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现自己躺在一间很大的砖木结构的屋子里。地面铺着上佳的羊毛地毯,墙上挂着兽皮、竹画等工艺品,门在右手方向,悬着织锦门帘。而在我左手边,两尺多高的青铜香炉,袅袅地散出一种奇异的香味来。
我想要坐起来,但四肢百骸却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时候,门帘被掀开了,一个年轻女人手端炭炉,轻轻地走了进来——天,女人!一个真正殷人打扮的女人!我忽然羡慕起翌他们来了,我忽然后悔为什么不带上家眷来。

那女人低着头,走到我的身边,放下炭炉,然后跪下来磕了个头:“大人您醒了,我这就去叫巫邑大人来。”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探出身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你……你是哪里人?”

“我是宋伯的奴仆,”那女人平静地回答,“宋伯派我来侍候大人。”“你们是几时到这里的?”“去年八月份,算起来将近半年了。”“这是哪里?这就是……”那女人点点头:“这是大殷。”

殷,噢,殷,多么亲切的名字!我松开了那女人的手:“快请巫邑来——对了,你先帮我,扶我坐起来。”

“你还是好好躺着吧。”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女人退开几步,深深伏下身去——门帘挑开,巫邑大步走了进来。

我还是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他按住了:“你的病很重,还是好好躺着吧。”他坐在我的身边:“真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你们的事情,廪都讲给我听了……”

“你们又是……怎么来的?”“我们?”他淡淡地一笑,“朝歌被攻破的消息传到,东夷一下子猖狂起来,我们连吃了几个败仗,后退无路,只有下海。也许你知道,以前我给帝蓍算过,殷兴当在……”

“我知道这件事,后来,”我打断他的话,“你们就到这里来了?”

“对,其实我们出海比你们还要晚一两天,但是正好获的家臣中有一个人知道那条海流,所以我们比你们要顺利得多。

“顺着暗流,一直找到6地,因为当地气候偏寒,不适于定居和种植,又没有现土著居民,所以我们又顺着沿岸的另一条寒流南下。直到寒流偏向西南,我们才再次登岸——就在这个地方。”

他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指指地面:“你猜这是什么地方?”我有些预料到他要说什么了:“土人叫它作‘玛雅’。”“啊,那是玛雅人这样叫的,”他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我们在这里遇到的,并不仅仅只有玛雅人。”

然后,他笑了起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四个种族,玛雅大概是最早的居民,另外还有自称远古时代从北方某处涉水而来的夸父族、颛顼族,还有就是和我们同样,都是渡海而来的太皞风夷族……”

“风夷?!”虽然我早已经隐约猜到了,还是忍不住要跳起来,“那么这里是,是……”“不错,”巫邑“哈哈”大笑了起来,“这里正是——空桑!”

天哪,空桑,日出的地方,殷复兴的地方,我们终于找到了!我忽然无端生出一种疲惫和惆怅来: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上天该召唤我回去了,就好象翌一样。

巫邑笑着,继续说:“玛雅人太落后了,并且身材瘦小,都不值得驱使他们劳作——我们已经征服了夸父、风夷等族五百多户呢……

“这是一块很大的大6,往北去万里不见海洋,往东南去少说也有数千里——这里大概是最狭长的地带,东西千余里。大殷的八方,我们还建设了八个城堡,以为犄角之势……

“大殷方可七百步,外墙高三丈七尺,全都用规整的石料砌成,城内还造了房屋院落三百六十五处,以应周天之度——本来有许多房子要空出来的,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

“这是天意,”我突然想到了耒,他泉下有知,该会怎么想呢?——泉下,对了,我们一直带着他的骨灰呢,终于找到空桑了,就让他长眠在这他所不愿意踏足的异乡的土地上吧。

“天意不可料,”巫邑的口气忽然沉静了下来,“有件东西我想让你看一下。”“什么?”老实说,我已经被那么多的奇迹啊、天意啊,都搞昏了头了。

巫邑转向那个女人:“叫他们把东西抬进来。”女人答应一声,磕了个头,膝行着出去了。巫邑又转向我,目光中流露出一种神秘的表情,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忧伤。

他是在顾虑我的病吗?我的病已经无药可以救治了——我自己最明白这一点,因为……我的使命,上天交付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又开始咳嗽了,在他面前,可以不必掩饰什么,可以放心大胆地咳嗽了。

这时候,两名家臣抬着一具人形走了进来。那人形——天哪,虽然经历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我还是忍不住要叫“天哪”——那是淮伯翌为帝制造的舞蹈偶人!翌还曾经借给我一幅《偶人图》,就是这个偶人,而不是那绝顶聪明的制造者的另外一件作品。我认得它!

“这是我们在东南方向某一个山谷中找到的。”巫邑的声音很平静,但我却平静不下来:“还有其他人,其他人……”“你能不能,”他打断我的话,“修好它。淮伯翌说过,他把构件图借给你看了。”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巫邑帮我披上衣服。我用他早就准备好的工具,打开了偶人的腹腔——里面是用竹木和皮革制成的心肝肺腑。但我愕然现,在它柏木做成的肝脏上,竟然刻着一行字!

这行字,我认得出笔迹,认得出这格外有力的拐折和末笔一小顿的风格:“这是帝的字?”“是的,”巫邑好象正在竭力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我们是一个月前现它的——当时淮伯已经去世了,所以没能修好它——我会拆卸,但不能修复,我现了这行字,这刻痕,这刻痕……”

“你到底想说什么?这刻痕怎么了?”我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这刻痕,”他突然低下头去,从嗓子眼里冒出一种好似垂死者嘶哑的呻吟声,“刻痕很新……”

“什么?!”我一下子呆住了。“很新,”他继续激动地说下去,“我想不会过半个月。”“半个月?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甚至也不知道想什么才好,“你是说帝、帝……”

巫邑依旧低着头,颤抖着说:“他们说,传闻,帝是登鹿台**而崩的……自、**,你知道,**……那尸体……”

天!天!我忽然感觉自己象一个快要溺死的人,试图去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但是又何必呢?也许这一切都不过是场梦吧,也许生命的结束就是醒来吧。

我努力规劝着自己:你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我不由得又咳出一大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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