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已飞上云端,祭出了紫金葫芦。如果是缓速涌来的大水,这不断长高的山脉是完全能挡住的,可是洪水拍击山脉所卷起的浪头太高了。假如浪头越过山脉落到皮水东岸,虽不会导致下游毁灭性的大洪水,却可能把看热闹的民众给卷进去。
洪水拍击山脉卷向高空的巨浪,都被虎娃施法收入了紫金葫芦中,这件神器瞬间就变得极为沉重。然后虎娃又将葫芦中的水泻入已断流的大江,接着再收摄浪头,也算是帮崇伯鲧分担压力,他已尽了全力。
尽管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洪水真正到来时,众目睽睽之下还是死了两个人,一是带头引发混乱者被二栋将军一刀斩首,其二就是那个未及过桥的中年胖子被洪水吞没。
在下界城境内,包括这两个人,今日共有五十余人丧生,其他的皆是悄悄自行留在西岸者。他们在村寨中搜刮财货,身上背的东西越来越重,本以为能及时跑到高处,可是等看见远方的洪水时,已然来不及了,根本就想象不到竟是这么大的洪水。
下界城这边的情况如此,而拢江城那边则葬生二百余人,种种原因与这五十多人类似。
虎娃也分化形神去了大江南岸的拢江城,在拢江城中,他没有阿土和二栋这样的熟人,但以他的身份和威望,叫出城主并将谈话遍传给满城民众听闻、安排诸事倒也没受到什么阻碍。唯一有区别的就是,拢江城城主做事,并没有阿土这么果断。
阿土虽然年轻,但也足够出色,身为城主也非常尽职。在虎娃没有赶到之前,阿土就将所有能派出的官吏与巡城军阵都派到了城廓各地,能及时组织民众迁移,而且将城廓廪仓中的存粮都已经转移了。
拢江城城主虽然也派人了,但巡城军阵并没有派下去,虎娃到达时,有些偏远的村寨还没有通知到,很多人是听见城主与彭铿氏大人的谈话后,自行向指定地点撤离的,因此场面稍显混乱。
还好拢江城境内并没有皮水阻隔,民众转移时可走的路线很多,绝大部分人还是及时撤到了指定的地点。
下界城加上拢江城,在洪水吞没的地区,总共及时转移出了约三千民众,暂时都聚集在城廓附近。但虎娃和崇伯鲧此番要救的可不仅仅是这三千人,而是为下游整个巴原争取时间,救这些人只是顺手为之。
将民众集中到城廓只是第一步,虎娃又给了两位城主三个月时间,要他们率领民众迁移到高处,该怎么组织实施、迁移到高处后又将怎样安置,那都是城主以及地方官员、各部族长该操持的事情了,将来还需要巴君少务的统一筹划。
息壤神珠所化为的山脉,在崇伯鲧的法力催动下不断升高,截断大江、挡住从西荒高原奔涌而来的洪水。虎娃祭出紫金葫芦,施法收摄拍击到山脉、涌向高空的浪头,直至三天三夜之后,水情终于达到了极限。
山脉不再升高,浪涌虽仍然起伏,但已经无法卷过山脉。在巴原最西一带,由于这条弧形山脉的出现,拢住洪水形成了一座大湖,仿佛高原上的西海高湖挪移到了这里。大湖形成后,由于高处持续不断的来水,湖面仍在缓缓地上涨。
息壤神珠所化的山脉中段,又缓缓变形下降,形成了一个凹口,一道水流由此泄入大江河道。崇伯鲧并没有想让大江断流,也不可能永远堵住洪水,只是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将水流泻下去。从上游泻入大江中的水量,将会以一种稳定的节奏缓缓增加。
三天之后,崇伯鲧和虎娃终于可以稍喘一口气了。息壤神珠所化的山脉堵在这里,需要崇伯鲧持展仙家法力维系,所以他本人也暂时无法离开了。崇伯鲧堵住了洪水,但也等于被洪水堵在了此地。还好崇伯鲧身为真仙修为高超,还可分化形神去天下各地率领民众治水。
