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见王俊出了宫门,迎上前几步,也不行礼,只怒气冲冲的想要对司马衷说些什么,可却又不知该从那说起样子。王俊心道,这人是谁啊,不认识嘛,不过看他的样子,估计是个不小的官,要不怎么敢见了太子还大拽拽的模样,前面的教训可不能忘,不能再失礼了,便上前客气的问道:“这位先生看着眼熟,但一时忘记了名字,请问先生贵姓啊。”
司马衷这话说的又谦和又客气,却不知那人听这句话,顿时脸色大变,一张紫脸涨的乌青,浑身抖,恶狠狠的看了司马衷两眼,连声说道“好,好,好啊。”大袖一甩,来回走动了两步,忽然一转过身看似是要离开。

旁边乐广,曹佑两人听司马衷这话也是大惊失色,再见到那人翻脸要走,忙一起上前拦住此人,七嘴八舌的劝慰,乐广说道:“少傅大人,别在意,您不在京城,这太子大病了一场,确实是不记得了。”说着还不停的鞠躬给他陪不是。

曹佑在一边也紧跟着说道:“大人万万不可生气,太子不是不认少傅,真是记不住,这不连老奴都不认识的,前几日醒来,还直问奴才的名字呢。您说说,奴才自太子殿下出生起,便一直在他身边伺候,他都不记得了,这不是病么,还会是什么。”两人围着他详细解释了这几日来事情,太子因病昏迷,醒来后记忆全无等等这般,那人才算消了几分气,面色平和了下来。

来人名叫李胤本是太子太傅荀顗(yǐ)的辅官,不过太傅一职本就授虚衔者居多,加之荀顗年事已高,无法负担教导太子的重任,所以司马衷的一切教习就完全落在了李胤的身上,他原来任过吏部尚书仆射,前段时间青州官吏犯事,司马炎便派李胤到当地问案,这些日子一直没在宫中。也巧,今早他刚办完手里事情回来交差,就听到司马衷带仪仗甲士入宫,把这夫子气的单场就快晕了,急急忙忙的敢来阻止,可司马衷已经进宫去了,他本想进宫请罪,可司马炎却不见他,只让符春来安慰他,让他回家休息两日,说是不用放在心上,他挂念这司马衷,也没回家,就和其他人等着司马衷出来。

在一旁的王俊见情形奇怪,也赶紧的拉过董猛来询问,这才知道来人是太子少傅李胤,这少傅的名称王俊还是明白的,知道人是司马衷正儿八经的老师。

自古以来为培养太子尊师重道的品格,礼仪上对三师就十分推崇,三师三少地位然,是太子府里最尊崇的官员,进出东宫,太子都要亲自迎接行礼,三师三少不入坐,太子都不可以先坐。而今司马衷见到李胤直接就忘记了他是何人,把师傅都给忘了,这可背师叛道的大罪过,所以李胤才如此的勃然大怒,欲甩手而去。

王俊听完了介绍,头轰地一声就大了,怪不得李胤如此生气,自己居然不认识他,不过也怪不得自己,我也是无辜的受害者,谁叫阎罗王让自己投身时,不把司马衷脑子完全复制给自己,生养我的皇帝爸爸和皇后老妈都是靠自己的眼力猜出来的,老师这可让人怎么猜。

他急忙走到李胤身边,对着他叩拜行礼,说道:“少傅,司马衷对不起你,确实是因我大病一场,如今除了父皇和母后,余下的人全不认识,还望不要怪罪。”

李胤听乐广和曹佑解释了会,却还是有几分疑问,你这病才叫奇怪,只认识皇上皇后,其余的人都不记得了,这是什么病,不过他也不敢妄猜,毕竟世上事千奇百怪,却也难讲有这种怪病。再见到司马衷前来行礼道歉,给足了自己面子,气色平和了几分,道:“算了,殿下本是大病初愈,今日之事到是臣孟浪了。”说完深深一拜,算是给司马衷回了个礼。

王俊见事情解释清楚,心情大好,大声对着众人说道:“好了,好了,没有事了,走,我请大家吃饭去。小猛子,这里有什么好点的酒楼,前面带路。”

董猛自司马衷进宫面圣,就见大伙看着他阴笑,觉得情况有些古怪,心中不安,便四下找人询问缘由,问曹佑,曹佑微微一笑,却是只摆手,只说无其它事。问乐广,乐广东拉西扯就是不讲正题,余下宦官,属官见两个领头模样,都是有样学样。把董猛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还是一个想投他门路的不得势小黄门,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把情况讲给他听。董猛一听差点没吓死,心一直提着,生怕因此获罪,等见司马衷出来,神色如常,对他也没有不满,才放心下来,听到司马衷喊他,要去找家酒楼吃饭,虽不知酒楼是什么,但听有个酒字,估计就是饮酒作乐的馆舍教坊,便高声答道:“是,太子殿下,奴才知道有一家,这就带您去。”

