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挟持的第三日,两个人被下了药,昏昏沉沉地装在货车里,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处,有一段时间,两个人甚至不在一起。
好在,等顾婉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身边还有那个病病歪歪的沐延昭。

顾婉适应了空间的黑暗,侧耳细听,只能听到风声与鸟鸣声。人的说话声,脚步声非常细微,视线穿过破破烂烂的窗户,能够看得出来,这应该是郊外,外面青山绿水,只是杳无人烟。

他们现在所呆的地方,仿佛是猎户上山狩猎时暂住的木屋,破旧,古老,透风,还带着一股子野兽的腥气。

顾婉摸了摸沐延昭的额头,烫的厉害,他病得更重了,再这么下去,恐怕不大妙。

无论劫匪抓沐延昭到底是为了什么,他都对这几个劫匪很重要,那些人当然不能让他死了,事实上,一路上童雅很是吃了些苦,吃喝都不讲究,可沐延昭却被照顾(书书屋最快更新)得相当不错,饭食和汤药都不缺,只是,沐家的人天生身体就不好,很少有长寿的。

沐延昭最近一段时间,奔波劳累,又重伤未愈,如今这般折腾下来,能活下来,已然是万幸。

“我是不是显得很狼狈?”

不知何时醒来,一抬头,便看见顾婉坐在身边发呆,沐延昭勉强把视线落在她的面颊上,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凌乱的衣袍。

顾婉笑了,只是摇头——任何一个人三天不洗脸。不洗澡,不梳头,他总不会还能光鲜如故,不过,沐延昭不一样,他始终神色平和,不急不乱。即使疾病和伤痛,摧残了他的身体,却无法毁灭他的精神。

“直觉告诉我。我们的处境不会太好,看来要想办法自救了。”

沐延昭低语。

顾婉抿了抿唇:“你担心萧家绑架你,是被利用的?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沐延昭没有说话。顾婉苦笑:“我们现在是在荒郊野外,周围没有人烟,甚至不知道还在不在涯州地面,就是我们能跑出去,恐怕也只能落一个葬身虎狼之口的下场,更别说你也知道,现在世道不太平,你一个病人,加上我一个弱女子,想要安安全全回到涯州。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们也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看看这些劫匪到底在想什么了!

沐延昭的身体滚热,可顾婉的身体,却一直是清凉无汗。带着说不出的迷人的幽香。

如果是正常的情况下,沐七公子一定是个最为守礼的公子哥儿,可现在,他的脑子半清醒,半迷糊,所以。当他不自觉地拉住顾婉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的时候,顾婉到也不曾把他当成登徒子对待,只是多少有些无奈,就不知那位萧家七娘看到这样的情形,心中会有什么感觉!

有时候,人生就是一盆家一盆的狗血泼出来的。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萧易如走进门,她身后的粗壮汉子,手中捧着小儿臂粗的蜡烛。

顾婉一看到她,就呆了一呆——萧七娘今日很美丽,她似乎喝了酒,脸颊绯红,有些醉态,画了不算浓艳,却非常精致的妆容,身上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嫁衣,那嫁衣的绣工并不算好,甚至连上面的鸳鸯,都有点儿像野鸭子,可穿在她的身上,却是说不出的艳丽。

沐延昭手一紧,本能地扯着顾婉的手,把她护在身后。

顾婉苦笑,忽然觉得鼻子发痒——七公子真是糊涂了,此时此刻,哪里能做出这般刺激萧易如的事情?

沐延昭仿佛也回过神,晕晕乎乎的脑袋又开始运转,他站起身,踉跄着向前走了一步,靠在墙上,既把顾婉和萧易如分开,也尽量没有过于刺激这个萧家的七娘子。

顾婉更是低眉顺眼地立在墙角,恨不得自己根本就不存在。

萧易如的眼睛里,有一簇火苗,闪烁不定,她的视线,从沐延昭身上,转到顾婉身上,又重新落在沐延昭略显苍白的脸上。

“我爹给我订亲了,定给了京城一个破落户家的儿子!”萧易如的手攥紧,指尖刺入掌心,殷红的血丝,深入大红的嫁衣,转瞬就消失不见。

沐延昭咳嗽了一声,苦笑:“萧姑娘何必这么说,王家也是百年望族,萧姑娘的父母,总不会害你……我见过王凯,他理性睿智,英俊潇洒,是个好归宿。”

事实上,沐延昭还有些觉得,萧易如配不上人家王凯。

“你住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你做了多少?”萧七娘伸出手,张开五指,上面到处是细碎的伤痕针孔,“我最讨厌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矫揉造作的女人,可我为了你,每天学做针线,我为了你,日日读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籍,我为了你,再不与兄长出外冶游骑马射猎,闷在家里弹无聊的琴曲,摆弄磨人的棋子,我都快变成我最讨厌的那种女人了,可是你呢,你却半点儿都看不出我的付出?”

