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冲和王保保把雪妮娅从西番僧人手里救出来后,不敢停留,一直跑到城门口,才“呼呼”喘着气止住脚步。凌冲把雪妮娅放下来,一搭脉,知道她被点了腿上风市**,急忙运气在她背后拍了一掌,解开**道。
王保保抱拳问道:“官人高姓可肯见告?”凌冲急忙还礼,答道:“在下姓凌。”王保保又问:“请教表德。”凌冲道:“不敢,在下年幼,无德可表,单名冲,草字退思——官人却怎么称呼?”王保保报了自己的姓名,并说:“无字。”

说着话,转头问雪妮娅:“姑娘还好么?”雪妮娅吓得脸色惨白,勉强笑笑:“可吓杀我也。那、那几个番僧为甚么要捉我?”王保保皱皱眉头:“我也不晓得——不如一起吃杯茶去,压一压惊,恰也到午饭时辰了。”

“阿也!”雪妮娅突然叫了起来,“我爹,他……他一定急坏了哩,我这便须赶回家去才是!”王保保点头,于是和凌冲两个,一路保护着雪妮娅,匆匆进了健德门,穿街走巷,往东南方向行来。等到了清真居门口,都已经未时了。店堂里坐满了客人,吉巴儿跑前跑后的忙不不停。雪妮娅才一进门就问他:“我爹哩?”

“东家一早便随你后面出去了也,”吉巴儿看到她回来,不禁眉开眼笑,“累得我腿上筋都麻了哩,小姐来帮一把呵。”“我爹还未回来么?”雪妮娅心想父亲这两天一直紧跟着自己,自己被那几个番僧捉走的情景,他八成都看见了,这会儿不知道正急成甚么样子呢。不会往警巡院里击鼓报案去了吧?

她急得往外就跑,才到门口,突然一头撞在一个人怀里,抬头一看,却正是自己的父亲艾布。艾布一把抱住她,喜出望外:“你回来了也,你无事罢?”

“我都好,爹,是王大哥与这位官人救了我哩。”雪妮娅忙把站在旁边的凌冲介绍给艾布认识。艾布感激涕零,倒头就要跪拜,凌冲赶紧一把拉住了。

艾布不住道谢,说:“我见女儿被那些番僧掳去,急得甚么似的,亏有两位官人跟上前去相救。两位都好相貌,大富大贵之人,料能救得我女儿平安。我年岁大了,腿脚不便,追赶不上,只得在左近徘徊。天幸女儿无事也!两位官人的大恩大德,不知如何得报?”

王保保说道:“雪姑娘料必吃了些惊吓,老爹且扶她里面去好生将歇罢。我等暂且告退,明日再来叨扰。”说着向凌冲使个眼色,凌冲也急忙说道:“正是,在下也有些许小事要去办理,且明日再来看雪姑娘。”

两人匆匆告辞出来,凌冲跟着王保保向西走去。艾布直送出一条街远,两人好不容易劝说他回去了,王保保才停住脚步,左右望望,已到钟楼附近。他指指不远处一家临街的酒楼,对凌冲说道:“凌兄,在下做东,且去吃一杯酒如何?在下有事请教。”

凌冲答道:“如此,告罪了。”看那酒楼,高挑布招,上写“本店购得一色上等醴辣无比高酒,都中第一”,不禁笑道:“好大口气,且尝尝看。”两人迈进酒楼,早有伙计迎了上来,看凌冲衣着光鲜,官人长、官人短的热情招呼,对待布衣的王保保,态度却徒然降了七分。

王保保也不在意,只笑一笑。两人挑南廊下一个阁子坐了,随便点几个菜,要些稍卖、馒头,又叫打酒来:“门口布招上好大口气,先打两角来我吃看。”伙计陪着笑:“两角怎生得够?您但尝了我的酒啊,他处的再入不得口也。”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等酒菜上桌的工夫,凌冲问道:“适才那些个番僧,却为何光天化日之下敢劫掠女子,王兄晓得其中缘故么?”王保保“哼”了一声:“这事不晓得还罢,晓得了啊,气炸你肺也!真正荒唐透顶——那个伽璘真,凌兄可听闻过么?”

