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烈日高挂,整个天青城一如往常的喧闹不休,达官贵人,贩夫走卒,布衣神相在街道上来去如织,绿柳低垂,蝉鸣鸟啼,一群群游鱼在环城河中吐出粒粒气泡,水面微微荡漾,震起一道道涟漪。
这样的天气是令人恹恹欲睡的,守城的士卫全都是无精打采,或斜倚着城墙,或撑着长枪枪杆微微的眯上眼睛,准备借着上官还没前来的机会休息放松一番。

忽然,一名守卫猛地直起身子,右手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脸上全是疑惑之色,因为就在方才一会,城门口不远处还站着一名带着面纱的黑衣人,就在他眨眼之间凭空消失不见了。

他愣了愣神,忽然背上冒出颗颗黄豆大小的汗珠,微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他无端端打了喷嚏,口中骂道:“该死的,难道大白天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不成?”

这守卫疑神疑鬼骂骂咧咧的,却也不敢告诉同伴,怕别人因此笑他胆小,更怕因此被那不知是人是鬼的黑衣人惦记上徒惹麻烦,轻轻将这件事情掩盖得不留痕迹。

这带着面纱的正是陈昊,以他如今的修为催动龙行步,顷刻间便能跨越十数丈远近,一个城门的小小守卫不过武徒三四阶的修为,自然以为自己眼花。

他在天青城街上缓缓走着,有种故地重游物是人非的感慨,走进一间酒楼,随意在三层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壶好酒几盘佳肴,转头向窗外望去,发现此处可以俯瞰到天青城小半部分景色,而那位于城中心占据了大片地方的成风武馆豁然在目。

这座武馆此时变得荒凉贫瘠,当初武馆门楼之前熙熙攘攘走动武生此时一个也寻不着,殿宇破败,从这家客栈可以看到那些曾经恢弘的大殿纷纷倒塌,只剩下断瓦残垣在讲述着曾经的辉煌。

原来真的是一夕之间便被破灭了,陈昊叹息一声,毕竟他曾经也算是这家武馆的外门弟子,在这里头经历过一个个动人心魄的瞬间,此刻看到昔日记忆与如今的天地反差,触景生情,不由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烈酒辣喉,口中却是有微微发苦。

他低喝一声,身形从这三楼一跃而下,如同一只大鸟一般滑翔到附近的一座楼宇顶上,身形轻动,朝着城中心疾奔而去,只剩下那酒楼的店小二察觉大到自己没有付上饭前,兀自在那里破口大骂。

酒楼经常有武者闹事,因此也请了一些人帮忙守卫,只是这些人拦拦一般的小打小闹还可以,像陈昊这样高来高去的人物是万万拦不住的,他只能自认倒霉一场,摇了摇头,心中暗暗腹诽究竟是何方高手在做着这般不体面的事,向着店家报告去了不提。

不多时,在昔日成风武馆的高大门楼前,一个身着黑色衣裳的高高身影静静的站立,几根粗大的蟠龙柱身歪斜倒塌,上面有着杂乱不堪深浅不一的刀剑之痕,诉说着这里曾经进行的激战。

犹记得昔日那尉姓士卫出手不凡让他心中震撼不已,犹记得那天心阁中的惊心动魄的一夜,犹记得那斩心池外漫天血泥及激战之事,脑海中的景象最终在空中云层探出的一只巨大骨手定格。

陈昊感慨一声,便想从大门口进入馆中,身后却传来一道悠悠长叹,“朋友,如今这家武馆可是不能轻进,不然会无端端遭上血光之灾。”

“谁?”他连忙转身,双瞳一缩,盯住不远处缓缓走过来的一个算命道人。

这道人身穿一件白底黑纹道衣,宽大的衣袖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头上扎着一个高髻,由一根玉簪穿过固定,两鬓微微有些斑驳,下巴处蓄着数缕长须,双眼中透出神光,脸色红润,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是多大年纪。

他手中持着一根齐人高的布幡,上面写着一些铁口直断,不灵免钱的字语,右肩挎着一个小小的布包,鼓鼓的表面有着一些凸起,也不知道究竟装着些什么物事,此时他正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望着陈昊。

陈昊心中一凛,这人的气息不知怎地一下子普普通通如同平常的贩夫走卒,一下子却如同深渊一般不可测度,如此云泥般的反差,不得不得起他重视万分。

他冷冷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出言将我阻止?”

