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锦朝听到水莹的传话,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她强吞下去之后呛住了,咳了好几声才止住,接过采芙递过来的锦帕擦嘴,才问水莹:“你可听清楚了,是陈大人来咱们府上了,父亲让我帮忙张罗晚膳?”

水莹穿件茶绿色缠枝纹素面冬袄,头上簪了支双股的莲花银簪,人生得十分白净,一双眼水盈盈的,也算得上是三分姿色。她应诺后道:“老爷让您快些去外院厨房,轿子已经停在影壁了……奴婢还要去和太夫人说一声,要先告退了。”

青蒲正在给火炉添银霜碳,又把锦朝明日要穿的鞋袜放在火炉边暖着,闻言小声和顾锦朝说:“小姐,怎么陈大人到咱们这儿来了……”别人不清楚顾锦朝和陈三爷的事,她可是一清二楚的。

顾锦朝也很纳闷。按说顾家算是长兴候那边的人,就算陈三爷一时兴起,也不会到顾家来。

或者是因为户部侍郎人选的事……

顾锦朝换了件茄花色缎袄,穿了湖色的湘群,又披了件斗篷去前院厨房。

厨房管事也刚被叫过来,府上各房都是进了晚膳的,如今要再张罗,忙得团团转。升灶火,熬高汤,他又亲自监督厨子挑了两块鲜嫩的羊排,八只团脐的螃蟹,还有几条四鳃鲈。

厨房里厨子、婆子、打下手的丫头小厮,个个脚不沾地。

厨房管事见她过来,忙行了礼问安,又说:“……二小姐可是要吩咐什么?可要看看菜色合不合适?小的也正想问问大小姐,这上去的酒是秋露白好还是竹叶青好?”

都这个时候了,二房和五房的夫人已经歇下了。管事正好拿不定主意,看到个主子过来自然要多问几句。

顾锦朝本来是想过来帮着参谋,她前世也算是陈家的人吧,怎么着也该知道点陈三爷的饮食喜好。如今一看这外院厨房却是头大如斗。

陈彦允喜欢吃什么……她怎么知道!她连他不喜欢糖食都是前不久才知道的!

她身后跟着闻讯而来的冯氏。

冯氏由两个嬷嬷扶着,身后还跟了好几个管事,一下子把厨房挤得水泄不通。厨房众人均行礼请安。管事更是十分吃惊,冯氏不喜欢厨房,觉得厨房里腌臜,今天竟然也亲自过来了。

冯氏皱着眉和厨房管事说:“……我怎么见你这还磨蹭着,那羊排刚开始腌?这如何来得及!”又嘱咐自己身后几个擅长厨事的媳妇子去帮忙。

“去西跨院叫二爷赶紧去老四那里,老五就不必了……”冯氏一一安排着,生怕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等她终于把晚膳安排妥当了,看顾锦朝还杵在厨房,就对她说道,“朝姐儿你在这儿看着点,我先去你父亲那里。”

顾锦朝愣了片刻才应诺,冯氏整了整自己光洁的发鬓,带着几个嬷嬷去父亲的住处。

顾锦朝看着窗外皎洁的下弦月,才深吸了口气对厨房管事说:“不要上酒。羊排也不必了,四鳃鲈用清蒸的……再加几样素菜。”

别的她都不知道,但是陈三爷不喜欢饮酒她还记得。

除非必要,筵席上的酒他都不会碰。

顾锦朝突然想起她嫁过去后不久,陈玄青就考中了进士,随后又被皇上钦点探花。她坐在筵席上看着陈玄青被众人簇拥着。少年进士,意气风发。他清秀的脸上微有笑意,那如谪仙疏远的眉眼也变得更温和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直到陈玄青离席去花厅找俞晚雪。

他淡笑着和俞晚雪说了什么,抬手替俞晚雪擦了擦嘴角,俞晚雪抬头看着他就脸红了。

顾锦朝觉得无比的刺目,她决定恶心恶心俞晚雪,叫了丫头端了碗解酒汤给陈玄青。过了一会儿还觉得不解气,又让留香去叫俞晚雪过来,说她想吃鱼,要俞晚雪帮她挑鱼刺。

那天晚上回房之后,陈三爷正斜靠在罗汉床上,一边闭着眼数佛珠一边等着她。

屋子里连个丫头都没有,顾锦朝闻到了浓重的酒味。

她皱了皱眉,叫丫头进来服侍他更衣。

陈三爷却睁开眼,冷冷地看着她,轻声问了句:“你不给我熬解酒汤吗?”

