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来人却不是孟瑾瑜,而是急匆匆赶来气喘吁吁的明睿。明玉不由有些失望,那才刚绽放的笑容不由敛住了,嘟了嘟嘴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明睿倒是真的特意来找明玉的:“孟……孟家出事了!”

明玉倏然站起身来:“出什么事了?”

“边关传来战报,孟良栋将军……他同北燕人在漠河边一场激战打了三天三夜,结果……”

明玉的心咯噔一下,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由颤抖起来:“结果怎么样?”

“孟将军……战死沙场。今夜,孟将军的骨灰已送至孟家,宫里边亲发了圣旨抚恤安慰。我听到了消息,知道你还在这里等瑾瑜兄,所以特地过来告诉你。”

明玉只觉一瞬间大脑都空了,站起身来,拔足就向外飞奔,明睿刚跑了一程,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这时候又不能丢下妹妹,也只得站起身来,去追赶明玉。

外面的风明明是暖的,可是怎么刮在小玉的脸上她觉得犹如刀割一般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脑海中闪过大半年前在云水镇她亲眼看见白羽军出征的场景。那时候虽然只是很远地看到骑在马上的孟良栋将军,可是她知道,正是因为有孟将军,有白羽军,才能保大楚的北境多年太平。不管孟良栋是不是孟瑾瑜的父亲,他都是值得每一个大楚百姓骄傲和敬重的。

明玉一口气跑到了孟府门口,大门开着,宫里传旨的太监才走,外面停着许多车马,想来是一些朝中与孟家交好之人听闻了消息之后赶过来的。

明玉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孟府,上回过来送药也不过是在门口站了一站,并没有进去。深夜里的孟府,只听得后面屋子里传来一阵阵的哭声,回荡在夜空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凄凉意味。她不知道在这些哭声中,有没有孟瑾瑜的。

孟家很大,她不过是凭着直觉瞎转。这一晚,府里都是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的人,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这么瞎找也不是办法,明玉拉住一个提着灯笼路过的小厮:“你家公子在哪里?”

小厮看看她,见是生面孔,便问:“你是什么人?”

“我……我是明国公府的公子,是你家公子的好朋友,听说了孟将军的事,特来看看他。”

这小厮一听明玉提起这件事,也不由抹起了眼泪:“公子在祠堂里,我带你过去吧。”

孟家的祠堂修在府里西边的竹林后面,甚是幽静,又加上夜晚,只有幽幽几点烛火,更显得冷清孤寂。

小厮把人带到了,便告退走了。明玉慢慢走近祠堂,里面昏暗的灯火下,一个熟悉的背影跪在孟家列祖列宗的排位之前,他的手里捧着的应该是刚从北燕带回的孟良栋的骨灰。

明玉不敢进去,怕扰着他,她站在门外,满腹满腔的话想要说,她想同孟瑾瑜说,瑾瑜师傅,孟将军是大楚所有人的将军,他虽战死,可不会有人忘记他,更不会忘记他为大楚所做的一切;她想说,瑾瑜师傅,你别太难过,自己的身子要紧,要是孟将军在天有灵,也定是望你保重自己;她还想说,瑾瑜师傅,小玉在这里,不管发生任何事,小玉都会在这里陪着你,支持着你……

她想了许多许多,越想心越酸,不自禁地便落下了泪来,也不知是在外面站了多久,似乎腿都要站得没了知觉,西风吹动,祠堂的窗户咯吱咯吱作响,小玉回过神来,怕这声音吵着孟瑾瑜,便要过去关窗。她一动,里面的人倒察觉了。

“小玉?你怎么来了?”

明玉看着眼前的孟瑾瑜,似乎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他的双眼满是血丝,眼角犹有泪痕,双手指节发白,捧着那只骨灰盒。他的神情悲伤却坚毅,似乎父亲的死虽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可是却不但没有摧毁他,反倒让他犹如柔韧的竹子一般,更加坚强起来。

“我……我在如意楼等你,听说了孟将军的事情。瑾瑜师傅……”

“对不起小玉,今日是我失约了。父亲的死讯来的太突然,前几日边关还传来捷报,怎么能想到今晚……”

“孟将军,是怎么死的?”明玉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也不相信,大楚最精良的部队,最了不起的战神,居然会就这样死在北地。

“战报上说,父亲同白羽军追击布耶花的军队一直到了漠河边,结果中了敌军埋伏,父亲当时只带了一支精锐部队,后援军队未到,只能抵死相拼,战了三天三夜,最终……”孟瑾瑜语声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明玉也一同跪在了孟瑾瑜身边,双目含泪:“孟将军是为国捐躯,他是大楚每个人心中的英雄。”

