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沉吟道:“倒也不是,我听说,璧山书院的白先生确实要收戚三少做关门弟子的,只不过却不是看在戚太太的面子上,倒是吏部尚书宋濂亲自走的璧山书院,求来了这个机会。我还听说,宋濂年轻的时候与这位戚太太关系很不一般,险些成了夫妻,只是宋家的老太爷为他选了更有旺夫相的晋南李家小姐,那位戚太太不久就下嫁到了凤尾胡同。”
岫烟讶然,原来还有这种隐情,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宋家在戚三少置丧的时候并没登门,而宋濂却偏偏肯卖力的给戚太太做事。

青梅竹马的感情,总有几分回味在其中......

贾琏还急着去衙门,岫烟不敢多留,亲自送了他出大门。

用过午饭,卢氏照例要小睡片刻,岫烟偷偷拉着睡意朦胧的小正德出了内院。正德人小腿短,一见姐姐是要带自己出门,兴奋的脸蛋通红:“姐姐,姐姐,我们去哪儿?”

岫烟停住了脚步,弯腰蹲在正德面前,将弟弟的短毛灰鼠小衣领正了正,语气温软:“姐姐带你去见一位婶婶,不过这位婶婶病了,她最喜欢乖巧的孩子。姐姐昨儿教你背的《孟子》可还记得?”

正德转了转大眼睛,狡黠的一笑:“姐姐说的那位婶婶是不是戚家太太?”

岫烟心中大骇,不敢相信这是正德说出来的话。

正德摇着小脑袋,颇为得意道:“昨儿篆儿翻箱倒柜找这件褂子,说是姐姐嘱咐我今天一定要穿。而且姐姐是瞒着妈带我出门。肯定走的不远,这整条巷子里只有戚家和左家两位太太生病。”

正德眨巴眨巴大眼睛:“龚太太还想害姐姐呢,我才不会去看她!”

岫烟又是欢喜又是悬心,正德小小年纪便如此聪颖。也不知是福是祸。她转念又想到柳家那位正准备进宫的柳采薇,心里就更加的不舒服。

正德见姐姐不接话,仰着头晃了晃岫烟的手。小声道:“姐姐,姐姐,都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说完,抱住了岫烟,小脑袋埋在岫烟的锦裙上。

岫烟轻轻叹了口气,继而将正德抱了起来。别看正德小肉团子一个。可岫烟抱起他却毫不费力。正德两手赶紧揽住姐姐的脖子,小脸上的表情复杂的很。

美莲和美樱赶紧在后面虚扶着,唯恐摔了这二人。

岫烟在正德耳边低声道:“那你知道姐姐为什么要带你去见戚太太吗?”

正德先是点了点头,可怯生生的看了岫烟一眼后,又摇摇头。

岫烟嗔道:“先生教过。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知道便是知道,难不成也学着在姐姐面前打哑谜?”

小正德闻言咯咯笑了起来:“先生教导,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姐姐问的深奥,我自然要想一想才说。”

美莲和美樱二人不免笑了起来,都夸赞小少爷聪明稳重。

岫烟笑骂道:“还算你说了句中用的话,快别转移话题。答我刚刚的话才要紧。”

正德怕姐姐抱的吃力,哼哼着要下来,岫烟弯腰放下弟弟,趁势在他屁股后面轻拍了一巴掌。

小正德哎哎呦呦揉着屁股,“如今胡同里谁不知道,戚家有个璧山书院的名额。姐姐这会儿带着我,肯定脱不了关系。”

岫烟见正德说的有条有理,昂着小胸脯,大有成竹在胸的意思,笑颜就爬上了粉色的面颊。这种事儿她先瞒着爸妈,因为有左明月的死,她唯恐父母阻拦。

岫烟攥着正德的小手:“既然你都明白,一定要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正德却猛的抱住岫烟,两手抓得岫烟的裙子出了好几个褶皱,这次可不像刚才,美莲和美樱都看出了不同,忙蹲下来安抚。

岫烟心中却明白,她冲两个丫头挥了挥手,轻声对正德道:“你放心,姐姐和左家的姐姐不同,我会保护自己,也会保护正德!”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在正德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刻骨的记忆。经年之后,正德每每想起这句话的时候,都会感慨不已。

此时且不再提后事,岫烟带着正德出了正门,胡同里各家都是大门紧闭,戚家也不例外。邢家的婆子轻轻叩响了戚家大门,不多时,一个小厮往外探头。

“大娘找谁?”虽然问的是邢家婆子,但眼睛却往婆子身后瞄。

“我们是隔壁邢家的,劳烦小哥往里面通报一声,我们姑娘来看望戚太太。”

小厮瞅见了台阶下年幼的正德,嘴角顿时带了几分不屑,刚才的殷勤劲儿也减了几分,“先等等,”说着,冷淡的将大门扣上。

邢家婆子一滞,不敢置信的回头:“姑娘,他们家也太没礼貌了吧!”

