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早上清冷压抑的团圆饭傅问渔半点也不放在心上,便是这桌上美味佳肴不断,大有朱门酒肉臭的架势,她也只当是吃了一顿再平常不过的早饭而已,顺道来看看这个常年云游四野的傅三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有些让人意外的是,傅崇左对他并非外人所说的不满,反而看着极为器重,席间不时与他低声说话,傅启明则是一脸春风得意的神色,说得眉飞色舞。就连平日里话不多的大夫人,对傅启明都多有柔和关爱之色,有了那么点儿母亲的味道。
傅问渔有一下没一下地吃着碗里的饭菜,他们几个人在推杯换盏颇是热闹,而她像是个多余的人,这么多年来,傅问渔一直是个多余的人,从来没有被人记起过,若非是要她去送死,她永远也不会机会进入望京城。
让人想不到的是,傅念春也受到了冷落,虽然她一向不在乎傅家的人怎么看她,但在这种时候被晾到一边仍不是好滋味。
她苦笑了一声,一杯接一杯的喝酒,都染上了几分醉意,红粉的脸颊像极了早已开遍的桃花,更何况她一双媚眼撩人,不需多流转也满是风情万种。
“五妹妹啊,可多亏了你,如今我也被抛弃了。”傅念春吃吃笑着,敬了傅问渔一杯酒。
傅问渔浅饮一口,目不斜视地专心吃菜:“二姐若要与三哥站在一处,我也不会拦着。”
这话太伤人,傅问渔明明看得出傅念春对傅启明有着莫明的厌恶和恨意,还要故意这样逼她。傅念春也明白傅问渔的意思,只是苦笑声连连,摇着自顾自喝闷酒。
傅家那位端庄有礼的大小姐很高兴她的三弟回来了,这傅府里头的子女她唯一看得顺眼的就只有傅启明,这个二弟对她一向很好,如今她正是用人之际,傅启明的归来给了她极大的信心,所以她挽着傅启明的手笑意盈盈:“三弟,你可知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姐可是让人欺负惨了。”
“有我在,谁敢欺负得了我的大姐?”傅启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所以手臂一伸手揽过傅怜南肩膀,阴柔的面孔冷色看着傅问渔:“敢来的,我定叫她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
他这下马威立得有些久,久到傅问渔都有些腻了,有本事真刀真枪来杀个你死我活,这样一直占口头上的上风也不觉得无聊。反正她来也只是想看看傅启明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擦了擦嘴角,起身说是已经吃好了,便要离去。
“长辈尚未离席,身为晚辈竟敢先走,果然是从死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半点规矩也没有。”傅怜南保养得极好的手指夹着一杯清酒,懒洋洋的嘲讽。
傅品泉的事对她造成的影响太大了,如今这京中盛传傅的长小姐是个何等无德的妇人,连皇帝都看不过去让她罚抄《女德》,那些拿到了傅怜南所抄之书的人更是忍不住讥笑,往日还真以为她是多高贵的千金小姐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傅怜南天天听着这些话几乎要气得炸了,又因为禁足不能外出,实在气不过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大骂,啧啧,那模样要多丢人有多丢人。
所以她对着傅问渔,那是恨不得分分钟撕了她的皮,吃了她的肉,要不是有皇后的话让她不要再动手脚,怎么也是要给傅问渔一些教训的。
现在傅启明回来了,正好替她对付傅问渔!
“那也比不得长姐,四姐尸骨未寒,长姐已经在谋算着如何嫁给阅王爷,这等心性,我这个棺材子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傅问渔自幼听多了别人对她的辱骂,野种贱货棺材子这种骂法在她听来已然麻木,若他们不能骂出个新花样来,傅问渔根本不屑动怒。
被人戳中了痛处,傅怜南这些日子的确是在四处想法子让方景阅早些迎娶她进门,皇帝的话对他们的婚事有极大的影响,傅家和阅王府都不得不想尽了主意改变如今的景况,但这种恨嫁一般的事让傅问渔如此轻蔑地说出来,总是难堪,所以傅怜南声音有些尖锐:“景阅与我的婚事乃是天定,岂需要我谋划?”
“若不需要谋划,长姐你何不自己早早嫁给阅王爷?”傅问渔说着轻笑了一声,看着傅怜南:“还是长姐也害怕国师的预言,阅王爷第一位嫡妃必将死于非命呢?”
“你知道?!”傅怜南失声喊道,这件事是一直是傅家和阅王府的机密,除了极亲近的几个人旁人根本无从知晓,而且她相信傅品泉那个女人也绝不会告诉傅问渔,至于傅品泉,当时的傅品泉还未与傅家关系如此恶劣,绝不会偏帮傅问渔。tqR1
这般想来,傅问渔所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所以她才费尽心力让傅品泉嫁过去!
