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州书馆的北院,江南园林风格,池中荷花发新芽,涟漪荡漾中映着玉立亭台的纤纤倒影。
一场晚春之雨淋淋沥沥下了整个中午,百无聊赖,几个书馆里的侍女躲在长廊下遮雨刺绣,眸光流转从敞开的窗口打量北院的年轻公子,窃窃私语,时不时发出一阵清脆爽朗欢笑声。

时值三月下旬,江南春光的浓妆艳抹还未卸去,江南一省十三府的莘莘学子便聚集到江南省府宁州的学馆,预备参加三年一度的乡试。

这是新皇登基以来第一次大比,朝廷格外重视,尤其江南行省盛产学士状元,每届都有不少学子举为进士,前两届会试江南学子两次状元及第,前一届更是包揽三甲。先皇亲题“江南学子三状甲”横匾,如今就挂在宁州书馆的正堂。在学馆里的这些学子,无论是那高头大马衣冠楚楚的王孙公子,还是那麻布粗衣挑灯夜读的穷困书生,不久将来说不定就是王宫堂前的老爷,文曲星下凡的状元。

北院南书房里,许迎拎着本《华州记》蹲在椅子上,正看到少年李提一人大战三百匪寇正爽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女子的欢笑声。许迎抬起头,一对眉毛横在一起,冷冷哼了一声,看了一眼那些势利眼只知道往王孙公子聚集的北院看的婢女,看书的兴趣登时消减了大半,喃喃自语感叹道:“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华州记》是一本历史人物传记,讲述的是这个时空四百年前六朝鼎立的“六洲天下”时期的历史人物,如同《隋唐英雄传》,极尽个人英雄主义。最终六洲天下近四十年动荡历史被贫民出身的哑巴皇帝罗荣终结,罗荣经九年南征北讨,平天下,定北疆,开启荣朝百年的太平盛世。而《华州记》中的大多数主人公,都是辅佐罗荣平定天下功勋卓著的武将名臣,如李提,少年受尽白眼对待,投奔富贵亲戚一碗残羹剩饭都不施与,到中年才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一旁正在“泼墨挥毫”的夏之微抬起他四方的大脸,咧开嘴露出一排黄牙,问道:“先生说什么?”

被问得一愣的许迎瞪了一眼笑起来像是个暴发户的夏之微,板起脸以教训的口气严肃说道:“我是叫你,赶紧把写好的书法拿给我看!”

“是,是,先生,这就给您拿过来!”夏之微忙不迭放下笔,还不小心在自己精心写好字的宣纸上留下一个墨点,夏之微想都不想用袖子去擦,墨点登时变成一大黑团。夏之微也不在乎了,提起宣纸就递到许迎的面前,一脸期许获得赞扬的神色兴冲冲问道:“先生,我这般写的书法如何?”

许迎看着纸上歪歪斜斜像狗爬一样,还有几个错别字的“书法”,想死的心都有了,如果这也能称之为“书法”,只在初中时候学写过几天毛笔字的他能当王羲之了。

“真是……”许迎痛苦地抹了一把脸,实在找不出个褒义词来形容这幅字,“他娘的……妙极啊!”

一时没忍住脏话脱口而出。

原本还有点担心的夏之微眉开眼笑:“果真如此?哈哈,就知道我天赋异禀,娘常说我从小便聪明的紧,学东西快。先生可说说,这幅字妙在何处?”

“妙在……”许迎这下不是想死了,简直想找个坑把自己埋了,如果有洞钻进去也不错。就好像你被人逼着吃了一坨XX,还要被强迫说妙,更强人所难的是给他仔细尝尝这坨XX味道到底妙在何处。

许迎从椅子上跳下来,站直了身子,甩了甩衣袖,大有指点江山文字的风范:“你看这幅字,行书中带着几分草书的味道,草书中还有几分楷书的底蕴,如若别人不知,还真以为是自哪位书法名家的手笔,你看这个正字,体现出几十年的草书造诣,甚妙啊!”

许迎好不容易从一篇字中挑出一个确定认识的字。

“先生,我这是个止,发乎情止乎礼的止字!”夏之微纠正说道。

发乎情止乎礼?他到底是照什么书抄出来的?书桌上摊开的全是四书五经,本本都是典籍,能从其中挑出形容男女关系的语句,眼光够毒的。不愧遍阅风月小说,堪称情场花花能手的苏州小公子夏之微。