“他是当今的国师,自是听得的,”凌冲回答,“说是教皇帝甚么甚么法儿的……”“唤作‘演揲儿法’,”王保保说道,“‘十六天魔舞’你可知道么?”凌冲先点点头,又复摇头:“听人讲起过这个名字,却不知端底哩。适才那番僧讲道为皇帝拣选舞女,便是为了这个天魔舞么?”王保保一扬眉毛:“‘十六天魔舞’,名舞而实则非舞……”

伙计走进阁子,排上酒菜来,王保保就暂时止住话头。等伙计出去了,才继续说道:“所谓‘十六天魔舞’,乃是西蕃密教有一般修行法门,亦名‘演揲儿法’。要拣选一十六名青春女子,头垂发辫,戴象牙冠,身披缨络,长裙短袄,各持法器为舞。

“此舞所扮象的,乃是密教崇信的一班魔女,故称‘天魔’。又有一十六名男子,为密教诸男魔状。十六对男女互配,这个……这个……”王保保说不下去了,只是望着凌冲,以目示意。

凌冲却依旧一脸的迷茫。王保保没办法,只好斟酌着字句解释说:“密教中本有合体双修之法,凌兄可晓得么?……此法乃是‘演揲儿法’之源也,是谓男子一人,难成正果,要寻个与他相配的女子,两人双双精修,这个……于人生快乐之际,可同证大道……怎仍是不懂得?这个……‘房中术’三字,该晓得罢?”

凌冲再懵懂,这回也听明白了。他还是处男,闻言不禁满脸通红,急忙拍拍桌子,用怒气来掩饰自己的羞恼:“好恨也!忒煞的无耻!”王保保松了一口气,淡淡地回答道:“邪教妖术,你骂他无耻,他却笑你悟不得大道哩。这也罢了,皇帝富有四海,采选几个美女,也随他怎般耍去。可恨的是邪魔附体般着了迷,日夜心思都在**上面,不理国政,才闹得奸臣当道,天下纷乱!”

凌冲听了这话,似乎有些不以为然,但因为才刚认识,也不好反驳他。于是给王保保和自己都斟满了酒,岔开话题说道:“王兄,且吃一杯者,看他酒究是如何——还未请教,王兄从何处学来这套六花拳的?”

两人对饮一杯,果然滋味醇美非常,但要夸是大都第一,未免还是有点吹牛。王保保反问道:“在下也正想请教,凌兄与沈丘陈杞人师傅怎样称呼?”“是在下的义父,”凌冲回答道,“王兄也识得他老人家么?”王保保大为高兴:“十余年前在沈丘,咱们比邻而居的。嗯,有十三年罢。十三年前一别,再未通过音讯——此拳法是我幼小时缠着他教授的。怎么,唤作‘六花拳’么?”

凌冲听王保保说认识义父陈杞人,不免感觉亲热了许多,当下点头回答道:“正是。”两人再干一杯酒,凌冲的话头就有点刹不大住了:“此是家父祖传的拳法,已历五世,得自金末镇南军节度使良佐公,这个便是家祖。”

王保保知道他说的是金末抵抗蒙古入侵的第一名将完颜彝,字良佐,乳名叫做陈和尚。他点点头:“我也听得陈师傅祖上是完颜彝将军。他当年于大昌原、卫州、倒回谷诸役大胜敌军,天下知名。尤其大昌原一战,以四百骑破八千人,号称‘军兴廿载第一番大捷’。真名将也!却不知他也精晓武艺哩。”

凌冲回答:“良佐公起自行武,每战必身先士卒,做到大将,焉能不精熟武艺?便如宋朝岳武穆传下‘岳氏散手’一般,良佐公也传下一套刀法,与这‘六花拳’。他是个旷古奇男子,于拳法上博采众长,自成一家,尤为可敬的是,这套拳的来源,却竟然是一部兵书哩。”

“哦?”听到兵书,王保保来了兴致,问道,“却不知是哪一部兵书?”凌冲夹口菜吃了,笑道:“昔唐将李卫公,参诸葛武侯八阵图,外画之方,内画之圆,乃作‘六花阵’。这‘六花拳’么,便是来自‘六花阵’。”

王保保追问道:“李靖的兵法,世还有传么?”他说的李靖,被唐太宗封为卫国公,就正是凌冲提到的李卫公。“怎的无有?”凌冲笑道,“卫公所传兵法,散见诸籍中,本无完书,至宋神宗刊发《武经七书》,始收录《唐太宗李卫公问对》,至于是民间搜得,还是后人辑录,便不得而知了。虽有人疑其为宋阮逸伪托之作,却并非定论。”

他笑一笑:“我是不懂得兵法,也未曾读过此书,良佐公对他推崇倍至,料必便有后人增删修订过,大体还是真本。王兄可曾读过么?”

