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务所能做的,就是命令各城廓尽量协调各方势力并化解纠纷,告诉大家洪水的后果,号召民众齐心协力、共渡难关。各地民众确实看到了洪水,大江和东海,包括巴原上的各条河流的水位都在持续上涨,淹没了很多以前从未被洪水淹没的地方。
但民众看见的洪水,并不是真正的大洪水。今年就算没有意外的滔天灾祸,巴原上仍然会有洪水泛滥,更何况息壤神珠所化的山脉隘口间,从大江上游泻下的水量也一直在缓缓增加。在这种情况下,谁也不知道大水会涨到什么时候,所以刚开始情况还算稳定。

但是秋收季节到来后,很多人心里就犯起了嘀咕,因为洪水不再上涨,甚至还有所稍退。很多人便以为这场灾难已经过去了,国君关于洪水的说法是言过其实。家乡田地里的庄稼都扔着没收呢,很多贵重物品都扔在村寨里没带出来呢,很多人都想回去了。

洪水会在秋后退去,这是常识,冬季本就是枯水时节。尽管此刻各条河流的水位都明显高于往年,但毕竟不再上涨甚至比夏天时退去了少许,人们都认为应该没事了。不少人提出返回家园的请求,而各城廓官员早就接到了少务的命令,禁止大家这么做。

各城廓官员对民众也说得清楚,真正的大洪水并没有到来,是彭铿氏大人施展仙家神通化一道长堤,在大江上游堵住了洪水,给大家争取了迁移逃命以及重新安置的时间,但大洪水随时会从上游涌下来。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吃了这么多的苦头、已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很多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

有人不再相信城廓官员的这种说法,还有不少部族首领联合起来向国君请命,既然彭铿氏大人有本事堵住洪水,那就让大家返回家园收割庄稼,顺便取回更多的财货,因为走的时候有太多的东西都没让带。

甚至还有人提出了试探性的要求——能不能让彭铿氏大人永远堵住洪水?

对于这样的要求,少务不可能答应也答应不了,他也不能同意民众返回家园的请求。洪水随时会来,说是收割庄稼并取回财货,谁知道这些人要用多长时间,很多人恐怕就会留在家园不走了。这个口子一开,举国的局面恐怕就会失控。

国君不允许民众返回家园,但不可能拴住所有人的腿,有人就偷偷跑回去了。情况可以预见,有人既敢违反君命回到空荡荡的城廓村寨,所做的事情就不仅仅是收割自家的庄稼、取回自家的财货了。

有人带头偷偷溜回去了,就有更多的人效仿。各城廓官员为了执行国君的命令,当然会严加防范,甚至派军阵监督,禁止安置营地中的民众随意离开。这又导致了民众的抗议,因为他们只是失去家园的难民,之所以有如此境遇只因奉了国君的命令,并不是囚犯。

并不是每一位城廓官员、每一位军阵将士,在处理这种事情时都能做到冷静明智,很多地方爆发了冲突,甚至是规模不小的流血冲突。恰恰在这个时候,又不知是谁在各地散布流言,宣称这一切都是巴君的阴谋。

流言或许并非是谁刻意编造,只是某些人心中恶意的猜想,却越传越广。比如在见鹤城一带,就有人说是原巴室国的各部族想抢夺原相室国各部族的世代安居之地,所以才用洪水为借口。

伴随流言出现的还有流寇。这些流寇就来自于那些悄悄返回的人,但他们离开营地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家乡,而是结成团伙去洗劫一个又一个城廓村寨、搜刮各种财货。偏偏对这些人,各地城廓无计可施。

少务不让民众返回危险区,当然也不会让各城廓官员率军阵回去,所以明知道有人结成团伙在各地洗劫,军阵也无法追缉。国君的命令,反而成了对流寇的保护,因为他们活动在国君不允许再进入的危险区域。

