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锦朝就送了陈玄越去外院。
蕉叶堂虽然小,却布置得很清净,几丛芭蕉植于假山之畔,清泉流水,绿荫如盖。五间房子也拾掇得干干净净,宋妈妈领着两个小厮过来给顾锦朝请安,锦朝看她不爱说话,却穿着藏蓝色棉褂,戴银手镯,模样很干净利落。

看到站在顾锦朝身后的陈玄越,她笑着给陈玄越请安。

陈玄越大部分时候都不理人,径直吃着关东糖。

孙妈妈已经把该置办的东西置办好了,锦朝看了一圈,孙妈妈做事她还是很放心的。除了内室、次间、正堂布置得很好,东梢间还辟了一间书房出来。多宝阁上堆着一刀雪白的澄心堂纸。

孙妈妈抬了杌子过来,锦朝就和宋妈妈说话:“……以后你就贴身伺候九少爷,九少爷不聪慧,但是心思不坏,你要多耐心些,多和他说话。他有时候脾气大,要是有什么说不听的,就过来告诉我。还有,隔天就带他过来给我请安,他虽然怕生人,但是只要你对他好,这孩子还是知道的……你记住了吗?”

宋妈妈恭敬应诺,锦朝就让陈玄越去宋妈妈那边。陈玄越牵着她的手不为所动。

锦朝自己脱开他的手,把他留在原地,带着孙妈妈等人离开。

毕竟这是外院,她一个内宅妇人还是不要久留得好。

锦朝走出蕉叶堂,身后却传来宋妈妈的声音,她回头看,这孩子还跟着自己,依旧吃着他的关东糖。好像就认定应该跟着她,并不觉得她要把他抛下了。

看到她停下来,他也停下来,茫然地看着顾锦朝。

这孩子从小受苦,遇到个稍微对他好些的,就要一直跟着。

像养熟只小狗一样。

宋妈妈追出来:“九少爷,我们回去看看您的书房吧……”试着伸出手想牵他回去。

这孩子总不会想一直跟着她吧……顾锦朝转过身,飞快地往回走。

陈玄越也跟着她飞快地走,他总不如大人走得快,渐渐小跑起来。一不小心就绊倒了,宋妈妈忙去扶他起来,陈玄越啊啊地叫了两声,嗓子的声音依旧十分粗哑:“等……等……”

宋妈妈拉着他,顾锦朝又走得很快,他已经追不上了。

陈玄越又凶起来,挣扎着咬宋妈妈的手腕。宋妈妈咬牙忍着痛也不敢放开他。

这样可怜又可爱的孩子,秦氏怎么忍心对他这么狠……

顾锦朝暗叹了一声,心中想着事情。竟然没注意到前面一个月白的身影,两人一不小心撞了满怀,顾锦朝后退一步,才发现此人是陈玄青。

他也很惊愕,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低声道:“母亲要紧吗?”

顾锦朝才想起蕉叶堂旁边就是他原来住的院子……她的额头撞到他的下巴,倒也不是很疼。便笑笑:“你今日没有去翰林院吗?”

陈玄青穿着一件月白皂边的直裰,身体也比原来长得更结实了。原来还是清瘦,现在肩宽也能撑起衣服了,自然要更成熟一些。陈玄青道:“入年关了,翰林院总是清闲的。”整理年史用不着他们这种编修,“我就想搬些书过去,您到外院来做什么?”

从外院搬些书过去……也就是说他的东西是没有完全搬进束雅阁的。

顾锦朝问他:“说来话长,我是送你九弟过来的……你以后还会到外院来住?”

陈玄青淡淡道:“或许吧。”又问起她九弟的事,“他不是一向跟着二伯母吗,怎么搬到外院来了?”

顾锦朝就简略地把陈玄越的事讲了一遍,又突然有了个想法。她还在想找个人教陈玄越识字,反正现在陈玄青又清闲,刚好院子就在蕉叶堂旁边。不如请他有空教陈玄越识字。

就不知道他同不同意,顾锦朝问了他的意思:“……九少爷不聪明,你教他认几个简单的字就够了。每日也用不了什么功夫……当然,要是耽误了你的事就不必了。”

陈玄青微微一笑:“怎么会呢,不知道九弟现在在何处?”