顾锦朝行礼道:“三爷说笑,您要是想喝,妾身这就叫人去做。”

陈彦允沉默了很久,最后淡淡地跟她说:“……你是陈家的三夫人,记得自己的身份。”他不再看顾锦朝一眼,眉宇间却露出几分疲态。他醉得厉害,站起身后一时不稳扶住了高几,他随即叫了小厮进来拿他的斗篷,头也不回地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踏进她的门。

顾锦朝记得自己一直在旁冷眼看着,连伸手一扶的想法都没有。

……这大概是陈彦允对她表露情绪最多的一次了。

如今顾锦朝想起来,自然觉得那时候的自己无比的荒谬。但是细想之下,心里却突然明白过来。那个时候,陈三爷应该发现了她的心思,难怪后来对她无比冷漠。

顾锦朝叹了口气,她欠陈三爷的实在太多。

不一会儿顾德昭派了个小厮过来,和顾锦朝说:“……四老爷说,先让您做几碟糕点拿上去。”

顾锦朝便让厨房管事辟了地方,她亲自做了云麻叶果子糕、豆沙粉团、酥炸腰果几样不甜腻的糕点,想了想,又亲自带着丫头送去了父亲那里。

顾德昭先坐着马车回顾家,刚到就嘱咐了丫头去给冯氏传话。又忙去影壁迎陈三爷过来,到了宴息处小坐。并笑着和他说:“陈大人稍坐……下官已经安排了晚膳。”

陈三爷听后顿了顿,道:“顾郎中不用急,我却也不是真的过来吃晚膳。只是和你闲聊几句罢了。”

顾德昭听了就觉得头皮一紧。

陈三爷和他有什么好闲聊的……

小厮沏了茶上来,陈三爷先接过去了,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茶,再给顾德昭倒上。缓缓地问他:“顾郎中在户部任职也有八年了,这金部郎中掌权衡度量之数,管理两京市、宫市等交易,你可知道金部郎中一月能经手多少银两?”

顾德昭想了片刻才答道:“下官不知。”在其位行其事,他是从不过问金部的事,要是过问太多,同僚之间相互生了猜忌就不好了。

陈三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吃饭是假,考察他能不能升任户部侍郎才是真的?

顾德昭越想越觉得十分可能,心里不禁有些后悔,他刚才回答得太快了……

陈三爷呷了一口茶,上好的万春银叶。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继续道:“度支郎中掌判天下租赋多少之数,水陆通途之利。每岁计其所出而度其所用,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而节其迟速……顾郎中以为度支郎中汪昱如何?”

顾德昭这时候慎重了一些,斟酌后说:“汪大人恪尽职守,下官常与其进出,倒觉得是个难得的忠厚之人。度支大小官员也对汪大人十分尊敬。”

陈三爷看着茶杯想了片刻,就不再问顾德昭问题了。而是说到了茶上面:“……郎中喜欢喝茶,我倒觉得万春银叶性寒。郎中因是心中郁结,如今体虚胃寒,还是饮熟水比较好。”

顾德昭舒了口气,和陈三爷说起话来。

一会儿冯氏过来了,却看到陈三爷的护卫站在宴息处外面,有个紫棠脸色,穿程子衣的侍卫过来拱手跟她说:“老夫人见谅,咱们三爷说了里头不准进去人,您不然在外面小坐片刻?”

冯氏皱了皱眉:“这也实在……”这里可是顾家,不要她进去?这怎么行呢!

穿着正四品官服的顾德元也站在一边,忙拉了冯氏一把,低声道:“母亲,咱们还是去偏厅说话。”拉着她走过了抄手游廊,才小声说,“那人是陈大人手下最得力的侍卫,千万惹不得。他让咱们等那就得等着,可千万别冲撞了。”

冯氏低声道:“我知道……这不,老四搭上陈三爷,你也去说几句话,不是能露个脸吗……”

顾德元叹了口气道:“可没这么简单。”

说起来,冯氏其实也就是个妇人,她懂什么朝堂的事!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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