流寇另一个来源是叛军,有人组织起来反抗当地城廓以及军阵的监督与约束,爆发冲突之后便逃走了。一旦遭遇大规模的军阵镇压,他们就撤退到国君下令的不得再进入的危险区,各地官员对此也束手无策。

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过去,少务在巴原上的威信已降到了最低谷,很多民众渐渐对他、对整个巴国都感到失望甚至是绝望。

其实少务尚没有失去对巴国的控制,至少各城廓官员和地方军阵仍听从他的命令,但国中已乱象丛生。因为所习惯的生活被改变、旧有的秩序崩溃,新的秩序还没有建立,人们的内心都感到焦灼不安。

目前来看,作乱者只是少数,但这少数人的行为,却会对尚未建立起的新秩序造成极大的冲击,若不能及时遏制这个势头,巴国迟早会散架。这不是谁反叛自立的问题,而是整个秩序的彻底崩溃,所有人都会成为受害者。

少务自从继位以来还从来没有遇到过种局面,心情可想而知。而虎娃听完之后,只问了一句:“师兄,你打算怎么办?”

少务:“我无解,只能求师弟带我去见崇伯鲧大人。”

事关重大,说走就走,虎娃当即就带着少务离开了巴都城,昆吾与玄源陪同。善吒妖王还留在巴都城,谁要是趁这个机会在巴都作乱,那就不能有任何客气了!

少务飞上了云端,他以前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自己不会飞,必须要有别的高人带着,在天空仿佛无依无靠、安危完全寄托于他人之手,远不如脚踏实地那样感觉心里踏实。但是被虎娃带着在天上飞,倒是例外的情况。

在云端上俯瞰巴原大地,甚至看见到有人在已撤空的城廓村寨中活动,聚众霸占了城主府居住,搜刮各种财货享受。其实不需要离得很近、将他们看清,远望过去,见到各地炊烟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民众早应撤离,又是什么人在生火呢?

本应该是无人的地带,却有洗劫财货的流寇、躲避官方军阵的叛军出没。少务得遵从自己的命令,他既命令民众不得返回,也就不会派军阵来镇压,那样只会将更多的人置于险地。

终于到了下界城的上空,远远地看见平地上涌起的那条山脉以及山脉围起的高湖,其规模竟不亚于东海。几人刚刚接近,云端上就忽有两位红衣人现身拦住去路道:“奉仙君,崇伯鲧大人正在凝神施法,无故不要打扰他,请问尔等有何事?”

少务脚踏虚空,感觉却像站在实地上一样安稳,上前两步行礼道:“二位仙家,我并不想打扰崇伯鲧大人,实在是有急事求见。”

虎娃也开口道:“巴君求见崇伯鲧大人,确有要事相商,且与崇伯鲧大人有关。请二位放心,我等绝不会惊扰崇伯鲧大人,感激他还来不及呢,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也想问问他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这两位红衣人正是丙赤和丁赤,他们离开西海上空后,果然主动来到这里为崇伯鲧护法,闻言便让开了去路。虎娃等人见到了崇伯鲧。

崇伯鲧端坐云端,闭目不言不动,只以神念道:“巴君远来,恕鲧不能起身相迎,请问你找我何事?”

少务不会神念,只能开口道:“我想请崇伯鲧大人收了神通!如今是冬季,正是下游江河水势最小、水位最低之时。此时放洪水下行,便是最佳时机。”

在崇伯鲧面前,少务没有解释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个决定,想必仙家心念一转便能明白始末因由。少务为巴君以来,为一统巴原、治理巴国倾注了怎样的心血?如今竟然亲自开口请求崇伯鲧放洪水淹没巴原,其内心的感受恐怕只有自己知晓。

这位巴君在数月前便已两鬓斑白,此刻说出这番话,神情极力虽保持着镇定,但声音却忍不住在轻轻颤抖,整个人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众人在元神中听见了崇伯鲧的叹息之声:“你们以为我是不想放手吗?洪水太大,以我的修为法力,已催动息壤神珠到极致,无法再收起它。”

崇伯鲧解释了自己的处境,这是众人事先没有想到的。息壤神珠是天帝神器,被太昊天帝借虎娃之手抹掉了轩辕天帝的神魂烙印,崇伯鲧只来得及匆匆简单祭炼,将之化为山脉堵住洪水后,却收不起来了。

不仅息壤神珠收不起来,他还要催动法力维持,否则便是山崩地裂,而息壤神珠亦将被洪水冲走再难寻找。

少务愕然半晌,又开口问道:“崇伯鲧大人,您能永远堵住洪水吗?”