由于催动息壤神珠消耗的仙家法力巨大,所以崇伯鲧也不能无限地分化形神去各地行事,先前分化出的形神只留下了十个,在巴原之外的大河流域率领民众治水。
这三天时间内,下界城民众早已集中到城廓,在阿土城主的组织下开始分批向西界山中迁移。由于亲眼目睹了那惊天大洪水,人们的心情既压抑又恐惧,城主下达的各项命令都被顺利地执行。城廓工师率领在册的众城廓共工走在最前面,他们负责开路并建立安置民众的营地。
阿土城主集中了所有的拉车牲畜和车辆,装运所必须的种子粮食、布匹衣服、农具工具等三类物资,由巡城军阵维护秩序,分批开始迁移。民众集中到城廓时,有很多人携带了不少财货,凡是不在所规定的可携带的物资之列,阿土城主下令一律丢弃。
若是还有人不愿意丢弃这些财货,阿土城主并不直接处置,而是声明就留那些人自生自灭,尽管带着财货自寻去处,城廓建立的营地不再给他们提供统一的庇护,而且所有的交通工具都被征用了。
虎娃又一次出现在城主府中,看着阿土组织迁移事项,这既是一种监督,也是在给他撑腰。有彭铿氏大人在旁边站着,阿土下什么命令都感觉更有底气。虽然这只是虎娃一具分化的形神所显,并无什么仙家神通法力,但也代表了其身份和威望。
很多人都没想到,居然还有人冲入城主府告状。按巴原官制,地方城廓并不设理师之职,城主本人负责裁断纠纷。照说在这个非常时期,大家应赶紧听从城主的统一安排收拾东西逃命才对,别的事情都该暂且放下。
阿土获悉也是一愣,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虎娃一眼,而虎娃则没有任何表示,显然是要看他自己会怎么处置了。阿土暗叹了一口气,感觉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了方寸,他还是命人将告状者带上堂来,堂前又涌来了一大批民众。
阿土非常忙,忙得好几天没睡觉了,城主府中的府役只剩下了两名,其他的全部派出去办事了,巡城军阵也只剩下了两支小队,还好二栋将军仍在身边。
告状的是一群人,总共六位,他们告的居然就是城廓兵师二栋。二栋将军几天前在皮水东岸桥头,斩杀了一名率先引发混乱者,这几人都是那人的亲眷。
他们状告城廓兵师二栋滥杀无辜,并质问城主——老黑何罪之有?他们不仅要求城主惩治二栋,更强调指出,二栋身为城廓兵师,是代表城廓行事,所以城廓也应有责任补偿他们。
他们所提出的补偿条件,是要求成为城廓府役甚至是官员,可在将来的安置中拥有更高的地位、得到更优厚的待遇,最好是直接负责转移与安置民众事务。
二栋将军看了虎娃一眼,这才忍住了没有破口大骂,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杀的那个人名叫老黑。阿土的脸色沉了下来,当即开口道:“非常时期,本城主已有命,要大家聚集到城廓听候调遣。老黑本是城廓中居民,却违反命令跑到皮水桥头。
本城主暂不罚众人,但在灾祸来临之时,既违反命令跑到皮水东岸拥挤而观,就不应再率先引发混乱冲突。二栋将军将他斩于当场,本城主认为其不但无过而且有功,这便是今日之裁断!
尔等若有不服,可在洪水退去之后再做论处,也可自行向国君申诉本城主处置不公,但在此时此地,莫再搅扰大事。无论谁延误本城民众迁徙,于非常时刻引发纷乱,皆与老黑同罪!”
阿土尽量不耽误时间,立刻就做出了裁断。那六人当然不服,赖在堂上不走,并当众哭闹喝骂,还有人甚至请求彭铿氏大人为他们主持公道。虎娃则一言未发,阿土拍案道:“方才已有言,尔等此举与老黑同罪。二栋将军,可将他们斩了!”
