此,这种会上通常最容易迸出思想的火花,产生新鲜事物。“模糊概念”这一概念也源出于此。然而卧谈会又是这世上唯一不需要会议记录的会,所以这一概念由谁于何时率先提出竞无稽可考;在这一问题上想来知识产权纠纷难以产生。
因此,我可以放开胆子,以极其客观的语言下一个明确的定义。
模糊概念是特指大一新生的恋情在真空情况下产生的一个或几个单恋对象。其具有客观性又具有不稳定性与不明确性。
首先,这一概念只属于恋情真空者;据不完全统计,这一群体约占大一新生总数的80%。
高中生转变为大一新生,伴随着很多质的飞跃。
恋爱问题就是其一。
高中生谈恋爱往往是“官方”(校方)禁止的,禁止的理由往往充分而有力——很霸道的力——这种力量会从四面八方向你压过来,留给你自己思考的空间小得可怜,好像你用不着思考。
大学生谈恋爱“官方”则采取“不禁止不提倡”政策,对这个问题都有点孔老夫子对鬼怪的态度——置之不论。于是,四面八方的力量壁垒一夜之间不复存在。这一剧变比苏联解体给我们的影响更大。
壁垒解体,留给自己思考的空间急剧膨胀,但一时之间没有新的填充物,于是空间又大得可怕。长期不用的恋爱思想开始作无规则的布朗运动。运动,发展,产生新鲜事物——“模糊概念”。
写到这里,我觉得自己的笔墨也在作布朗运动,似乎有点离题。理论阐述往往不如事实受人欢迎,我竟忘了这一点。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躬行者不会觉浅,他们的感受往往很复杂。
二、老大
老大无疑是一个躬行者。
老大是团支书,又是“煽情”高手,在班级历次重大或不重大活动中你都可以听,见他充满激情的四川普通话加ChineseEnglish的演讲。但你都别指望听清多少,一是“语言障碍”(对于中外人士),二是听众的笑声和掌声往往盖过他的声音。
老大的年龄不是秘密又是秘密。
不是秘密,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咱班年龄最大者,“老大”之尊称由此得之。
是秘密,因为无论是九七年的金秋还是九八年的初夏,每当问其年龄,答案一律为二十二。
老大是“帅哥”。他的身材虽说不可与中国第一名模特胡兵相比,但也所差不多——何况他也曾有儿小时的模特生涯。国字脸,棱角分明,一头乌黑靓丽又微卷的浓发;眉毛生得谦虚,羞涩得不愿多长;但—双明眸却生得很大方。但最值得我羡慕的还是他那双宽宽的双眼皮,鬼斧神工——现实中没有鬼神,所以再高明的美容师也割不出这么好的双眼皮。
这双眼皮与大眼睛的组合可谓是最佳拍挡。如果说双眼皮是Rose,大眼睛无疑Jack。(见《泰坦尼克号》)
现在Jack正盯着我。
“格老子!你不要一天到晚……”
老大身体前倾,脖子伸得老长,国字脸涨得通红,唾沫星伴随着四川话从他那双薄*间喷射而出。
为了避让咄咄逼人来势汹汹的唾沫星,我不得不向后仰,腹肌都有些酸痛。
以前他这种激情全班同学一起分享;然而现在只我一个人享用,我倒有点受用不起。
他现在如此激动,源于两件事。
一是关于年龄,班上办学籍卡时我方才发现老大生于1973年。
二是关于“模糊概念”。
三、推理
“老大”因为“年事已高”,对于“模糊概念”之类问题十分成熟;成熟得不愿或不屑提及。
然而终于在一个春风醉人的夜晚,“老大”两瓶啤酒下肚;在春风与酒精的共同麻醉作用下,“老大”含糊地吐露了一丝心声,“这几天晚上我老梦见她,唉,她……”
原来如此。“老大”的内心深处客观存在这一个“模糊概念”!
她是谁?作为“老大”的好兄弟,我认为我确有搞清楚这一问题的必要。
所以今天夜半时分,打亮“应包灯”,我开始向老大“开诚布公”。首先,我将目前颇为严竣的局势向他作了汇报:“老大,你已经24了,大学4年一过,你可就28了,男大当婚……”
然而,平时好慷慨激昂的老大顿时慷慨激昂起来,颇有点“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气概,唾沫横飞中将一通“格老子”“龟儿子”“自己挖坑自己埋”之类标准“川骂”抛给了我。好在我与老大平日相熟已久,肝胆相照,我尽悉他的招数;耐心等其气力衰竭,唾沫干涸,再发挥专业本领(青少年工作)对他悉心开导。
“大学生谈恋爱是正常的……”——为他打消顾虑。
“感情归属是人的高级心理需求……”——给他拔高。
“你一表人才,说不定有人正暗恋你……”——给他打气。
水滴石穿,在我细致入微的思想工作下,老大冷静下来,若有所思,深沉了许多。
“晤……这个……你说的不是没道理……”
好,大方向上已没有问题了,剩下的是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
“老大,既然如此,你说你的‘模糊概念’是谁?”