“你没有!你甚至让你爹,仗势欺人,逼迫我们家和王家订亲,要把我嫁出去!”

沐延昭只能苦笑——到底是谁说,自己喜欢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闺秀?就连他自己,都还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别人到先知道了!再说,沐家怎么会干涉萧家女儿的婚姻?大嫂前些日子,明明还鼓动自己,说萧家七娘真心真意,不如就娶了算了,反正沐萧两家联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顾婉却忍不住有些羡慕——萧易如这样的姑娘,想必一直是活得无忧无虑吧,也只有她这样的,在家里备受宠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什么也不必担心的女孩子,才能如此肆意,天真自在,任性而为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哪怕像现在,她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绑架了沐家的七公子,想来,她的父母兄弟,也会为她担当,为她收拾烂摊子!

可惜啊,大小姐的任性,当笑话看,挺有趣,但要自己来承受的时候,这滋味就不大好受了。

萧易如慢慢地走到沐延昭身前,眼睛里的火苗越烧越旺:“陈大哥说了,女孩子就应该敢爱敢恨,就应该为自己的未来赌一把,我实话告诉你,我才不要嫁给王家的那个混蛋,这一次,若是我爹和你们沐家,不肯答应我与王家退亲……”

她的手,轻轻地放在沐延昭滚热的面孔上,“你就别想从我手心里逃走!”

顾婉恨不得一头栽地上,彻底无语——她以前还觉得这萧家的千金活得潇洒,性情也爽利,还算不错的,要不然,陈文柔也不会动心收下她当弟子!

但如今一看,这女子究竟要白痴到什么地步,才能想出这般不靠谱的主意,而且……她胡闹,怎么萧家的其他人,也任由她胡闹!世间被逼婚的女子有很多,逃婚的有之,一哭二闹三上吊,誓死不嫁的也有,可是,绑架人家别人家的公子,逼迫自家的爹娘退婚的,恐怕千古以来,独此一份!

沐延昭也呆了,半晌没有说话,好长时间才苦笑:“萧姑娘,到底是谁给你出了这么一个出其不意的‘好’主意?”

萧易如是真的有些醉,脚步不稳,对沐延昭的话,也听而不闻,摇摇晃晃地走到顾婉身边,抬手,似乎想摸顾婉的脸。

顾婉退后一步,沐延昭不着痕迹地挡了一挡,到底没让她碰到。

萧易如到也不以为意,目中略略地带了一点儿轻蔑之色:“你也喜欢子羽哥哥?千万别痴心妄想,沐家不会要一个丧父丧母的孤女做媳妇,你最多也就能当他的滕妾……不过,要是我将来成了沐夫人,到可以看在子羽哥哥挺喜欢你的份上,让他给你一个名分。”

顾婉沉默不语,非常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默默念道——她喝醉了,她迷糊着呢,她脑袋不清楚……

这时,另一个年轻男子出现在门口,面带焦虑,一见萧易如,就连拉带扯地把她拽走:“小妹,大事不妙,大哥来了。”

“什么?”萧易如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近乎尖利地喊道:“大哥怎么会来?他不是在大庸?又怎么会找到我们?”

“我怎么知道,总之,要尽快将沐延昭藏起来,这会儿就让大哥发现了他,我们就什么都别想做。”萧家六郎的声音似乎颇为苦恼,“要是此时就让大哥把人救走,我可没法子向陈昊交代!”

萧家两兄妹显然对这位大哥颇为忌惮,匆匆忙忙地离去,连门都忘了关好。

沐延昭掩住唇,细碎的笑声从口中溢出,笑得睫毛闪烁,顾婉白了他一眼:“都落到这个地步了,你笑什么?”

“咳咳……我这次的跟头未免栽得太冤枉,要是沐家哪一家敌人绑架了我也就罢了,偏偏是小女孩儿胡作非为,这话要是传出去,我沐七公子的脸面,怕是一点儿都剩不下。”

沐延昭一边笑,一边摇头,喃喃自语,“将来一定要好好教导儿孙,不只是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要教育,其他儿女太不成器,也会出乱子的。”

说着,他忽然一低头,对上顾婉的眼睛,目中含笑:“你放心,‘滕妾’这个称呼,永远也落不到你的头上。”顾婉一怔,一时间,只觉得沐延昭的眸子,亮的惊人,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忽然一扭头,低声道:“……看来,萧姑娘的如意算盘没有打成,萧家的大公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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