王保保笑着摇头:“我是粗人,民间所传兵书又少,只读过孙、吴与半部《司马法》,其他甚么《三略》、《六韬》,但闻其名而已。”“我只读过《孙子》,”凌冲笑道,“王兄读得多,可做兵家了。我曾听义父讲起,《问对》一书的精要,是对世传武侯八阵的精研,与卫公自创六花的心法。”

王保保点头,凌冲继续说道:“六花拳共分七段,外为六而内为一。”他把筷子当成笔,蘸了点酒水,在桌上画了一张九宫图,解释说:“三三为九宫,中央帅旗所在,四方即为八阵,八阵去其二,是为六花。”

他好象背书一样,一口气讲下去:“天地风云龙虎鸟蛇是为八阵,南方朱雀,北方玄武,东方青龙,西方白虎,以合四象四灵。西北为天,东南为风,西南为地,东北为云,以实四隅。此为八阵。六花阵虛其前后,实以两翼,舍鸟蛇而得六,六花拳前六段便以余下的‘天地风云龙虎’为名。中央帅旗所在是其七,六花拳是以共有七段。”

王保保皱着眉头,仔细记忆凌冲所说的话,并且问道:“陈师傅只教了我六段拳,却未提还有第七段哩。第七段中军之拳,却是怎样打法?”凌冲笑道:“你我方才使用的,便是第七段拳哩,唤作帅拳:以前六段拳两两相配,天地为一变化,风云为一变化,龙虎为一变化,更之左右,又有六般变化。

“譬如你我适才斗那些番僧所用:‘风樯阵马’配‘云合雾集’,便是帅拳中一招‘风流云散’;‘龙度天门’配‘虎尾春冰’,是一招‘龙争虎斗’;‘地丑德齐’配‘天开图画’,是一招‘地平天成’……”

王保保问道:“这段帅拳,必要两人合用的么?”凌冲笑着摇摇头:“一人单用,威力更大,可惜难以练成,我也只见家父耍过一次。以我的资质,他说须再下十年苦功,方可传授于我,再苦练十年,或可以大成哩。”王保保笑道:“竟然如此难练。”凌冲讲得兴起,说道:“这套六花拳,还有五字要诀,家父可曾讲与王兄听过么?”王保保摇头。凌冲说道:“这五个字,便是‘方、圆、曲、直、锐’,据说也是阵法的诀窍哩。”王保保忙问:“却是怎样解得?”

两人一边聊一边喝酒,很快两角酒就落了肚。凌冲再想倒酒,才发现酒壶空了,连忙招呼伙计过来添酒。就这么一打岔,凌冲吃口菜,打个酒嗝,觉得头脑略微清醒了一些,想一想不对,也不回答王保保的询问,反倒站起身来,打个拱道:“在下先告个便。”王保保笑说:“请便。”于是凌冲大步走出阁子,问过伙计,就直奔楼后茅房走去。

一泡尿撒出来,他又故意在冷风里多站了会儿,感觉神智完全恢复了清醒。心下惴惴,自己虽然和王保保一见如故,但终究不明白对方的底细,刚才的话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仔细回想,还好并未泄露此行前来大都的目的,一直不过谈论拳法罢了。义父门户之见本浅,王保保又曾经得他传授过这套拳法的入门招术,多透露些拳理给他知道,关系倒不很大。只是……一直忘了问这人现在做些甚么。王保保,这名字倒似乎颇为熟悉,可惜想不起来是否义父向自己提起过,还是从别处听来的了。

凌冲愣了半晌,这才重进酒楼,撩门帘回到阁子里。王保保正自得其乐地喝酒吃菜,见他回来了,急忙斟满杯子递过去。凌冲接过来咂了一小口,笑笑问道:“还未请教王兄目下做的甚么营生?是做买卖,还是在读书哩?”