两名府役拎着刑棍上来了,二栋将军已拔刀。那六人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拔腿便跑,并大声呼喊暂不追究二栋杀老黑之事。但他们却没跑掉,大堂前还有那么多围观民众呢,当场就把他们又推了回来。
众人高呼要求城主立刻行刑,群情激愤之间,看架势恨不能把这六人当场就给踩死,就连府役都无法驱散。
阿土方才正在安排迁移事项呢,队伍分批从城廓出发,因为告状之事,下一批队伍就被堵在了后面,此刻很多人都涌到堂前来旁观。大家都清楚二栋杀老黑是什么缘故,那六人在这个时候来状告二栋并和城主纠缠不清、提出种种要求,无疑是耽误了所有人的事。
阿土的本意,也许并不是一定要杀人,但在如此群情激愤之下,他也不得不顺应民意,命二栋将军将那六人押到城主府门前的广场上当众斩首,并大声宣告是怎么回事。洪水虽然暂时被堵住了,但下界城中又有六人送命。
这六人被斩首后,继续遭到了围观群众的唾骂,就连尸身都挨了不少四面八方砸来的石块。
需要解释一下阿土在下界城中的处境,在虎娃到来之前,这位年轻城主的威望一度已下跌到谷底,辖境内各部族对其几乎都有怨言。
可是当虎娃到来之后,尤其是洪水真的来临之后,阿土的威望又瞬间到达了顶峰。因为大家都看见了那场洪水,若不是彭铿氏大人以及阿土当机立断做出的决定,大家恐怕早就没命了。
所以阿土再下什么命令,才会被执行得这么顺利,至少在此时此地,阿土所说的话,对于绝大多数民众而言,甚至比国君还要有权威。此刻举城惶然,彭铿氏大人和阿土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照说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再生事捣乱了吧?不料外面刚刚斩下了六颗人头,便又有人来到城主府告状,来者是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她状告的竟是虎娃!
洪水来临时,那驾着牛车的中年胖子没有来得及过桥,连同一车财货葬身大水。这妇人便是他的妻子,如今她状告守桥军士尤其是彭铿氏大人见死不救。守桥军士也许没那个本事救人,但当时正背手站在一朵祥云上的彭铿氏大人总该有那个本事。
彭铿氏大人既能施法化出一条山脉,那么救她丈夫也只是举手之劳,为何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呢?其他人并不清楚那山脉是怎么出现的,只道是彭铿氏大人的神通法术。
那妇人恐怕也知,仅以此理由状告彭铿氏大人并不够,于是又拟了一条罪状,告彭铿氏大人误报灾情,因此才导致她夫君身亡,所以必须得为此负责。
虎娃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误报灾情了?但那妇人却言之凿凿,当日虎娃与城主的谈话,城廓辖境内的所有民众都听见了,说是再过七日洪水将至。那妇人记得清楚当时日头,洪水涌到皮水西岸时,离七整天还差半个时辰!
下界城还有七天时间,是崇伯鲧告诉虎娃的,说得已经非常准了。但就算是太昊天帝来了,恐也无法推演得完全精确、甚至一个时辰都不会差。
丙赤和丁赤以云辇堵缺口能挺多久、效果如何,洪水从高原漫下来沿途又会发生什么地质灾害,这期间有太多变数,所谓七天只是一个大概而已。
但那妇人却坚称,彭铿氏大人说洪水七天后将至,结果离七天还差半个时辰就到了。假如彭铿氏大人说准了,还能再多出半个时辰来,她的夫君就不会死。就因为差了这半个时辰,所以她状告彭铿氏大人误报灾情、对其夫君之死负有责任。
这位妇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堂前围观民众就纷纷开口呵斥,指责此妇人强词夺理,竟对救了满城民众的彭铿氏大人如此无理,不思报恩感激,竟还要诽谤诬告。有人还趁机起哄,大声呼吁城主大人也将她赶紧推出去斩了!
但看这妇人的眼神,就知她已不在乎众人的咒骂,甚至也不怎么在乎自己的生死,更不是来讲道理的。
亲眼目睹了家园被毁、夫君身亡,多年积攒下的贵重财货也全部失去,此人已经崩溃了,精神状态不能以常理度之,她已不会再去想别的,只是为了宣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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