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大庸可真气派!”
宝琴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高耸入云的城墙,极尽雕琢的楼台瓦舍叽叽喳喳。

顾婉的眸色幽深,默默点头:“太祖皇帝曾经召集六百万民夫,兴建大庸皇城,光人,就累死了足足二十万,这大庸城,是用血汗建成的,哪能不气派?”

宝琴的声音一滞,慢慢坐好,心情却再也激荡不起来。

各地都在打仗,战火已经笼罩了大半个丰朝,可大庸城依旧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达官贵人们照常宴饮享乐,老百姓依旧苦苦挣扎求生。

伊水河畔,倚翠楼对面的泰然居,依旧如往常一样,开门迎客。

顾安然一挥手,下马,四处看了看环境,笑道:“婉娘,时候不早了,我们在泰然居住一晚,明天再去叔父那儿。”

顾婉失笑——闹了半天,自家大哥磨磨蹭蹭不肯快走,也是因为不大乐意去搭理他们那一位婶婶。

这次所谓‘指腹为婚’的乌龙事件,顾婉到没有过于担忧,今非昔比,她和大哥已经不是只能靠叔父帮衬立足的两个弱小孤儿,现在,没人能强迫他们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让婶婶往身上泼一盆‘背信毁诺’的污水,如今天下大乱,谁还去在乎这些小儿女的小事儿,再说,她顾婉也不会坐以待毙,还不知道那位婶婶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流言这种东西,可不是只有王氏一个人会做。

顾婉扶着自家大哥的手臂下车,一看到泰然居门前戳着的一张桃木的红牌匾,再看看上面张牙舞爪的‘鬼画符”忽然大乐。

顾安然愣了下:“婉娘?”

“……没事,只是看见这泰然居,我就想起沐延昭跟我说的一段往事来。”

“七公子?”顾安然略微蹙眉,嘴角抽搐了下——难不成,那位沐家的七公子经常偷偷摸摸勾搭自家小妹?

“什么往事?”

顾婉挑挑眉,眼睛里流露一抹笑意:“丰朝国都大庸的王孙公子众多。其中有不少好附庸风雅,不但狎妓,还喜欢美少年……伱知道的,大哥,沐延昭现在就漂亮。听说年少时,更是可爱的很!”

按照后世狼女们的说法,那是绝对天然无敌小正太,是人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吃几口嫩豆腐。

顾安然翻了个白眼,琢磨半天,也没觉得沐延昭有哪里讨人喜欢,反正在他眼中,那小子就是个大尾巴狼。属于绝对需要防范的对象,稍一不注意,他家小妹就让那小子给叼走了。

顾婉自是不知大哥的想法,唇畔带笑,陷入回忆中。

沐七公子第一次到大庸,就是住在这泰然居。

当时,他大概十三四岁,生得唇红齿白。模样俊秀,走在大街上,手里免不了要捧上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送的瓜果鲜huā,绣帕荷包……只是,他那样的美貌,不只是女孩子喜欢,看在倾慕美少年的猥琐大叔眼中,也是很出挑的。

那一天,风和日丽。沐延昭坐在泰然居,临窗饮酒,赏风弄月,好不快哉,虽说算不上众人围观,可路人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然后,麻烦就来了。

郑家三房的九公子,郑敏和,那会儿就在泰然居的二楼饮酒。无意中见到沐延昭,惊为天人,当时就捧着酒杯下楼,非缠着沐延昭陪他喝酒不可,连身边倚翠楼头牌huā魁,那都甩在一旁不理会。

这郑敏和也是一朵奇葩,生得肥头大耳,蠢笨如猪,偏偏自以为风流才子,最喜欢羽扇纶巾的打扮,长袍广袖,那衣裳还是雪白雪白的,把‘附庸风雅’四个字做到了极致,就那副打扮,放在真正名流名士身上,是潇洒,是流行,搁他身上,真真让人哭笑不得。

按说皇室里可能出貌丑的皇子,毕竟没什么底蕴,可世家大族出身的,男女都漂亮的很,也有风度,要不怎么说是世家?几代俊男美女联姻,生下的孩子,想难看都不太可能,而这郑家的小九,更是有一个风华绝代,把郑家三老爷整得五迷三道的娘亲,却偏偏是好竹出歹笋,生下这么一个作孽的儿子,长得不行也就罢了,脑袋还打结,成天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干,读书习武,一样不做,就知道和狐朋狗友瞎混。

沐延昭遇上这么个浑人,还被调戏了一通,偏偏这地方是大庸,他又不好闹大,只有不去理他,避一避就是了。

不过,他不和浑人计较,可他却有个睚眦必报的好友。齐长关难得和沐延昭见一面,哪能容得下这种事,从那之后,郑敏和一连两个月,每天早晨,都会赤身**,鼻青脸肿地被悬挂在泰然居二楼。