教这么个弟子,相信不久便名声扫地了。

“那这个横为什么写在上面,下面还多了一个点?哦,我明白了,以正代止,发乎情正乎礼,乃君子所为,妙哉,妙哉!”许迎真不想再跟他废话。凭夏之微肚子里那点墨水,别说考举人,让他背段三字经都背不全。还不是仗着他有钱的老爹,打点了江南省学政上下关系,让他能以补名录的方式过得了县学那关,成为一个“增补秀才”,否则让他考一百年也当不了拿米禄的正牌秀才,考试对他而言只是走个过场。这其实是官场的陋习,许迎常想,要是自己主管学政,非整治这些歪门邪道,更多录取那些有才学的寒门学子。

偏偏这个夏之微还不知进退,要来考举人。乡试的主考乃是京城礼部官员,京官难打点,何况江南学子遍地,每届大比都受朝廷重视,虽然开考之前还不知主考官身份,但照以往惯例不是尚书就是侍郎。

得到赞许的夏之微仔细打量着自己写的这幅字,越看越觉得有大家的风范,喃喃道:“这幅字一定要好好装裱起来,寄回苏州给我爹看看,再让他成天骂我不争气!唉?先生怎的一脸不高兴,是否身体不适,还是为今日不能出游而烦心?先生久居北方还不习惯,江南向来如此,阴雨多过晴。先生既然喜欢作诗,面对如此春雨好景,何不作诗一首,我给写下来,让世人感慨先生的诗才?”

许迎知道这小子没安什么好心眼,说写诗让人知道自己诗才,说不定是写给青楼哪个相好用以暗通款曲。才来宁州府几日,夏之微已有不少“红颜知己”每晚等着她去“照顾”了!

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许迎心中抑郁不得不发,情难自禁脱口而出:“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既是作诗,只作两句似乎不太合适,只好接着摇头晃脑吟道:“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许迎感觉飘飘然,看到美妙风景,作首诗既有内涵又有韵味,怪不得先人总以诗抒怀论志。可这到底是哪位前人的大作呢?想了半天也没印象。不记得就不记得了,难道盗版诗词还要给原作稿费不成?

“先生,您说的慢点,我……我跟不上来啊!”

许迎转过头,发现夏之微这小子在誊自己随口盗来的诗。走过去正要教训他一顿,只见夏之微在纸上一板一眼写道:“女子雨知十節,當春奶花生。隋風錢入夜,人物泣無声。”

写完“诗”的夏之微也觉得自己写的有点问题,于是问道:“先生,恕我问一句,这个好雨我明白,为何是十节?不成一年中只有十个节气会下雨?这还是我首次听闻。还有这个春天何以会有奶花生呢?再有夜晚天上为何会有钱到处飞,其中有特别隐喻?这钱是银票呢,还是银子呢?最后一句我似乎是明白,但先生说的这个人物为何要哭?难不成她是误入风尘的女子?”

许迎看完这首“诗”,听完夏之微一连串的问题,想笑笑不出来,想哭却欲哭无泪。这夏之微写诗简直是“天才”啊!一首简简单单的诗被他写出来会有如此深刻的寓意,真是……

“狗屁不通!”许迎这次再不想说违心之语。提笔蘸墨,“唰唰唰唰!”运笔如飞,一首短诗一气呵成。等放下笔,夏之微目瞪口呆看着许迎还算正规的字,忍不住感慨道:“原来如此,真是好诗啊!怪不得我爹总提及先生的文采,好诗!好诗!”

也不知道夏之微看懂了没有,夏之微生怕许迎把写着诗的宣纸抢回去,赶紧吹干墨迹,卷卷塞到袖管里去了。脸上洋洋得意,估计晚上要拿给哪个相好的卖弄文采。

人之贱则无敌!许迎一向以为自己的脸皮厚比城墙,无敌“贱”法傲视天下,认识了夏之微才知道什么叫贱中自有贱中手,一墙还比一墙厚。跟夏之微相比,自己白的像桌子上没沾过墨的宣纸。

许迎没心思再跟这小子纠缠,拿人俸禄,替人消灾,夏之微拿自己的诗去泡妞也算消灾的一种吧!职业要求嘛!许迎正要拿起《华州志》继续看少年李提的传记,这时候门口一个贼眉鼠眼的小书童在往门里打量,这小书童许迎见过,是隔壁院金陵府元成元公子的贴身跟班。江南官宦世家公子一个模子刻,不知柴米油盐贵,只知风花雪月附庸风雅。看这小书童的架势肯定是元公子有事来请。

只见小书童一个大揖摆上,恭恭敬敬对夏之微说道:“夏公子有礼了,我家公子邀请北院十几位江南公子到书馆后堂一起观景吟诗作对,特地要小的来请夏公子一同前去。”

“吟诗作对?”夏之微眼冒绿光,一把拉住许迎道,“如此聚会岂能错过,我们走着!”

许迎只听说过赶驴上架,没听说过赶着先生去吟诗作对。这工作涵盖的范围也太大了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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