王保保笑道:“似我哪里象读书人?你却觑不出来么,我在中州军中勾当。”“哦,”凌冲一愣,“原来是王将军……”“甚么将军,”王保保大笑道,“哪里寻我这般穷酸将军来?”凌冲急忙追问:“然则甚么职司?不是总把,便是弹压罢?”王保保笑道:“总把便是千户,弹压便是百户了,我哪里寻这般好命来?我却一户也无……”说到这里,突然摇头叹息:“寄人篱下,不过一个客卿而已——却不知凌兄甚么营生?”

“我么?”凌冲听他突然问到自己,忙装样子打个哈气,含混着说道,“在下一无所长,不过在江湖上走动走动,长些见识罢了——我是才来大都的,听闻城内外名胜极多,许多好耍去处,王兄得空,几时带携在下走走?”

“这是问道于盲了,”王保保大笑道,“我还须人带携哩——不知凌兄目下宿在何处?”“肃清门内翰林院旁客来栈,”凌冲回答,随即反问道,“请教王兄的下住。”“我么?”王保保愣了一下,“还宿在军中,每日应卯,只巳后才得些空闲。”

两人各自有所隐瞒,也都互相心里有数,“哈哈”笑过,不再往深里问。又吃了一会儿酒,眼看未时都过了,才抢着会了钞,跌跌撞撞,把肩搭背走出酒楼来,仿佛多年交情的好友一般。“时辰还早哩,”王保保建议,“咱们盲人瞎马随处走走罢。”凌冲道声好,于是沿着大街,也不管东西南北,一路走了下去。

拐过个弯,忽见好大一座彩楼,楼前闹嚷嚷的聚集了不少人,隐约还有锣鼓音乐从彩楼中传出来。两人挤过去看,只见高贴着一张大红纸,上写“康供奉李逵负荆”几个大字。

王保保笑道:“这个是凌兄的出处了,不可不看也。”凌冲疑惑地望他一眼,王保保解释道:“想那‘黑旋风’李逵与‘豹子头’林冲,不是梁山上一伙儿好汉么?”“王兄取笑了,在下是水旁的‘凌’,”凌冲笑道,“我却不欢喜杆棒戏文哩,要看便看朴刀戏呵。甚么《关大王单刀会》、《杨六郎私下三关》……”

话没说完,边上有人凑趣道:“关已斋的《单刀会》,忒好看呵。官人若喜的三国戏文,还有高文秀《刘玄德独赴襄阳会》、武汉臣《虎牢关三战吕布》、尚仲贤《受顾命诸葛论功》,也俱是都中常搬演的戏文哩……”

两人敷衍几句,挤出人群。转过鼓楼,看看海子风光,绕过皇城脚下,一路向西南走去。走着走着,只见两旁的街面越来越是热闹,各种店铺琳琅满目。“这便是都中有名的羊角市了,”王保保向凌冲介绍道,“这里各般牲口都全,凡雇脚力的,都莫不这里来哩。”

凌冲只看得目不暇接。他生长在淮河流域,从来也没看见过骆驼,这市里却不仅骆驼,各种牛、羊、騾、马,也大多是从关外运来的,不少体形壮大怪异,真让他大开了眼界。

两人走走停停看看,大约申时将尽了,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才想找路往回赶。没走几步,突然看见一大堆人围着个木头台子,不住地“哈哈”嘻笑。凌冲奇怪地问:“甚有趣物事,恁般好笑?遮莫是耍猴戏么?”王保保拉了他挤进人群,只见台上站着十多个女子,都不过二十岁上下年纪,也有几个标致的,大多是粗蠢的,羞答答地斜着脸,象在寻找地缝往下钻的样子。台下一班锦袍恶少或布衣无赖,嘻闹喧嚷,言辞下作不堪到了极点。

“这个是都中一景哩,”王保保对凌冲解释,“驱口市南方料见不到罢。”“买卖驱口的也有,”凌冲轻叹一声,“竟能成市,也只有天子脚下恁般的‘繁华’。”他实在看不惯这种人口买卖的勾当,当下拉了王保保,就想挤出人群去。

可是王保保却站住了不动。凌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是台上站在前排的一个女子,身材袅娜,容貌也颇为秀丽。那女子也象是正盯着王保保看。

凌冲扯一下王保保的衣袖,轻声问道:“那女子王兄识得的么?”王保保摇摇头:“忒煞的奇怪,她倒识得我似的,一直望着我哩,似连眼睛都不眨。”两人好奇心起,干脆再挤前几步,凑到木台边上来。

