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孟瑾瑜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其实早在他到西江上任的时候,祖母的身子就已经不大好了,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不到一年的功夫,祖母就离开了人世。
从小,他是在祖母膝下长大的,祖母对他严厉,可却是爱之深,责之切的。她对这个孙子寄予厚望,希望他将来能和自己的父亲孟良栋一样,做一个保家卫国的能臣勇将。他自问还远不及父亲,可是祖母当年的教诲却时时记在心中,不敢忘怀。对老太太,孟瑾瑜是又敬又怕的,他还未好好尽孝,还未让老太太看到他娶妻生子,她怎么就走了呢?

寒夜微量凉,念及此,孟瑾瑜心中大恸,两行清泪不自觉便落了下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父亲的过世已经是对他巨大的打击,而现在又是那个从小疼他爱他,照顾他长大的祖母,他的心有如刀割,伤怀之情久久不能平复。

孟瑾瑜一行快马加鞭一直行了六七日,才总算赶回了京城。一回京,按照道理,他该要先进宫面圣,不过传到西江的圣旨上说,孟瑾瑜可以先回府探望亲人,拜过祖母灵位之后,再进宫。

离开这么久,回到京城,明玉也该要先回府去看看。她暂别了孟瑾瑜,带着小宛先去了明府,秦少正则跟在孟瑾瑜的身边。

孟府里本就人不多,如今更显得冷清。孟夫人消瘦了不少,沈蓝双也是一身缟素陪在她的身旁。见到孟瑾瑜风尘仆仆归来,孟夫人百感交集,失声痛哭。

“母亲,孩儿回来迟了!”孟瑾瑜下马跪倒在地,向孟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孟夫人含泪看着儿子,他去了这么久,已经从一个翩翩少年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儿郎,看着他,母亲的心里又是欣慰又是心疼,“瑾瑜,你黑了,也瘦了,西江的日子可还好?”

“孩儿一切都好,倒是母亲,憔悴不少。”

沈蓝双一双秀目也是通红,她过来扶起孟瑾瑜,轻唤了一声:“瑾瑜哥哥。”

孟瑾瑜微微颔首,客气地回了一声:“蓝双妹妹,这段日子你照顾在祖母身侧,辛苦你了!”

沈蓝双见他待自己客气却不愿亲近,略有些尴尬地放开了扶在他身上的手,说道:“老太太待我有如亲生孙女,我在这里照看她也是应当的。只是没想到,老太太还是没能熬过这个春天……”说到后来,沈蓝双心中悲痛,两行热泪也不自禁地淌了下来。

孟母看着他们二人,神色复杂,走过来朝孟瑾瑜道:“孩儿,你既回来了,先到灵堂里去看看你祖母吧。”

这一次回府,孟瑾瑜总有一种感觉,除了祖母的过世,似乎还有什么事,可是母亲欲言又止,让他的心里突然有些忐忑起来。

明玉也回了家,明侯正巧出门了,明玉便直接先去了哥哥明睿那边,今日明睿恰巧休沐,呆在家中,一见明玉又惊又喜,跑过来拉着妹妹,一时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哥哥,是我回来了。”

明睿看着眼前的妹妹,从前她虽不是娇生惯养,可到底也是个侯门千金,这一次从西江回来,明玉似乎晒黑了些,人越发高挑了,褪去了娇贵之气,她的身上带着另一种经历了风吹日晒和世事艰辛的成熟的美。这种美是明睿在京城其他世家千金身上所没有看到过的。

“小玉……”明睿走过去一把抱住妹妹,气道,“你一声不吭就一个人跑到西江去,知不知道我和爹爹有多担心你!”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明玉鼻子一酸,忍不住哭了起来,在西江的时候,她也想家,也想爹爹和哥哥。

“你们都好吗?爹爹他老人家怎么样?还有昭蓉呢”明玉抹着眼泪问道。

提起徐昭蓉,明睿一脸喜色,拉着她道:“你现在可已经当姑姑啦!”

“真的!昭蓉姐姐生了?”

“上个月就生了个胖小子,走,我带你瞧瞧去!”

徐昭蓉刚出了月,正在院子里带着刚出生的小婴儿晒太阳。春风和煦,徐昭蓉的脸上满溢着母亲慈爱的笑容。

“昭蓉嫂嫂!”明玉喊她。

徐昭蓉一愣,虽然她知道明玉这几日应该会回京,可真的当她站在了自己面前还是百感交集。她走过,朝明玉捶了一拳:“小玉,你可算回来了!这几个月你一声不吭就随着孟大哥到了西江,你这心里是不是将我们都抛下了!”