“一根灵签测半生,几枚铜钱断阴阳,我为鸿影道人。”眼前之人笑吟吟地回道。

“鸿影道人?”陈昊皱起眉头,“很有名么?我倒是没有听人说过。”

道人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脸上笑容未收,似乎听到此言一点也不恼怒,口中淡淡说道:“没听说过并无关系,只是此时的成风武馆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我故地重游,见到此地传闻一夜之间便成了如此境况,心中感慨,进去吊唁一番又有什么不妥?”陈昊疑惑问道,脸上已是生出一丝不耐之色。

道人摇了摇头开口回道:“你既然知道这间武馆是一夜覆灭,那么肯定也听说先前显露在此地空中的大魔了?”

“那魔头不是已经退去了么?”陈昊心神一震,惊问道,“难道他还在这武馆之中留下了影响至今的手段?”

道人微微颔首,脸色有些凝重,“这位魔道大能手段滔天,被武馆之人惹怒又岂肯轻易罢休?”

“他先是施展神通将武馆中大半殿宇震成一片废墟,那些武者触着伤磕着亡,血流成河,腥气冲天,整个天青城都笼罩了一层淡淡的红雾,户户门窗紧闭,人人心惊胆颤,以为自己得罪了哪一方神灵,那只巨大的骨手肆虐了半天方才退去,临行时,却以武馆成千上万武生所留鲜血刻画了一个大阵,聚拢血煞之气形成一头头隐鬼血魔,在其中拘禁着这些武生的魂灵日日折磨。”

“怎会如此?”陈昊心头翻起惊涛骇浪,一腔说不出的怨愤激荡在胸,咬牙切齿的说道:“将人杀掉便是暴行,还将人的灵魂拘禁日夜折磨,果然是魔道的狠辣手段,道兄可知道那位魔道大能的来历?”

鸿影闻言身形一颤,连连摇头,摆手道:“我虽然知晓,却是不宜宣之于口,这般大能一身手段简直无穷无尽,说不定在不经意间便会捕捉了我的话语而去,反而令我惹祸上身。”

他话音忽然停顿,将肩上包裹取出,从里头拿出几个铜钱,口中叹道:“看你的脸色,怕是不会听我的劝言仍要进入这武馆之中,也罢,我便为你算上一卦,卜一卜你此行的吉凶。”

道人手心朝天,几枚铜钱在手掌中一字排开,轻轻一震,后者被抛飞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一只只黄色振翅疾飞的昆虫般跳跃不定,散发出道道荧光,一抹抹淡淡的轨迹在空中留下,仿若是在勾画天幕中无穷星图一般。

忽然“叮”的一声传入耳畔,他伸出双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中一枚铜钱夹出,包裹一抖,里头传出一阵吸力将另外几枚铜钱重新收回,才瞅了瞅指尖夹着的铜钱,脸上变幻不定。

他口中喃喃自语,“奇怪,怎么会显露出这般卦象,铜钱的一半截如泣鹃血,明明是大凶之兆,可另一半却是莹莹生辉,取否极泰来之意?”

陈昊见到对方抓着铜钱自个儿在一旁嘀嘀咕咕,口中笑了一笑,“莫不是测算不出,低了你方才喊出的名头?”

“怎么会?”道人干笑一声,“只是方才测出的卦象有些奇异罢了,你此番前去应该是有惊无险,虽然身处凶煞之地,四周有阴鬼血魔环伺,但应有贵人相助,诸般阴邪不能侵袭,反而能得到一些好处。”

陈昊身形一震,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神情变得肃然,心头暗暗惊道眼前这道人果然有些本事,倒也不是漫天吹嘘,至少有贵人相助这一点上讲得很准,他之所以听到里面有凶煞鬼魔还要进入武馆之中,便是仗着体内有着天玄宝珠,这件佛宝的器灵藏空法师已经苏醒过来,佛门高僧一向有降魔神通,几头血鬼罢了,若是自己不敌由他出手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伸出双手拱了拱,向道人道了一声谢,转身朝着大门口走去,脚步奇快,身形很快就从此处消失,只剩下鸿影道人目光闪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后者突然叹息一声,将指尖铜钱缓缓收起,将那道布幡斜斜靠在肩上,转身作歌而行,缓缓离去。

……

脚下的瓦砾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动,陈昊停顿住脚步,依稀能认出这儿乃是之前的外门驻地那块巨大的广场,只是此时广场上的块块青砖全都炸开了道道裂纹,似乎在不停诉说着当日所经受的威势,不少地面还裂开数丈之宽的大口,像是张开巨嘴择人欲噬的猛兽一般,一旁的殿宇崩塌,几块牌匾碎裂成好几半,勉强能将一些金字拼凑认出,昔日绿树已然干枯,触目处处都是凄凉之景。

地面上还残存着红褐色的斑驳,陈昊知道那是一名名武生的鲜血所染,心中忽然泛出一股浓浓的悲凉,同时疑惑,这些人即便死去,可是那些尸首又去了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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