岫烟揽着正德的肩膀莞尔一笑,“大约是最近来登门拜访的人太多,戚家有些厌烦了吧!”

等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门后才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大门一开,却是个陌生的男子。

岫烟当日扮了小厮的模样跟在父亲身后,还记得此人就是戚家大少爷,那个出了名儿的病秧子。不过......怎么此时看他气色可比那会儿好了不止数倍啊!

戚家大少赶紧将人让进了府内,碍于男女之别,也不敢多打量岫烟,头一直偏低的垂着。倒是送岫烟去戚太太院子的这一路上,足足闹了三拨下人来找他回禀消息。

岫烟默默记在心里,一路上也细心观察这个戚大少的处事方法,惊觉此人不但用人得当,而且颇有驾驭的手段。条理清楚还在其次,更难得的不言而威,全遮掩住了他的孱弱病态。

“邢姑娘且稍后,容我进去回禀母亲。”

岫烟忙笑着点头,不多时,戚大少阔步出了内室,冲岫烟笑道:“母亲请姑娘和小少爷进去。”

屋中香烛缭绕,佛龛上公然摆放着戚三少的牌位,与之并肩的却是左明月的灵位。

岫烟心口像堵了根刺,赶紧将视线挪开,可惜却没逃过戚大少的眼睛。

“哎,父亲去求了左大人,左大人也赞同将二人做冥婚,只待天暖些办个正经的仪式!”

岫烟顿时有种欺人太甚的感觉。

她见过左大人,不敢说老好人一个,但对上不谄媚,对下不苛责,若不是时运不济,得罪了程子墨,左大人足可在刑部立一番事业。女儿的死对左大人的打击不可谓之不大,戚、左两家死仇已定,怎么可能再结冥婚?

无非就是戚家仗着左明月死的不明不白,按规矩无法进祖坟,所以才趁火打劫罢了!

只要左家同意举行冥婚,左明月也就有了归宿,不至于百年后无人供奉。

古人最讲究这个,岫烟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只是为了那个曾经数面之缘的女孩儿感到惋惜。

戚太太屋里的空气显然好于过去,白色的绫幔换成了老气的墨绿色,戚太太就靠坐在榻上,两眼无神的盯着来者。

戚大少尴尬的一笑:“母亲,这就是邢家的小姐,特意来看您的。”

戚太太点点头,定睛瞅了了半晌,缓缓道:“多谢姑娘来看我这糟老婆子,祝妈妈,拿张凳子放在我旁边。”

戚太太冲岫烟招了招手,忽然想起来什么时候,冷淡的与戚大少道:“我知道你事情多,去吧,让我们娘儿俩在这儿说说话。”

等庶长子出了内室,戚太太才和蔼的看向邢岫烟:“自打我病了,倒没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敢来看我。”

岫烟听她重重咬了“敢”字,不禁笑道:“戚太太是心病,想必是大伙儿怕惊扰了戚太太休息,所以没来。晚辈做了几道江南点心,也不知合不合戚太太的胃口。”

美莲早将食盒拿了过来,戚太太不断点着头:“好孩子,我早就想这一口!”说着就捻起一块黄松糕,入口即酥,上面还残留着余温。

这手艺,说是大馆子里的师傅做的,也没人怀疑。

戚太太一面嚼着一面轻轻落泪,她的陪房祝妈妈忙劝:“太太,好端端怎么又难过起来。太医已经说了,您再不能哭,眼睛会受不住的。”

戚太太赶紧拭了眼泪,勉强与岫烟笑道:“吃了几口糕就欢喜的没了样子,邢姑娘别见笑。这位是府上的小少爷吧,哎呦,好机灵的小家伙儿。来,到伯母这儿来。”

正德也不心怯,大大方方站到戚太太面前,恭恭敬敬施了个大礼。

戚太太便问正德年岁几何,可进了学,读过什么书。

“回太太,才念了孟子的《离娄上》。”

戚太太见小家伙不卑不亢,便笑道:“那你倒是说说,何谓‘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

旁边的祝妈妈听了主母的话,心中冷笑。

最近像邢家这样带着小少爷来登门的可不少,无非就是想着她们三少爷没了,就能把白先生徒弟的位置让出来。呸,他们也配!

这不,太太随随便便问个问题,就能难为住这帮小兔崽子。

祝妈妈笃定邢家少爷答不出来,谁知正德眼珠子一转,张口便是话语连珠。

“回戚太太,孟子的意思是说,大道至简,尧舜之道,孝顺而已,如果人人各自爱自己的双亲,各自尊敬自己的长辈,那么天下就会和睦安宁。可晚辈觉得,孝顺二字该拆开理解,父慈才能子孝,不然那样和愚孝、愚忠又有什么分别!”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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