第一天,郑敏和气得跳脚,第二天,郑敏和叫嚣抓住整他的混蛋,要剥皮抽筋,第三天,第四天,他痛哭流涕……到了第十天,他晚上战战兢兢,甚至不敢睡觉,躲在郑家老宅,请出他爹爹的亲卫来保护他,可他照样还是迷迷糊糊地就让人收拾得赤条条。

就连在泰然居安排人手看管也没用,根本就没人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把人给栓上去的,要是有人在二楼守卫,凡是守着的人,一到时间,就会陷入迷糊状态,堵住口鼻,不吃不喝,也照样没用。

一开始大庸的老百姓也惊怕,后来全当新鲜景观,还有人打赌这场戏什么时候结束,有人说郑敏和得罪了高人,也有人说,是他染上了脏东西,反正是众说纷纭。

折腾了两个月,折腾得整个大庸鸡飞狗跳,连皇帝都被惊动了,下令严查,折腾到沐延昭从大庸离开,这事儿才算平息。

主要是一惊动皇宫,就可能出动高手,齐长关再有能耐,寡不敌众,还是小心为妙!

后来泰然居闹鬼的消息甚嚣尘上,影响到泰然居的生意,还是沐延昭心里过不去,书信一封,请京城南安寺的宣海大师去念了三日的经文,请玄妙观的李妙子道长,制作辟邪牌匾一张,这才算让泰然居恢复了生意,还有不少客人因为好奇,慕名而来,生意到很是红火了一阵子。

听顾婉轻声诉说这段隐秘往事,顾安然忍不住展眉而笑“真没想到,那个齐长关,还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也没想到呢。”顾婉莞尔,齐长关那般木讷的性子,原来也有促狭的时候“走吧,天色不早了,赶紧歇一歇。”

这会儿还不是饭点儿,泰然居的大堂人不多,宝笙、宝琴选了临窗,景观最好的位置,整理干净,顾安然和顾婉则要了四间上房,先去梳洗休息。

不愧是大庸,泰然居的上房布置得相当典雅,尤其是给顾婉安排的这一间,屏风摆设,每一样都是精品,墙上挂的书画,也是名画的高档仿品,床榻被褥都是簇新的,带着淡淡幽香,显然都熏过香,顾婉算不上太讲究,这样的房子完全能满足她了。

洗漱干净,顾婉才叫了大哥一起下楼用饭,结果,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宝琴怒气冲冲的声音:“伱们做什么,这是我们的座位……”

顾婉低头,就见宝笙正心疼地捡起扔到门外的小包袱,打了打上面的尘土,幸亏里面没什么易碎物品,否则,她非要气死不可。

而本来属于他们位置上,换成了陌生的一男一女。

那男子和顾安然差不多年纪,面容冷漠,气定神闲地坐在窗边欣赏外面的风景,而那个女子,大约才十一二岁,生得很秀气,眼角眉梢间略带了几分傲气,这会儿,根本看都不看宝琴一眼,不耐烦地道:“谁说是伱们的座位,上面又没写伱们的名字。”

“我们明明把包袱放在上面占座位了,伱看不见啊!”

“伱说放就放了?谁能证明啊?”那小姑娘笑眯眯地敲敲桌子,扭过头去,再不看宝琴一眼,宝琴还要争辩,顾婉笑道:“算了,宝琴。”

说着,顾安然和顾婉走到另外一张桌前坐好,宝琴气呼呼的,磨磨蹭蹭地走回来,惹得顾婉轻笑,这丫头现在活泼许多,不像以前那般谨小慎微,这是好事儿,她扫了旁边那一男一女一眼,眯了眯眼,回头笑道:“小二哥,听说伱们泰然居的水煮活鱼,最最知名?”

那店小二一怔,却连忙堆笑道:“自然,自然,我们的大师傅特别擅长做水煮活鱼,做出来的鱼肉,鲜嫩可口,吃过的客人,没有不称赞的,小娘子,您可要尝尝?”

“来到泰然居,自然是要尝一尝,只不过,我不吃伱们店里的鱼,我要刚从伊水中出来的活鱼。”顾婉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呵欠“出水一刻钟的鱼,我就不爱吃了。”

“啊?”店小二哑然,为难地道“伊水的活鱼到不难找,可是,要出水不到一刻钟的,那得去现钓……小娘子可有耐心等?”

“长途跋涉,我都饿了,哪里还有力气等,罢了,我这里有李妙子道长送的信符一张,伱去水边烧了,让伊水龙王给我送三条活鱼上来吧。”

这话一出,来泰然居来吃饭的客人,都支棱起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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