崇伯鲧答道:“当然不能,或许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但总有坚持不住的那一天。我在这里坚持得越久,消耗便越大,再过一年半载,就连在中华各地治水的分化形神之身都将难以维持。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那便是我自斩于此,仙家形神与山脉融为一体,息壤神珠便会永化山脉,我与息壤神珠皆不复存。巴君想求我这么做吗?”

少务:“当然不能!我来此就是想求您及早放手,若息壤神珠随波冲去,我也将尽一切力量助崇伯鲧大人寻回。您毕竟是中华治水之臣,若及早脱身,也能更好地率领中华各地民众治水。”

崇伯鲧终于睁开了眼睛,苦笑道:“你既这样说,也不枉我助你一回。我本也打算在冬季下游江河水位最低时放手,既然收不回息壤神珠,也只能如此了。我一直在等巴君来,就算巴君不来,再过几****也会派人去巴都城通知你,而巴君果然自己来了。我只问巴君一句,我一旦放手,你可知后果?”

少务咬了咬牙,在虚空中下拜道:“我很清楚,多谢崇伯鲧大人!”

虎娃神情微动,因为崇伯鲧的话中带有一道仙家神意,是单独说给虎娃听的,在场其他人并未察觉。崇伯鲧只要一放手,巴原上就会死一万三千多人,就是各地违反君令又返回危险区者。巴国虽无法准确地统计,但少务也大致心中有数。

巴国全境七十余座城廓,被各地仓师统计在册的人丁共有三十万多,还有很多人因为种种原因并未纳入官方统计,全加起来差不多有四十万。此番奉命迁移迁移的人口有十几万,但是从刚开始迁移直至现在,将被洪水吞没的地区从来都没有真正被清干净。

最初就有人悄悄留了下来,下界城迁移时也出过这种状况。后来又有人违反君令悄悄返回,到最后更是直接抗命组织起了一支支流寇和叛军。虎娃也听出了崇伯鲧深深的无奈之意,不仅是为这些人所选择的命运,更是为他自己所做出的选择。

崇伯鲧还问了虎娃一个问题,不是让虎娃回答,而是让虎娃自行掂量。已超脱轮回的真仙,若下界插手了人间的事情,就必然沾染缘法牵连,不再是超脱之身,所做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是要自己去担当。

比如崇伯鲧一放手,立时就会死一万多人,这手是放还是不放?若崇伯鲧从来没有插手这件事,那么下游哪怕死十几万人,从缘法上与他也毫无牵连。可是既然他已经插手了,在这种时候再放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眼睁睁地亲手杀了这一万多人。

其实少务所做出的,也是同样的决定,但事情还是要由崇伯鲧来办。或许从冷静的旁观者角度,没有人会把这笔账算到崇伯鲧身上,但谁又能保证所有的世人都会这么想呢?

人们或许提出种种假设,比如崇伯鲧再坚持两个月,让少务再派人到巴原各地通知那一万多人洪水将至,命令他们都及时转移到安全地带,那么所有的人就都不会死了。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为何没有那么做呢?

而人们往往只会提出种种假设,却难以真正去考虑这些假设的可行性。那些人已经违反了国君的命令,难道这次就会听从国君的命令吗?再将巨大的精力消耗在这等事情上,各地城廓恐怕也承受不起。同样的事情国君已经做过了,结果也已经看到了,为何还要再来一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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