傅问渔不再搭理她,看了一傅崇左,他依然神色安然地喝着酒吃着菜,全不将桌上这些不成品的儿女之间的争吵放在眼中,像是这些根本动摇不了他半分心情一样。
于他而言,除了傅怜南,是哪个女儿先嫁给的方景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人最后死了就好。就算是傅品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小的问题在于,傅怜南的脑子太不好使,是她主动将此事引火到皇帝跟前的,如今这亲不好结,她怎有脸怪别人?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傅问渔,眼中的含意极深,末了说了一句:“下去吧。”
她在这里越久一分,傅怜南的蠢相就更难看一分,一个要嫁给方景阅的女人,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子妃和未来皇后的女人,怎么能如此愚蠢?
与前厅截然相反的是傅问渔自己的小院,小开和微微他们来了有好一会儿了,正在小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杜微微声音清脆地指挥着肖小开洗菜烧火,肖小开哪会做这些事,弄得满土满脸的灰尘,滑稽好笑。
看到傅问渔进来,肖小开丢了手上的柴禾,跑过来行礼:“问渔姐姐。”
“你不要总是这么多礼。”傅问渔哭笑不得,小开都跟自己这么熟了,可是该有的礼仪规矩一个不少,乖巧得不得了。
“问渔姐姐,城哥哥早就来了在屋子里等你呢,你快过去吧,这里有我们就好了。”杜微微明亮的少女声音喊道,看来她忙得这样也是为了给城王爷做一桌好吃的,傅问渔想着不禁好笑。
花璇和毕苟留在了厨房帮忙,傅问渔进屋时看到方景城正站在窗前望着一盆花出神,那盆花是无霜花,这两天天气又转凉,傅问渔便把它移到了室内来,别冻坏了花根。
“看来城王爷真的很喜欢这无霜花。”傅问渔笑着唤了他一声。
“嗯,听说傅启明今日也在。”方景城收回眼神,坐下来靠着软榻。
傅问渔让那冰冷的早饭和突如其来的冷天气冻得有些发凉,伸出双手在炭火上烤了烤,通红的火光将她手指照得要透明去,待得披风上的积雪融化,她才说道:“傅启明跟傅念春之前有何旧仇?”
“几年前傅启明带人轮奸了傅念春。”方景城的声音极平淡,还顺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兀自饮茶,连神色都未有半分变化。
傅问渔的手忘记收回来,让火光烫了一下,急急收回来时已经有些发红,方景城看她失神的样子便说道:“此事乃是傅家不外传之家丑,京中无人晓得,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那些人是谁?”傅问渔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敢对傅家的小姐做这种事?
“很多。”方景城依然冷漠,听在傅问渔耳中却是另一番意味,很多的意思就是……那年对傅念春做出这件事的人,很多。
看着傅问渔的沉默,方景城担心她又被炭火烧到,拉着她坐下,翻了些烫伤的药给她抹上,似随口说道一般:“这件事情极为复杂我并没有细探过,不过那时候的傅念春并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发生这件事后,她才变了性情,由着身子让人糟蹋,不过,她也算是厉害。”
“那些人最后死了吗?”傅问渔又问道,就算傅崇左并不在乎自家的女儿,但这种家丑传出只会对整个傅家不利,按说应该会暗中杀了那些人才是。
方景城摇摇头,好笑地看了一眼傅问渔:“你听漏了,我说是傅启明带人去的,那些人,如今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跟傅家关系密切。”
这是何等的荒唐,傅问渔觉得这太他妈可笑了,傅家到底还有多少丑事让人不齿,自己的亲生女儿遭人侮辱,傅崇左竟然能坦然受之。看来自己被方景阅活活打死,而傅崇左却面无表情,原来只是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出卖骨肉的事!
她突然就明白了傅念春看见傅启明时又恨又怕的情绪,她无力对抗傅启明,但又不可能忘得了傅启明对她做出这些事,所以她才会有那样复杂的眼神,连听他说句话,都要吓得摔碎了手中的杯子。
“对了,傅品泉两年前之所以叫人去奸污你,就是因为见过了傅念春被糟蹋之后的绝望,想让你也变成傅念春那样。她几次寻死,都未死成罢了。”方景城似是心情极佳,好耐心地替傅问渔补起了傅家秘事。
“这傅家真是个地狱对吗?”傅问渔自嘲一笑。
“不,这傅家最多算个人间炼狱,真正的地狱,是皇宫。”方景城给她抹好药膏,继续喝茶,由始至终,他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神色,好像没有什么丑陋事是能他觉得惊讶的。
傅问渔看着他,刚毅霸道的轮廓之下藏着怎样的血色过往?一时之间说不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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