“没有没有,”明玉怎么会抛下他们呢,家人在她的心中是最重要的,爹爹、哥哥、姐姐、昭蓉,当然她也早将孟瑾瑜看成了是自己的家人。

明玉回来了,徐昭蓉自是有许多体己话要同她说,便要明睿去陪儿子。明睿抱过了从奶娘手里抱过了儿子,将徐昭蓉拉到一边低声道:“孟家的事,还是先别让小玉知道。”

徐昭蓉的笑容凝了凝,点点头:“我明白,只是这件事小玉也早晚会知道。”

“能拖一时就拖一时吧。”明睿看着阳光下妹妹明媚的笑容,刚回家的她是满心的欢喜,可是她却并不知道,这样和煦的阳光下,也许暴风雨就要来了……

孟瑾瑜到了灵堂中叩拜了祖母灵位,忆起往昔祖母对自己的疼爱,心中痛楚难忍,直到这个时候,那汹涌的眼泪才决堤而下。

“瑾瑜,”孟夫人过来扶起儿子,“你祖母这病也是拖了许久了,好在她走得时候还算安详,没有太多的痛苦。”

孟瑾瑜知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只是至亲的离去总是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孟夫人拿过帕子替儿子抹了抹眼泪:“你回来见过了祖母,也该进宫去了拜见皇上了。”

孟瑾瑜见母亲眼神闪烁,便将心头的疑惑问她:“母亲,是不是家中有什么事?为何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你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孟夫人看了看身后,走过去将灵堂的门关起来,朝孟瑾瑜说道:“你在西江担任巡抚这么些时候,那明玉姑娘可一直陪着你?”

听母亲突然提起明玉,孟瑾瑜点点头:“小玉待我情深义重,自她听到了我在洪灾失踪的消息之后,便到了西江……”

“那这段日子你们一直住在一起?”

孟瑾瑜顿了顿,老实地点点头:“我们一同住在巡抚衙门后面的岚苑中。”

孟母过去拉着孟瑾瑜的手,急切地问道:“那你们可曾……”

“母亲想到哪里去了,”孟瑾瑜急忙解释,“我和小玉虽一同住在岚苑中,但我们都守礼自持,不敢有半分逾矩。”

孟母听了孟瑾瑜的话并未松气,神情反倒愈加凝重。

孟瑾瑜见母亲这个样子,更加疑惑:“母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与小玉之间一起走到今天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自打皇上下了圣旨,让蓝双重新回到咱们府里陪伴老太太,我心里便总怀着一份隐隐的担忧。虽然我和你祖母商量过,我把蓝双认作干女儿,可是到最后,我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孟夫人看了看儿子,告诉了他就在老太天过世前不久发生的事情。

“你祖母身上的病逐日严重,蓝双的确是个好孩子,她一直陪在你祖母左右,寸步不离,悉心照顾着。之前太医也常来看病,原本说连冬天都过不了的,蓝双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苦苦哀求太医想法子救救老太太,太医便开了一道方子,说是照着方子服用,也许可以熬到今年春天。”

孟瑾瑜一边听,一边皱起了眉头,问:“是什么方子?”

“方子倒是没什么,主要是那药引,是要用……要用人肉……”孟夫人顿了顿说,“我看了方子极是为难,这要到哪里去找这样的药引?可没想到,等我到老太太房里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服药了,这药引竟是蓝双割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块肉!当时老太太还不知情,待到知道之后,又是难过,又是感动,拉着蓝双谈了整整一夜。”

孟瑾瑜越听整颗心便越往下沉,蓝双待祖母一向孝顺,这倒不好说她虚情假意,只是这太医开得药方也太过蹊跷了。

孟夫人又说:“之后蓝双割肉做药引的事也不知怎么就传开了,京城上下不少人都知道,个个夸赞蓝双的孝义,朝中更有言官向皇上提起这件事,希望让皇上下旨赐婚,让沈蓝双名正言顺嫁入孟家。”

孟瑾瑜的手微颤了起来,难怪他一回来便觉得大家都怪怪的,起初他还只当是因为祖母过世大家太过悲痛的缘故,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情。蓝双能这样对待祖母,孟家的确欠她太多,孟瑾瑜深觉这一辈子他也无以为报。

“可是母亲,我与小玉已有婚约,当初也是祖母和明侯爷一起说好的……”

“我当然知道,”孟夫人叹了口气,“蓝双这孩子为我们孟家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我不敢说她到底是不是为了什么目的才这样做的,但眼下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她割肉喂祖的事情。而且,你祖母虽答应了你同小玉的婚事,可是在她临终前,却留下了这样的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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