“父亲常说,将军百战死,战场便是军人最后的归宿,以前我并不太懂父亲这句话的意思,可现在我明白了,父亲是为大楚战死的,他的一片赤心可昭日月。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孟瑾瑜捧着父亲骨灰的双手微微颤抖,“父亲虽死,可我是孟家的子孙,将来有一天,如果有可能,我定要继承父亲遗志,驱逐蛮人,保家卫国,哪怕只是做一个先锋兵,也要为保家园,奋勇杀敌。做一名顶天立地的军人,这,也是我唯一能为父亲做的事。”

明玉没想到这一夜,孟瑾瑜在孟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竟想了这么多。在家国大事,在生死面前,儿女私情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她早已忘了今晚本想要问他的事,她跪在他的身边,肩并着肩,她明白他刚才说的话。那个温文儒雅、文武双全的世家公子在今夜的剧变面前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本是谦谦君子,如今却要变成一个铮铮铁汉,他不会让自己的父亲白死,他也要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这也许是他多年来第一次为自己立下一个志向。

“瑾瑜哥哥……”沈蓝双匆匆跑进祠堂,却没想到明玉也在,“小玉姑娘,你怎么在这里?”未等明玉回答,她又说道,“奶奶又晕过去了,夫人那边也是一团乱,现在里里外外来的客没人接应。瑾瑜哥哥,你还是快出去吧。”

明玉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知道这一晚孟府定是要忙得不可开交,自己也不便再久留。刚才同孟瑾瑜的那番话,让她放下不少心,至少,她知道她的瑾瑜师傅没有消沉,反而更加振作起来。

“瑾瑜师傅,那小玉先走了。”

千言万语,有时不必说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他的悲伤苦痛,她明白;她的切切关心,他也知道。

“小玉……”

明玉转过头:“天色太晚,外面路黑,我差人送你回去。”

“不用了,”明玉摆摆手,“四哥还在外面等我,瑾瑜师傅,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已是深夜,明玉一个人走出孟府,只觉得刚才这一个时辰漫长的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明睿还等在门外,见妹妹出来,赶忙问:“里面到底什么情况?瑾瑜兄怎么样了?”

明玉摇摇头,她觉得好累,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她同明睿上了马车,倚在了靠背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一闭上眼,仿佛就能看到刚才孟瑾瑜伤痛的眼眸。

“不过小玉,虽然孟将军死了,大家都很难过,可是容哥哥自私一点想,现在这情形,瑾瑜兄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同沈蓝双成亲了。”

明玉扭过头,一双眼睛瞪大了看着哥哥,粉拳朝他身上捶了一记道:“敢情刚才你在外面坐了这么久,都在寻思这件事了?”

“孟将军是英雄,可是大楚已经有这么多人为他伤心为他哭了,少我一个也不少。可是……妹妹我却只有你同玫儿两个,我自然是要为你考虑的。”

大楚风俗,父母亡故,子女都需守孝,母死守孝三年,父死守孝两年零四月,以示对父母恩情的感念,报答父母养育之恩。

这些明玉自然都知道,只是刚才她根本没有功夫去想这些,如今明睿提起来,她也不自禁地往这方面想了。的确如此,沈蓝双是不是孟老夫人内定的孟家孙媳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至少这两年零四个月中,孟瑾瑜是不能成亲的。

两年零四个月,她能等,这么长的时间会有什么变数谁也不知道。

明玉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这辈子既然已是一颗芳心许给了他,那么刀山火海她都不会怕,都要去闯一闯。他要从军,她便陪他一起去,他要做先锋兵,她便骑着雷电,带上挽月弓同他一道去。要战死沙场,那她就同他一起杀敌战死,她不畏惧。

他说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她虽不完全明白,可她愿意同他站在一起做一个赤胆忠心的人。

这些,沈蓝双能做到吗?

经过这一夜,明玉突然有了豁然开朗之感,顿觉从前的自己太过狭隘,格局太小。经此一夜,朗月清风,顿有了通透之感。

马车到了明府,兄妹二人进了门去。

门外是三个长长的黑影。

“公子,不就是几两银子吗?值得咱们跟一晚上吗?”

那黑衣公子看着府外的牌匾,双眼微眯,敲着手中的折扇,自言自语:“有趣,有趣,原来是明国公府家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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