单刀直人,直切主题,正中要害。
老大一楞,脸又上涨得通红,双眼保持瞪大状,眼神却颇茫然。他沉思了数分钟,后来似乎下了决心,脑袋向我凑过来,用播“午夜心桥”的语调对我说。“其实我对咱班上一个女孩有过模糊的感觉……”但突然他又后悔了,马上颜色一振,正色道:“那是刚开学的事,那时大家都不熟嘛!心情又闷,所以有模糊感觉,现在已经没有了。”然而他说得既不理直也不气壮。
欲盖弥彰!
于是我顶着唾沫的威胁,笑着凑近老大。
“这么说,你的‘模糊概念’在咱班上?”
“这……过去曾经嘛!”
“既然是过去的事,现在说也没关系。”
“这不行,那只是一瞬间的……模糊的感觉。”
“这个‘模糊概念’到底是谁?”
“哎呀,你龟儿子不要一天到晚罗啰嗦嗦,像个女人婆!干啥!”老大又有慷慨激昂的倾向。
“好,好,你不用告诉我她是谁。”硬的不行,必须改变策略。逼供不成改诱供。
“你不说名字可以,不过得回答我几个问题,她有多高?”
“晤,大概到我下巴。”
“哦,大约有一米六;她体型?”
“也就和我差不多。”
“哦7这么娇小的身材,怕是南方人口吧”我欲擒故纵。
“对!”这次回答倒干脆;可他那双感情丰富的大眼睛出卖了他:我分明见到一丝狡黠的得意。
“哈,我猜她一定是北方姑娘!”
老大面如赤布,厉声:“你自己挖坑自己埋!”
“开个玩笑嘛,Dontworry。”先稳其军心,再循循诱导。
“她是长发还是短发?”
“长发。”
“文静型还是活泼型?你爱激动,估计她可差不多。”
沉默——算默认。
“双眼皮吧?”他横眉。
“她生日是上半年还是下半年,我想应该还没到,一定是下半年。”他立目。
无须再问,不能再问了。这里随时会有校园暴力事件发生,即使此时我是在中国。
不过他越激动,说明我离真理越来越近。
好,把所有信息集中处理一下。“模糊概念”:女,一米六左右,身材娇小,北方人,长发,活泼……突然,一个模糊的女孩形象在我的脑海晃过,忽又闪电般清晰起来。
脑海里的闪电顿时通满全身。
是她!怎么会是她!?
四、自己挖坑自己埋
那还是开学的第一天,人地生疏的我站在陌生的校园里。我应该是这个校园的一部分,可我觉得我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一无所有的旁观者。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她。
她在一群女孩子中间,但我只记住了她。
我的审美能力一向很难,我从不会被蒙娜莉萨的微笑吸引;但这次我却被她的笑容吸引了。
她冲我一笑,可爱的笑容;友善,天真,纯洁……个笑容竞可以包含这么多东西。我也对她一笑,笑容里包含了“模糊的感觉”。
如果我还认为自己是旁观者,那我至少不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旁观者;我拥有她的笑。
但是现在!老大的“模糊概念”竟是她——我的“模糊概念”!
MyCod!我脑子一片空白,耳边悠悠地飘过一首歌。“一边是友情,一边是爱情……”
怎么办?但愿老大真的没了模糊的感觉;可这又分明是他搪塞。但愿老大的“模糊概念”不是她;可分明他与她频频接触,有说有笑……
顿时,我有两个感觉:
一、老大的双眼皮突然变得无比可恶,无比丑恶。
二、我是个天下第一号傻瓜。
然而我的无言给了老大再次冷静思考的时间。也许是我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开导发挥了作用,他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
“唉”,他长叹一声,仰面倒在床上,喃喃自语。可我再没心思听下去。
以后的日子里,没等我从沉重打击中清醒过来。老大已开始行动了。
他将座位搬在“模糊概念”身边,后来把整个人搬到她身边:无论是在教室,饭厅,还是*场和校园小径。
他越来越注意形象:用男士洗面奶洗面,用定型喱哩水喷头,前后购回领带四条……
他的激情全班同学仍可一齐分享,但比以前略少了一点;毕竟有时只给一个人享受。
行了,行了;他的“模糊概念”算是清楚了,不光他清楚了,全班同学也清楚了。
他不再有“模糊概念”了,因为那已变为“清晰概念”了。
某一天,老大再次伸长脖子凑近我,大眼睛感激地盯着我,喷着唾沫对我说:“我还真得谢谢你,多亏你开导我,后来我也想清楚了……”
他说了许多肝胆相照的感谢的话,感情十分真挚!
他的双眼皮还是那么美,我还是羡慕。
我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似乎喃喃说了一句标准“川骂”。
“格老子!我这是自己挖坑自己埋!”
五、附记
我说的是故事。
老大没有具体的名字,因为他不止一个名字。
“我”也没有具体的名字,因为“我”也不止一个名字。
名字太多,不知该用哪一个。
但故事应该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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