一班无赖见了此景,纷纷调笑起哄。台边上早转出个头戴襆头,身穿团领绿袍的汉子,贼忒兮兮地向凌冲唱一个喏:“官人眼光不差哩,这女子真好货色,长年半月不得见的。是官卖哩,价钱公道……”

王保保问道:“她是甚么来历?”绿袍汉子回答道:“她是颍州人氏,乃父做灵璧县尹。菜人年前围了灵璧,该县达鲁花赤战殁,县尹弃城而走,判了今秋斩决,才刚行罢刑哩。此女便被发了出来,交付官卖,以赎其父的罪愆。”说着,凑到凌冲耳边,轻声说道:“官人莫疑,是个黄花闺女哩!”

凌冲涨红了脸。王保保点点头:“倒是本乡哩,莫非真识得的?”他干脆直接问那女子:“敢莫你识得我是哪个?”

那女子态度庄端,慢慢走到台边,盈盈一福:“官人万福。奴并不识得官人,但看官人面善,因此注目。”王保保大笑道:“你看我面善么?”指指凌冲:“还是这个官人面善,又少年青春,衣着也鲜亮,你何不看他?”

凌冲甩甩袖子:“王兄休得取笑。”那女子却道:“奴看官人眉目间英气勃然,定非常人。奴请执箕帚服侍官人。”“这女子色艺俱佳,”那绿袍汉子衣帽取人,依旧只对凌冲大献殷情,“弹得一手好琵琶,唱一口好曲子,又识文断字。只需一百贯,官人买了去,是好福气也。”凌冲急忙反过来嘲笑王保保:“难得此女恁般有情有意,王兄不可错失良机。”

王保保笑着抖抖袖子:“我两袖清风,哪里来的闲钱买她?”“百贯如何得贵?”绿袍汉子忙道,“这般便宜货色,今日被二位官人遇上,错过了岂不可惜?若非这两年兵荒马乱,却哪得这般便宜驱口来?”

王保保瞥他一眼,本来倒并没有甚么特别的意思,那汉子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抡圆了劈自己两个大嘴巴:“打嘴,打嘴。小人胡沁哩,圣天子临朝,天下太平,甚么叫兵、兵、兵……”

王保保不理他,转身就要离开,却冷不防被那女子捉住了衣袖:“请官人可怜奴罢。奴一心只要跟随了官人,请官人勿嫌奴是罪人之女。”旁观的众无赖见了,一阵好哄。

王保保望那女子一眼,轻轻甩脱了她的手,一言不发,转头就走。凌冲急忙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挤出人群,走出一箭之地,看周围路人渐稀,王保保又突然站住了,从刚才被那女子捉住的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凌冲凑近去看,只见那是一支黄金打造的凤头钗,制作得非常精致,凤凰口里还衔着小指肚大的一粒珍珠。

“此事忒奇了,”王保保沉吟半晌,问凌冲道,“你看此物值得几何?”凌冲接过金钗来,掂掂份量:“我不识金货。总有一钱罢,大约可兑四五十贯交钞。”王保保取回金钗,说道:“金色不纯,也便二三十贯而已。但这珍珠却非凡品,一两百贯定有人要的。若是送去当铺,也得五六十贯。”

凌冲问道:“遮莫是那女子适才递与你的么?却是奇怪。你莫非想当了它买下那女子?”王保保“哈哈”一笑:“这金钗若当了,尽够我吃数月的酒也,哪个耐烦去买她?”

凌冲正色道:“那女子恁般多情,又将如此贵重之物赠与王兄,这是戏文里才有的事,王兄怎可……”王保保打断他的话:“是也,戏文里才有千金小姐赠金钗,落魄公子中状元哩。真实世界,哪来这般趣事?又非我向他讨的,我又考不中状元;她自与我,她又不是千金小姐。況我家无恒产,她跟了我有甚么好处?凌兄,闲事且休管哩,明日午时,我请你吃酒。”

凌冲还想说些甚么,王保保却一拱手道:“天已黄昏哩,在下还有些许小事要办。暂且告退。”凌冲只得回了礼,见他背着手往来路去了,想要悄悄地跟上去,却终于止步。

他回头望一眼那人群拥挤中的木台,想想实在有趣,不禁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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