乐广和曹佑互看了一眼,却不说话,李胤听董猛如此的献媚太子,想到汉末宦官乱政,造成天下动荡,暗猜今日这事估计就是这小宦官搞出来的,如今竟然要带太子到市井之地,加上恨司马衷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出了那么大的事,居然还要出外喝酒作乐,到底是什么做的心肠。再也还忍的住,上前“啪啪”两巴掌,把董猛打出四五步远,跌倒在了地上,乐广和曹佑见董猛被打,心下十分痛快,都暗想,这小子如此贪功,爱出风头,活该有今天。

李胤身材魁梧手脚有力,这一下可把董猛打的不轻,此时他眼冒金星,一张脸红肿不堪,口鼻中都有血流,可少傅在东宫的地位非常,董猛也不敢开腔喊痛,只捂着脸远远躲在一旁。李胤本想劝司马衷拿下这小宦官治罪,却没想到他这下把小宦官打的如此之伤,心里就有几分不忍,也就没说这事,只想着以后慢慢劝司马衷疏远这些宦官便是。

他一言不,大步往前走去,王俊见李胤突然生气,打了董猛,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好赖活了三十几年,察言观色还是了解的,知道这是在生自己的气,打狗给主人看的,也不好说什么,车也不敢乘了,乖乖的跟在李胤的身后,众人一起踏着斜阳,朝东宫的方向而去。

夕阳映照,昏鸦返巢,司马衷不乘车,众甲士也下了马,手持着枪戟牵马身后,引着辇车,三十多人跟在司马衷和李胤两人身后缓缓而行,大家都不敢开口,只听着马铃声叮叮,车轱辘卡兹卡兹阵阵作响,李胤走了一会,胸里的闷气渐渐消除,一个人边走边想着心事。

他自为官以来,历任中郎将,河南尹,由尚书仆射转任太子少傅,深得文帝司马昭,武帝司马炎的信任,封侯拜相,恩宠不可谓不重。武帝司马炎待人宽厚,有仁义的古风,今登上大位,便将这辅导太子的重任叫给了他,这样的荣耀让他的心里暖洋洋的。

本想辅佐出个一代英主,振大晋之国威于天下,也不枉二代君王对自己的宠信荣身,谁知进了东宫方知道这太子懵懂,智力平常,天资比普通人尚还有所不如,满怀抱负顿时变做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难触。不过纵然知道今生难逢明主,他却兢兢业业丝毫不松懈对司马衷的教习,心想就算司马衷平庸,也要辅佐他登上大位,做个普通的守成之君,报答武帝的恩情。

可是司马衷要当上皇帝,做个守成之君也不是容易的事,这表面上看司马衷太子之位稳如磐石,他是武帝和皇后宠爱嫡子,不轮是立嫡立长,如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将来继位登基那是顺理成章的事。可这背后里,关于太子之位的争夺却从来没有停息过。那是晋朝一桩故旧往事,冥冥中潜藏了下来,以致于夺储暗流不时涌动。

当年景帝司马师有雄才大略,而且沉着坚定,本是世子的不二之选。正始十年宣帝司马懿图谋废易大将军曹爽,提前告诉给了景帝司马师和文帝司马昭,并派人暗中观察,是夜,司马师酣然入睡,一如平常,而司马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司马懿知道后称赞道:“此子竟可也”。为了夺权,司马师悄悄豢养三千死士,分散在民间,事之日,召集而至,人们方才知道,如此机心,远谋,却不是文帝司马昭可比拟的,司马师本应继承晋王之职,可却因旧疾复而壮年早死,这司马昭才做了世子,当上了晋王。

最初的时候,司马师无子嗣,司马懿便让司马昭将儿子司马攸过继给了他。到了后来,司马昭继位晋王,在该立谁为世子之时,颇为犹豫,他觉得自己是从哥哥手里得到的皇位,如今应该还给哥哥,一度想立过继给司马师的儿子司马攸为世子,还是朝中重臣贾充等人暗中相助,当今武帝才做了世子,今日可以得登大宝。

泰始二年,武帝司马炎欲设太子,以往支持齐王司马攸的老臣又纷纷上表,准备图立齐王当储君。也就是那一年,那个卧冰求鲤,黄雀入怀以孝道而名重天下的老臣王祥,因年年老不能上朝而被武帝授睢陵公免去官职,可有传闻却是因为这立储之事;中山王司马睦,宣帝司马懿弟弟之子,司马炎的叔父,地位尊崇,吏部尚书山涛,多年用心政务,所用的人都是一时豪杰,这样的角色也因为暗中支持齐王,被以占官稻田的罪名被弹劾,除此之外,受到牵连的朝中大臣不计其数,那两年来围绕着储君之争,而丢官,失爵的人可真是不少。

直到泰始三年,武帝立司马衷为太子,这一番明争暗斗才算告一段落,可李胤心里知道,此事并没有消失,只是蛰伏了下来,只要气候合适,就会悄悄的萌出来,这几年,到处传出太子不智的言论,从京师到藩镇,从朝廷到民间,只怕就是个先兆,这满朝风雨可又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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