顾锦朝想起那小家伙,忍不住叹气。带着陈玄青往回走,宋妈妈已经制住了陈玄越,关进了书房里。里面陈玄越正把槅扇敲得碰碰做响,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传来……

果然脾气大!宋妈妈又不敢放他出来,守在槅扇外苦苦劝他。

顾锦朝让宋妈妈把槅扇打开,陈玄越才从离开跑出来。一溜烟跑出老远,才看到顾锦朝站在槅扇外面。忙冲到她身后藏起来,怒视着宋妈妈,嘴巴里还在啊啊地喊着,好像要告诉顾锦朝这是个坏人。

顾锦朝苦笑,她忘了交代宋妈妈,陈玄越是绝对不喜欢被人关起来的。

陈玄青早知道自己有个傻子九弟,但他作为嫡长孙,又是陈家玄字辈里最出挑的人,怎么可能和陈玄越说过话。只平时见过他一两次,都还记不清样貌。

只知道庶出得几个弟弟提起这个傻子都是一脸好笑,从来没有在意过。

这孩子却灵活得跟猴子一样,紧紧躲在顾锦朝身后。顾锦朝竟然也护着他,轻声安慰他:“玄越,宋妈妈不是想关着你……你是不是在里面砸坏东西了?”

他看着陈玄越抓住顾锦朝的手,心中有些淡淡的不舒服。

顾锦朝又拎着陈玄越的领子,看到书房里刚布置好的瓷器碎了一地。宋妈妈也惊讶,忙道:“三夫人,奴婢不知道……”不知道陈玄越竟然会摔东西,早知道就把他关在耳房里了!

这里头的瓷器都是官窑,有一个蓝釉、一个珐琅彩的花瓶还是从顾锦朝的私库里拿的。

顾锦朝指着瓷器碎片说他:“你这一摔,可摔了三十多两银子啊!知道错没有?”

陈玄越看着满地碎瓷片,他也不知道三十多两什么意思。看到顾锦朝佯怒,抬头向她小小地笑了一下。

顾锦朝哭笑不得,让宋妈妈拿了笤帚来扫碎瓷片。带着他去西次间坐。

小厮端了茶上来。

陈玄青看到那孩子也不理会人,飞快地缩到炕上去了。顾锦朝说的过程很简略,毕竟涉及到二房,实际上更详细的他已经听俞晚雪说过了。他道:“九弟这个样子的,恐怕也学不出来……”

他再学识渊博,也不可能让一个傻子中举。

顾锦朝笑着点头:“我知道,让他认几个字就好了。开年以后,他就要跟着玄新几个上课……玄新的先生已经讲到《大学》了,恐怕根本顾不上他。”

本来她也想过自己来教,不过她现在有孕不方便。要是陈玄青不愿意,就再给陈玄越请个先生算了。

“你要是还有事的话……”顾锦朝看他不说话,也不想强人所难。

陈玄青却打断她:“好,我以后每日过来教他半个时辰。”

顾锦朝笑了笑,正想说麻烦他了,却看到陈玄青正看着自己。那种很认真的目光,好像饱含很多东西,太过幽深……两人突然相视,他很快就别开视线。

她心里一跳,觉得陈玄青这个样子有点不对。但是说不上为什么。

内室之内一时间凝滞,顾锦朝才站起身:“……眼看要晌午了,我还有去给你祖母回话,先走了。”

又嘱咐了陈玄越一会儿,告诉他明天要去给她请安,让他好好听宋妈妈的话。一会儿陈护卫会带他去鹤延楼看看,不要怕……她知道陈玄越还是能听懂话的,他现在就是不太会交流。

嘱咐完之后顾锦朝才离开蕉叶堂。

陈玄青站起来送她。

陈玄越这次没有追她,坐在炕头看了一眼陈玄青,眉心小小一皱。

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顾锦朝去给陈老夫人回了话,又在她那儿吃了午膳,下午陪着过来玩的吴家太太打了会儿叶子牌。俞晚雪是新妇,吴家两位太太难免多和她说话。她的叶子牌打得不好,输了七两银子,连连说不能打了。

吴大太太拍拍她的手:“怕什么,你们家还有个探花郎呢。输了钱回去向他要就是了!”

大家都在笑,俞晚雪脸羞得通红,嘴角却又忍不住上翘。

吴二太太又说:“陈七公子从十二岁的时候,就有媒人来说亲。我记得我有个表亲的妹妹,还托我给陈七公子说亲……就是安徽凤阳的那个胡家。我当时就回绝了,从小喜欢七公子的人不少……七公子倒真是恪守规矩,连个通房都没有。七太太可是嫁了一门好夫婿啊!”

顾锦朝低头一笑,喜欢他仰慕他的女子如过江之卿,她还曾经是其中一个。不过都是少年时的错事了,现在对付陈三爷一个都够了。

两位太太说着,又拉俞晚雪打叶子牌,这次顾锦朝从牌桌上下来,王氏过来打。

顾锦朝就在俞晚雪旁边指导她,刚学牌的新手手气都好,就是打得烂。俞晚雪就听顾锦朝的指挥,这下反倒赢回四两银子,吴大太太输得多了,就苦笑着摇头说不来了。带了十多辆碎银子,都进了王氏和二太太的腰包。陈老夫人叫笑着让人撤桌子,丫头端了切好的苹果上来吃。

这是陈二爷托人从陕西先运回来的,没几日他就要回京了。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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